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把折耳根给我家里人了?”郑旺不可思议看着问荇,“你不是说他们已经搬出……?”
郑旺打心眼里觉得害自家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所以有些说不下去话。
是问荇替他了结心事,又是问荇替他完成了另个愿望。
“他们只是搬出宅子,可是没搬远,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问荇打了个哈欠。
平时作息太规律了,冷不丁白天太困睡个觉,醒来还有些犯懒。
下次还是晚上早睡为妙。
他也是刚好看拉牛车的小伙今天要去镇里,临时起意干脆托人把郑旺摘的折耳根带给他家里人。
毕竟等到他修整好再去送,折耳根都该被压坏或者不新鲜了。
况且他实际上不喜欢面对过于直白的善意和感激,折耳根很便宜,拉牛车的也没好意思和他要钱,他又没干什么了不起的事。
哪知郑旺眼巴巴盯着他,魁梧壮汉要哭出来了。
“哥……”
“差不多就行了。”
问荇不着痕迹挪了挪凳子,和旁边的柳连鹊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些无奈。
问荇贴心提醒他:“我比你岁数小。”
郑旺用力挤着眼,又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没开口,问荇先是不乐意了:“看我夫郎干什么?”
郑旺吸了吸鼻子:“我不管,你就是我哥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脸上表情变得严肃:“哥,你是不是要找那个道士。”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信誓旦旦,“其他事我做不来,找鬼的事交给我。”
他的鬼脉算不上宽广,也至少比村里的小溪四通八达。
“先去找阿牛,然后再……”
问荇刚要问他安排了什么,郑旺已经神神叨叨跑远了。
本来就犯困的问荇也懒得动,抬眼瞧见柳连鹊严肃的表情,顿时被吓得差点清醒。
“你应当没带他们做什么拉帮结派的事吧?”
柳连鹊只听过市井中有人拉帮结派,话本中常说他们的头目手眼通天,可以轻松绑来想要绑的人。
“他们就是群小鬼,应该绑不来道士,长生又不是傻子。”
问荇揉了揉眉心:“真不是我主意。”
郑旺应当是……搅不起风浪吧?
以防万一,他趁着小鬼们还没进山,喊来和郑旺不对付的篾匠闻笛。
“郑旺最近怎么样?”
“不,不知道。”
可怜的小篾匠听到他名字都怕,一个劲摇着头,问荇于心不忍把鬼放了回去。
“今天我不跟了,你们进山千万小心。”
闻笛用力点点头,进山可比应付郑旺容易多了。
好不容易送走门口聚集的小鬼,问荇重新坐回椅子上,和柳连鹊并排靠在树下。
按照郑旺偷摸在背后说的话,这俩人现在模样,活像成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在晒月亮。
“你要吃饭,别伤到胃。”
过了好久,柳连鹊才轻声提醒问荇。
“我还以为你喜欢过午不食。”问荇闭目养神,盘算明天去镇子里卖药换钱,根本懒得动弹。
“可你晌午也没吃饭,多少吃点。”
柳连鹊固执道:“我刚去过厨房,灶台从昨天开始就没动过。”
“那待会去。”
不知为什么,问荇听到柳连鹊这么说,反倒是更想犯懒了,连争辩都懒得争辩。
他半靠着院子里那颗槐树,和柳连鹊的灵体依偎在一起。
柳连鹊无奈看了他眼,知道问荇昨晚忙得太累,但他是活人,整日不吃饭肯定不行。
他想了想,缓缓起身:“我去做饭。”
柳连鹊知道其他家哥儿都会给丈夫做饭,不少哥儿前十几年大半时间都用在学做饭上。
他之前甚至认识个年岁相仿的哥儿,一脸幸福和他说要给丈夫洗手作羹汤。
虽然他学不会所谓贤惠,但问荇累成这样,做顿饭也是应该的。
做饭?
问荇本来也只是想闹腾,听到他要做饭彻底没了睡意。
作为一个曾经压根也不会做饭的少爷,他可以想象根本没碰过厨具的柳连鹊会做出什么食物来。
更何况柳少爷现在还是个鬼,拿扫帚都拿不稳当。
比他更加惊恐的是躲在屋里听墙角的进宝。
柳大人要做饭!
