一觉醒来, 潜淆想起了今天拦住他的那尊神明是何许神也。
他不止在对方还未为神前见过祂，就连对方的封神典礼他都去参加了。
这是非常罕见的，毕竟他和众神都不熟, 更是不喜这种热闹的场合。
可他在梦中忆起了那个他原本选择遗忘的场景，他也是参加过此类活动的。
非人飞升本就少之又少，偏巧这尊神明过去和他有一段堪称是“缘”的往事。
当时那尊神明还只是一开了灵智的凡间兽类, 在偷听人类修士们论道的时候被邪神撞见了。
他想到人类的“道”对兽类并不完全适用, 见这小兽几近开悟却不得要领, 便花了半天时间指点一二。
潜淆没有什么到处传道的爱好, 最多就是这样点拨一下，对方能否悟道与他无关。
没想到那小兽竟是千载难逢的修道奇才, 仅是三言两语便能使其醍醐灌顶。
邪神觉得差不多了就自行离去, 留那兽类继续揣摩其中深意。
这对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既不用耗费神力, 也不用沟通，只要按照对方的进度简单讲几句就行了。
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厉害到跟生灵说就几句话对方就能顿悟的程度, 最终可以飞升成神，还是有赖于对方的天分和努力。
回忆起了对方身份的邪神, 不禁追忆起了当时神界大环境。
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有的没的的考核和安排, 神明能自己选择做的事很多。
有的神明热衷于启发世人, 希望越多人入道越好。
潜淆认为祂们说不定是为了找接班者。
毕竟神明的工作那时候就不少了，想润的神明也不少。
彼时的凡间仍有修真的条件, 比起现状好多了，于是许多人类求仙问道, 符合了那些神明好为人师的需求。
某社恐神明自然是不会收徒的, 同样不会去做什么答疑。
即便那么做能受到不菲的信仰值，他也不会强迫自己去和人交流。
人类的思维方式和他有差异, 他曾偶然遇见过同僚教学的现场，那些人问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离谱。
他们好像是看了点儿修仙飞升的话本就一时冲动来了，并且运气不错，居然可以碰见有意传道的神明。
那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求仙问道的苗子，听便听了，但是在提问环节说出来的话就不是神明能够理解的了。
会下凡布道的神明多半是由人飞升而封神的，也是怀着造福同胞的想法宣讲的。
但是他们对当下的“流行”并不了解，于是在被问到什么“杀夫证道的无情道”“躺着修炼的双修之道”时一头雾水。
潜淆对这些不甚了解，但是人类的书籍他看了许多，且涉及了一些畅销的杂书。
因此，他大概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无非是人类臆想出来的修士爱恋罢了。
祂神如何他管不着，可他无心情爱不是因为修了什么“无情道”。
或者说，他从未修过道。
生而为神的邪神连提点那兽类事说的，也都是自己的理解。
“正道”和“外道”在他眼中没有多少差别，无非是人类的不同路径而已。
谁又能保证人类中的那些“名门正派”一生所为皆正义，那些“邪魔外道”一辈子作恶多端。
人类是十分不可控的存在，即使他们心存信仰，也无法彻底被信仰“掌控”。
有一些动了歪脑筋的神明妄图通过信仰操控人类，为自己谋取利益。
这样的行为，在当时是被睁只眼闭只眼默许的。
潜淆不屑这样的做法，也看着祂们处处碰壁。
其实人类没有一些曾经为人的神想象中的那般愚昧，祂们成神后以为能得到全心全意的“忠诚”，却忽略了自己做人时不会尽心奉神。
有一些人求仙问道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自己被身边人瞧不起，想要攀登到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
不过他们也忘记了，在被迫上缴了供奉神明所需的费用后，他们也会在翻着钱袋时骂上几句从未亲眼见过的神明。
在祈愿没有达成之后，他们同理会质疑神明的存在，会咒骂着忽视了他们愿望的神明。
他们以为被众人跪拜就是得到尊重了。
可是，他们接触到的人类是就算对居于高位的家伙非常不爽，也会屈膝的群体啊。
人云亦云地夸耀着那尊连具体名称都扯不清楚的神明，从众地跟着周围人摆着连面容都模糊不清的神像。
这些人并不真心敬神，但又觉得神明会保佑自己。
