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正说到紧要关头,字迹在此处戛然而止,写信的人似遇着什么事,不得不停止书写。
柳家他自然会去,只是不知长生要他做什么,又为什么会只写了一半。
许是长生那头,也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问荇看了眼傻乎乎的鸽子,它歪头也看向问荇,眼睛清澈:“咕?”
显然凡鸢不清楚当下的情况。但信上没有血迹也没有脏污,凡鸢虽然狼狈又疲惫可没受伤,至少被送出来的时候,长生的情况还算不糟糕。
“多谢。”
问荇又拿了些谷子洒在桌上,凡鸢是饿坏了,生扑上来飞快地啄食。
“咕咕!”
它啄食完谷子,又抖了抖翅膀,确认里边没有东西,才振翅在窗口盘桓着,许久之后肯离去。
问荇又将信纸对着光对着火仔细看了遍,仍然一无所获。
长生能给他的,不过就是字面上这些消息。
“问小哥,我打听到五阳县有地方会卖河虾……!”外头传来采买兴奋的声音。
五阳县说是距离漓县不远,但离江安镇已经有近百里距离。
他们为了河虾,不得不去碰碰运气。
“问小哥?”
采买没听见里头问荇有什么反应,又小声问了句:“你是还有别的事吗?”
“你稍微等下,我出来同你说。”
问荇收敛下心中对信里未尽之言的推测,将信纸收好,推门而出。
采买和他仔细说了情况。
漓县周遭实在是寻不到河虾,他辗转托来往相熟的车夫打听,才打听到五阳那儿可能有些渔民会冬钓,还给他打听到了人家。
“既然有确凿的地方,你先带两个伙计去五阳碰下运气,最好能将生意谈妥。”
但问荇没说出来,此行极有可能会扑空。
漓县多水,五阳多山,连漓县都找不到能买的河虾,五阳自然更不好找品相足够的河鲜。
而五阳已经是他们能往外排查的极限,再往外就算找到河虾,如何把河虾新鲜运到柳家都会成很大的问题。
百里路听着不长不短,可这是个邻居搬家百里,就可能此生不再见的时代。
许曲江也考虑到了这层::“其实能买到半指长的河虾,但过小的虾难免被人诟病。”
“若是实在不行,我同柳家商量下,把菜里的河虾改成鱼或贝?”
鱼和贝相对来说好取,许掌柜已经找到了能够卖给他们鲜鱼的小贩。
“给我些时间,再想想法子。”
其他食材都已经或是备齐,或是寻到货源,现在改一样食材,调味和其他佐料都要改,白白给柳家递刀来刺醇香楼。
“好,若你需要银子,随时从库里取就好,能找到虾比什么都要紧。”
许曲江又往暖炉边靠了靠,咳嗽了两声:“还有几天能安生,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比之前更忙。”
柳家的人已经来过,原本柳携鹰开出高价是为给自家酒肉朋友行方便,现在被醇香楼截胡,他弄出的要求自然也更加严苛。
“这次同以往的形式不一样,由于给了醇香楼极大一笔钱,所以到时候迎春宴要请的戏班子、要做的摆设,都得由醇香楼来做。”那下人似笑非笑地同许掌柜道。
“再过几日,会有人来醇香楼里看着步骤,所以掌柜的也不用太担心会出错,只需要尽心尽力。”
可这规矩对于醇香楼这样小镇出身的酒楼实际上很麻烦。
伙计厨子们不清楚柳家需要怎样的礼数才能满意,稍有不慎就可能破了柳家古板的规矩。所以后头他们不光要焦头烂额食材,还得应付柳家派来监督他们的人发出的苛责和刁难。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也还有几日喘息的时间。
“掌柜的,我想趁着这几日回家一趟。”
“也好。”
许掌柜颔首:“你最近都宿在醇香楼里,该回家去看看地。”
“其实禾宁村里就有不少溪流和小河,还有几个较大的池塘,夏秋的时候我去过那,里边也有河虾。”
许曲江严肃道:“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现在湖里河里冷得刺骨,虾都知道躲着藏着,寻常人捕不上来虾。”
且虾冬时多数都枯瘦,捕捞难,要品相好难上加难。
“我自然不会跳下湖去捕虾。”
问荇身体刚养好,还想多活几年,冬天下水是嫌自己命长。
“只是到时候能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不需要我下水也能捞着虾。”
“虾不会自己蹦出水,尤其是个头大的虾,精明得很。”
许掌柜只当他在天马行空地畅想:“若是真有这种方法,我们也不会花大价钱都买不着河虾了。”
他甚至用放弃用斤计价,尝试一尾大几十文求购鲜活且超过成人指长的河虾。
但因为些外力阻挠,依旧求而不得。
“回去就好好歇几日,别太操心食材,兴许他们去了趟五阳,还真能找到河虾。”
临把问荇送上牛车,他又忍不住叮嘱问荇道:“注意身子,千万别自己下水!”