这可是扫地都扫不利索的柳大人,他做饭把问大人吃出好歹倒没什么,可最后收拾灶房的不还是他进宝。
柳连鹊微妙地感觉到气氛发生变化,他看着神色复杂的问荇:“你歇着吧,我去做就好。”
问荇是彻底坐不住了,麻溜起身飞快地奔向厨房,动作一气呵成:“我想起来我还有放着的馒头能吃,就不麻烦夫郎了。”
“别吃隔夜馒头了,我给你重新做。”
柳连鹊对问荇愿意做饭吃饭很感动和欣慰,但他莫名觉得问荇如此积极还有其他用意。
回应他的是问荇飞速烧水的声音。
“大人,你让问大人做饭吧。”
进宝适时窜出来帮腔:“问大人可喜欢做饭了,他最近一直想锻炼自己炒菜的本事。”
“原来如此。”
柳连鹊勉强歇下心思:“那我等下次,其实我也想知道现在的厨艺如何。”
问荇的锅铲一抖,差点整个掉进旁边的沸水里。
术业有专攻,脑袋好使和会做饭是两码事,柳连鹊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毕竟柳连鹊可能还不知道,真正黑暗的食物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速战速决,他环顾和周围的食材,把肉剁成沫,把草菇切成片倒入沸水里,再将葱打结丢进去,等到临出锅进行调味。
菌子带着天然的香味,能让汤立马变得鲜甜,肉浮上来曾油花,香得睡梦里的清心经睁开眼睛。
“汪!”
“好香啊。”
进宝用力吸着自己嗅觉匮乏的鼻子,靠着恭维问荇打消柳连鹊的危险念头:“问大人做饭越来越好了!”
他还记得刚被抓住那会,问大人做饭已经快糟糕到狗都不吃的地步,后面渐渐可以入口,到现在诱人的香味也飘了出来。
柳连鹊看着灶房里飘出的烟火,也深有感触。
问荇一直在往前进步,能亲力亲为的事极少推给他人。
他也不该停在原地被动等待。
昨日跟在进宝尝试控制住属于邪祟的能力,总体来说略有进展,但远远不够。
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前,他不敢再次尝试踏出门去,那种理智被剥夺的感觉实在让人不快。
柳连鹊的手轻轻握了握,青蓝色的光渐渐浮现,又轻巧消散。
“喝汤吗?”
问荇单手端着碗汤探出头来,笑容灿烂:“盐放多了,但是还能喝。”
柳连鹊瞧着他这副面上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你先喝,要是剩了给我尝点。”
“今天煮的多,肯定会剩些。”
“我也喝,我也喝!”
进宝从柳连鹊背后探出来。
问大人问得多此一举,他们鬼本来就尝不太出味嘛。
“急什么,又不少你的份。”
解决掉晚饭,问荇将明日需要带的行囊收拾齐整:“我晚上就回来。”
“不急,你慢点来就好,把该做的事做完备。”柳连鹊温声道,“家里不会出事。”
进宝托着腮帮子:“郑旺不是说要帮大人找那什么长生道士,大人要不早点回来,等等他的消息?”
“你居然还帮郑旺说话。”问荇觉得新奇,进宝和郑旺一向爱拌嘴,俩人遇到就和狗遇上猫,从没和谐相处过。
“难不成他那计划你也有参与?”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进宝手指绞了绞,干笑道:“怎么可能,谁会要和这傻大个天天凑一起,晦气。”
“不想说也没事,但你们别玩过头。”
见小邪祟是打算守口如瓶到底,问荇也不再逼问。
反正两个活宝也掀不起风浪。
清晨。
昨天睡了大半天的问荇精神抖擞,他很长时间没有过这么充足的睡眠。
“你要带的东西已经给他带到。”
拉牛车的小伙神情忿忿:“找起来真麻烦,那家人之前挺有钱吧?但是现在搬出去了。”
问荇给他多付了三文钱,男人神色缓和下来:“但也没什么,反正就是顺路。”
他很想问问荇送过去的是什么,摸着轻飘飘的,还带了鱼腥味,却包裹严严实实。
可掂量着手里的铜币,他还是忍住问起正事:“还是到江安镇老地方?”