由于知名度高，潜淆见过数不清的只有信徒籍却没有信徒心的人类。
他们认为神明属于“服务业”，接到祈愿就必须完成，不然他们就要投诉。
投诉，如果他们告得到神约法庭上就告吧，反正这种小事连那群家伙都不会受理。
邪神对人类修士是没有多少好感的，毕竟他们总是对有着邪神尊号的他喊打喊杀的。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招惹他们了，有的修士甚至会顶着“惩恶扬善”的名号来召唤他并试图攻击他。
拜托，到底谁是“恶”啊？是无端生事的人类，还是兢兢业业的神明？
任谁都能轻而易举地选出正确答案的吧。
所以，当时看到了非人但又向往修道的小兽，潜淆起了几分指点对方的心。
总不能叫好处都让那些人占了去，兽类难道就不能拥有悟道的资源了？
他觉得那些自诩好心，下凡布道的神明偏心得很。
后来那兽类封神之时，他受邀前去观典。
兽类的封神典礼几百年都办不上一次，和一些真正具有极强实力和道心飞升之人的封神大典不同，是一个步骤略简的仪式。
要是规模过大或是过于繁琐的话，潜淆是不会出席的。
他不喜这种热闹的场合，要道贺新神的神明一定很多，这种多寒暄少真心的活动他一向能避则避。
明明不是发自内心的言语，却能够为了将来不知有没有的利益脱口而出呢。
他看着那些都不用听，光是靠眼睛看就知道所言非实贺喜之词，之觉荒唐。
一瞧能察觉出只是虚假客套的语句，能换来真实的利益吗？
随意的付出，可以换来实在的回报吗？
潜淆厌恶这种事，可他是自己决定要来的，现在转头就走会落了那尊新神面子。
那尊新神一个劲儿地感谢他，他坐在台下尴尬地成为了视线的焦点、话题之中心。
邪神不太爱出风头，他更享受待在祂神都不会在意的暗处的感觉。
只要信徒在乎他就好了。
他不管同僚们是怎么想，新神的谢意他也接受了。
【邪神还会布道？】
【没听说过啊。】
【没有的事——神界什么我不知道？祂顶多是点了那新神几句，依祂那个性子也是说不出什么的，更无传道的兴趣。】
【有道理，那新神可真够知恩图报的，要是换做了我，除非亲师，我是谁也不会谢的。】
【兽类修道本就少，能遇着个愿意点拨的神明已经很幸运了。】
【那邪神竟会如此好心？】
【可能是闲着了吧，我闲时也会去做些平时不做的事。】
【好无聊啊，宴会什么时候能开始？】
众神欺负新神还未收到供奉并无神力，便肆意地用神识交流着。
潜淆屏蔽了所有神明，认真地看着新神受封。
等到典礼结束，他远远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后面的宴会是他根本不会想参加的无聊社交局，不如趁早离开。
到最后，他和那尊神明也称不上熟识，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
他现在都不知晓对方的尊号，对稀有的兽类飞升而来的神也无额外的关注。
但是，今天那尊神明为什么会拦住他呢？
邪神不知道，并且不是很想知道。
因为他刚从床上起来后不久，信徒的召唤阵就浮现出了。
他是真的不想再碰着稀奇古怪的祈愿了，但愿能来个正常人吧。
可当他来到了画下召唤法阵的地方，他才发现，他的心愿只达成了一半。
其实按照文字量来算的话，是三分之二。
愿望本身挺正常的，就是祈愿者不太“常规”。
向他祈愿的并非人类，而是——
恶魔。
“你是说，你想要再吃一次家乡菜？”他看着眼前的恶魔，觉着这世界实在是魔幻。
谁能想到呢？他居然会有恶魔信徒。
恶魔，是可以信仰神明的吗？
这个世界的制度也太乱来了吧，而且它还是有证的。
看着拿出信徒证自证身份的恶魔，他相信对方不是来找事的了。
“我很怀念那个味道，”那只恶魔看上去比较内敛，不敢直视神明，只是低着头轻声说，“但是我一直找不到相同的菜品……好像是失传了。”
潜淆想了一下，失传的菜肴的确挺多的，不过一些地方的老人也许有传承到手艺或菜谱。
“你的家乡位于何处？”邪神问信徒。
那恶魔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个地名，忐忑不安地等着神明的反应。
神明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个地方，如果他查到的资料没出错的话，已经在百年前被火山灰覆盖了。
更准确的说，是覆盖了一半。
另一半则是沉入了海底。
总而言之，是个异常多灾多难的可怜地。
今天的邪神，也难以回应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