得到问荇的再三保证,许曲江才满意地将他放走。
“小哥哥,再见!”
问丁穿着新买的冬装,用力朝着他挥手,还往前跑了几步。
“过几日见。”
送行的人渐渐远去,风似刀子般割在脸上,问荇不动声色将半张脸埋在披风里。
“哎呀,今年的天也太冷了。”
拉车的青年冻得哆哆嗦嗦同他抱怨:“往年这时候,手露在外边都不会红,今年干脆都僵了!”
牛车慢吞吞走了一半,青年实在是忍不住,放缓速度带上破了洞的手套。
“对不住啊,耽搁你了。”
问荇给的钱多,他今天因为天冷动作拖拉,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慢些来。”
问荇是怕他太冷心慌出岔子,反正他也不急着回去,安全第一。
青年这才放心。
牛重新开始走,他有一搭没一搭和问荇说话驱寒,牙齿冻得发颤。
“问小哥,你是很久没回去了吧?”
“有几日。”
“我记得可不止几日了。”青年笑,“这次回去,是回去过年吧?”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问有些不妥————问荇孤家寡人一人,回家也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过年。
这么问像在戳人伤疤似得。
所幸问荇没在意他的话:“过年那会要跟着跑生意,只是回去打扫下屋子,过几日就走。”
青年“呀”了声。
“那你可得找别的法子去镇子了,我送不了人。”
“要待在家里过年?”
“是,今年天太冷了,我家有人身体不好,得盯着走不开。”拉牛车的开始滔滔不绝。
“冬天对身子骨差的人来说,就像个难过的坎,容易三天两头害病不说,还容易遭些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上。”
问荇也听过这说法,不过他倒不在意村民们口中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来找他。
他说着说着,也进了禾宁存里,这才回过神。
“问小哥,到地方了。”
“多谢。”
问荇给他拿了钱,随后背上行囊,推开那扇已经落了灰的门。
诡谲的是院里的槐树本该落光叶子变得干枯,枝头却在此时依旧挂这些黄色的叶,叶片上毫无死意,反而焕发着勃勃生机。
“汪汪汪!”
清心经兴奋地扑上前,冲着问荇摇尾巴。
天色还早,他将行李放下,转了圈确认没人偷偷摸摸闯入,先去了祝澈家里。
祝家正在吃饭,祝澈干脆热情地把他拉到桌边,邀他一同来吃。
“我帮你看了,你之前叮嘱我要留意的工匠没来过。”
祝澈嘴里塞了块肉,含含糊糊道:“我特意去看过好多次。”
问荇之前离开时担心工匠们还要再来,所以给祝澈三两银子,嘱托他关注自家宅院。
若是工匠们来了,直接把钱给他们,不用他们进宅里做任何事。
也不能让他们进去做任何事。
祝澈虽然觉得纳闷,但还是应下了。
更让他纳闷的是工匠们居然不来!
这可是白拿三两银子的好事。
看来是柳夫人不打算走这条道了。
问荇本来还担忧他不在这段时候,柳夫人又让工匠们进宅邸动手动脚,虽然柳连鹊现在不会被影响,但不能给往后埋雷。
毕竟柳连鹊还是得从香囊里出来的。
问荇收下祝澈还来的三两银子,一抬头,祝清端着碗汤,眼巴巴看着他。
“小问哥,今天的饭是我做的,好吃吗?”