“我要去别的地方,今天往西再走些路。”
问荇要先去药材铺。
他没有处理药材的技艺,所以挖出来的药草和根须都没处理,等着趁新鲜拿去药材铺换钱。
处理晾晒过的药材无疑更受欢迎,但若是他的药材里还带了石斛,处不处理就不要紧了,肯定都卖得出去。
他找的依旧是之前那家价格都不愿意给他报,坚持认为他个农户拿不出药材的药铺。
选择这家药铺原因无他,不过是这家药铺排场大家底足,掌柜能给出的价钱也更高。
他从不和钱过不去,反正掌柜的嘴脸比江安镇夏天的天气还多变。
见到来了人,药铺掌柜缓缓起身,眼中闪过丝精光,表情意味深长。
他还记得问荇。
一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孩子他可记不住,但问荇生得太好看,就单单放在路上,显眼到他都能多看两眼。
“我想卖些药材,是前几天进山摘来的。”
问荇似乎没看懂掌柜的小九九,毛遂自荐道。
掌柜的不紧不慢起身,当他看见问荇身后背着普普通通的背篓,心里涌上来烦躁。
一到秋天春天草木疯长,就有的农户不懂装懂,把普通野草当宝想要来问他价钱,弄得他不胜其烦,遇到不熟的人进门自荐都不想理会。
思及此处,药铺掌柜脸上挂出个天衣无缝又市侩的笑,刚要乏味地开口拒绝。
问荇不和他含糊,直接将个四方布包摆在桌上:“请掌柜先看看。”
布包打开是个盒子,普普通通的盒子里边静静躺着一株草。
就是这样一株大得异常,宛如珊瑚鹿角的草,足以让所有开药铺的人陷入疯狂。
掌柜神色一凛,立马收起刚才轻慢的态度。
他难以置信,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花了。
这样一个除了长相之外毫无特别之处的农户,为什么能拿出株品相极好且完整的石斛?
看起来这石斛刚摘下不久,要知道石斛生长的地方又高又陡,尤其是这种大小的石斛,更是寻常人无法采集。
因为难以采集,所以求而不得。
现在居然就让农户摆在如此普通的盒子里。
“是石斛。”
问荇见他诧异的说不出话,贴心替他讲解。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接下来只想着怎么加高价钱,让自己获得更多银子。
“掌柜看看能给多少,我其实也不太懂。”他衣着朴素,举手投足却从容不迫,仿佛压根不差这笔钱。
“你稍等,我再看看,再看看。”
药铺掌柜不死心,眼睛盯得几乎要突出来,想要盯出半点造假的瑕疵。
可再怎么看,都是石斛无疑。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贪恋的目光终于移开。
“山里摘的。”问荇轻描淡写,“我也是听村里人说这个值钱,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好看的野草。”
“我来算算价钱。”
终于,药铺掌柜败下阵来,语调变得恭谦不少,对眼前的青年刮目相看。
是他有眼无珠,还好眼前的青年当时没有记恨在心,否则这株石斛肯定会被其他药铺所得。
思及此处,他心中涌起庆幸。
药铺掌柜冷静下来,看了眼青年,不住下意识舔嘴唇,开始盘算怎么把收来价格压得更低。
听他刚刚那么描述,说不定他不懂药材行情,自己若是能花几百文就得到这株石斛……
药铺掌柜清了清嗓子,和蔼道:“你开价吧,我看看能不能买得起。”
问荇就等着他这话,这老狐狸精得很,却真当他没见识。
“我不想单卖。”
他打开箩筐,露出里面其他药材:“都是同一批收来的,希望掌柜能把这些药材山货一起买走。”
里面放着蒲公英、野菊花,有些入药的根挖掘手段都极其粗陋,能算得上值钱的只有长生草,而且只有瘦弱两株。
药铺掌柜有些不满意,还真是外行人能干出的事,但还是道:“你开个价吧,合适就可以。”
“三十五两。”
问荇面色不改。
“三十五两?!”
掌柜惊得直皱眉头:“价钱也太高了,你知道三十五两有多少吗。”
“我知道,但是我家要盖房子买地,就缺这么多。”问荇一脸理所应当,“他们说这药草很值钱,比房子都值钱!”