“很好吃。”
倒不是恭维祝清,虽然和专业的厨子有差距,但他这岁数能把饭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闻言,祝清开心地笑了:“好吃就好。”
“你别夸他,他是还没对当厨子死心呢。”祝澈没好气看了祝清一眼,“家里供着念书不念,非想着过几年出去给别人做饭。”
“老二开心就好。”
祝母温温柔柔笑了笑,摸着祝清的头:“只是让我家老二在外头,我这做娘的放不下心。”
“娘!我已经很大了。”祝清不服气。
“能顾好我自己,而且我会照顾娘,不会走太远的。”
“是走得远的问题么?”祝澈冷声,“你在外头没人照应,我们又不能随着你去。”
“我岁数不小,不用你随我去。”
祝清梗着脖子。
眼见哥俩僵持不下,问荇开了口。
“你要是信得过,我有个能让他去的地方。”
祝清这样子,是铁了心不想念书,要出去谋生学手艺。
祝清倒是固执,从他认识祝澈的头一天起,一直在和祝澈拧巴这件事。
祝清是个哥儿,祝家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醇香楼之前很少要哥儿,就是既怕哥儿被人骚扰,又怕些坏心思的哥儿对姑娘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而且哥儿比姑娘和小伙子数量少多了,出来做工孤身一人,也很难找到同伴。
“醇香楼?”祝澈猜到了他的意思。
“可我之前去醇香楼,好像没见过哥儿。”
“他们后头的东家同我认识,若是祝清想去,我可以同掌柜说说。”
“真的吗?”祝清眼睛顿时亮了。
“但是只能让你去做学徒,工钱很少,而且要听厨子们的话。”
就事论事,祝清离能真正当上厨子还差得太远,真要让他去给客人做菜,也难以服众。
“我乐意。”
祝清连连点头:“不给我工钱也行,管饭就好!”
他想要学本事,出来挣更多钱养活哥哥和娘。
祝澈犹豫了会,哪怕再心硬,他被祝清求得次数多了,听到问荇能给寻个好地方当学徒,也难免不心动。
而且若真能让祝清去醇香楼里,他还能经常去看,而且有人照应,祝清不会太过委屈。
“等到开春后,我随他一同去看看。”
许久后,他终于松动了态度。
“还要等到开春……”祝清略略有些失望,心已经飘去了酒楼里头。
“当然要等开春,臭小子年都不想过了!”
祝澈瞪了他眼,恶声恶气道:“快些吃,我同问荇还有些事要问,你就别听了。”
祝清撇了撇嘴,知道祝澈是要问醇香楼的事,乐颠颠低下头,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碗里的饭菜。
“我吃好了。”
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等到祝清回了屋,祝澈压低声音:“咱们明说话,醇香楼里头,没出过欺负哥儿的事吧?”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祝澈知道问荇不会害祝清,就是怕他和掌柜的也就是朋友,真遇到事说不上话管不来。
“没。”
“那,那里头有没有喜欢哥儿,心思不太好的?”
他抬起头,看到微笑的问荇。
坏了,这是个蠢问。
眼前这不就是个喜欢哥儿的!
“我不清楚,但那些未婚的伙计,大多还是喜欢姑娘的。”问荇喝了口水,重音落在“未婚”上。
“是我糊涂了,那到时候祝清……”
问荇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一连串的问题:“醇香楼的东家是我夫郎的熟人,我在醇香楼,还是能说上话的。”
要不是怕柳家人跑过来套祝澈话,他真想直接告诉祝澈,醇香楼的东家就是柳连鹊。
祝澈哑了声,张着的嘴怎么都合不拢,已经全然理不清醇香楼同问荇的干系。
柳少爷的熟人,难怪问荇和醇香楼关系密……
良久后,他讪讪一笑。
“那,那我就放心了。”
问荇喝了口水:“你别出去声张。”
“我绝不会说出去!”
祝澈信誓旦旦:“你鸡犬升天是好事,但让其他人知道,还会找你麻烦。”
鸡犬升天?
问荇沉默了。
他明白祝澈是想说他沾了柳连鹊的光,可要不是知道祝澈没有坏心眼,他肯定会认为祝澈的话是在挖苦他。
多读点书是好事,可祝澈还是别只学了几个字,就急着出来用成语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学习还是很要紧的。
祝澈:我知道,祝清那书里边说书里会掉谷子!
小问:书中自有千钟粟……好像不是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