他看起来糊里糊涂,却咬死这个价不放。
掌柜冷汗直冒,心里预期也只有二十两,本以为这农户不懂事,最多开个五两十两出来。
三十五两是用脚开的吧?
问荇对他激烈的反应在意料中,他露出些许退意:“这株草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草,掌柜若是不要,我打听过南边还有家会要。”
他的话戳中了掌柜的死穴,哪怕开了多年药铺,品相这么好的石斛也不多见。
现在的石斛有价无市,他不想让同行拿到。
瞧这绿中隐隐带着雾紫色的杆,这新鲜得仿佛刚拔下的叶……
掌柜突然觉得,二十五两也能接受了。
毕竟里边还带了加起来有小几两的长生草。
“二十五两。”
他试探着出了价。
问荇犹豫了片刻,随后垂首不语,干脆将石斛重新收入盒子里。
讲价最好用的办法————我去别家看看。
“等下……等下!”掌柜眼见着到手的石斛就要飞了,慌忙伸手阻拦,半不过脑子就喊出价钱。
“三十两。”
不能再高了,再高他可就要出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石斛飞走。
“三十两,也行。”
问荇也不啰嗦,三十五两是他虚报的价,比他心理价足足高了一半,就是为了试探这家掌柜的底线。
这家如果买不起,江安镇其他家比他们摊子小更是买不起。
但石斛的价格还是让他微微诧异,从黄参那里可知这株石斛最多算个上品,还远算不上极品。
那极品石斛能卖出什么价钱?
五十两,一百两,还是无价之宝?
问荇按捺下隐隐兴奋,将背篓里的药材尽数交给药铺掌柜:“多谢掌柜了。”
掌柜的肉痛目光死死盯着石斛看,偶尔分点神给长生草,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下血本后的心平静下来。
将三十两银子揣在怀里,问荇还没想好是先去醇香楼还是找个摊子添置些农具,一只鸽子就直直飞来,差点冲到他脑门上。
“咕————”
鸽子失去平衡,跌坐在问荇脚边的青石板上,摔得晕头转向。
“凡鸢?”问荇瞧着鸽子修长尾羽,好像是叫这名。
“是长生派你来的?”
“咕咕咕。”
鸽子扭着屁股起身,含泪用力点头。
长生家门派也有意思,人家说道士和仙鹤撇不开关系,长生却和鸽子形影不离。
凡鸢在,难道长生也在附近?
“咕!”
鸽子着急地叫着,示意问荇看向它。
他扇起翅膀朝着一条僻静的小巷而去,边晃晃悠悠飞,边用期待眼神看着问荇。
问荇跟了上去,但走上好一段路也没看见长生的踪迹。
“咕咕,咕。”
确认四周没人,鸽子抖抖尾羽掉出来片白色羽毛。
问荇眼睁睁看着羽毛隐隐发出光,随后变成符咒。
符咒无风自动,飘落在他的手掌心,随后传出声音。
“问兄,今日安好,赵小鲤已经随我回到门内。”
平和的声音被符咒变得瓮声瓮气,但仔细听还能分辨出是长生在说话。
应当是事先说过的话,问荇发现自己不能和长生交流。
长生先和他报了平安,随后又说起赵小鲤,以及当下寻找师兄的进展,并且神神叨叨将缘分未到,自己不能出面。
“综上……”
“咕。”
鸽子听着听着,感觉差不多要来了,默默蹦哒远离问荇,缩着脖子保护自己。
片刻后。
“问荇!!!!”
问荇被这一声吼得将符咒拿远了些。
“你要找我就找我,干嘛用些缺德法子寻我————”
长生斯文的声音变得愤怒、无奈,比刚才大了至少三倍,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你知道我大晚上遇到个之前我帮过的,捧着自己头的女鬼敲我窗户告诉我问荇要找我,我打心底想的是什么吗?”
道士咄咄逼人:“你别说你不知道这事,那鬼说是她相公的兄弟的妻子的舅舅的弟弟的夫郎的姑姑的弟弟的兄弟郑旺托她告诉我的!!!”长生咬牙切齿,“你哪里认识这么多奇怪的鬼。”
问荇沉默了。
他总算知道郑旺和进宝神秘兮兮,在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郑旺:这就是人脉!
小问:乐,锅从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