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挖个野菜

  箩筐还只装了没一半,在原地稍作休整后,他们继续踏上蜿蜒的山路。

  走出很远的距离后,问荇能看见的,卖得出价钱的药材几乎全都取根入药,因为根系难以挖掘,挖掘出来又不好保持全须全尾,才会幸存到深秋时节都没被顺手牵羊。

  “有看见党参吗?”

  问荇也是最近从黄参嘴里才知道,原来党参和人参还不是同类药材,党参植株反倒是和桔梗比较类似,它的价钱比不上人参,但比野山参更好遇到。

  “没有。”

  黄参沉吟片刻:“深秋也不是党参好采摘的时候,下次再来看看也不迟。”

  况且崖壁上那些珍贵的药材,远比年份低的党参更好卖钱。

  问荇搭在石壁上的手触摸到片湿润,是岩石裂隙里流下的山泉,岁月和流水已经将山中岩壁磨出些水痕来。

  潮湿处生长的青苔和垂落的藤蔓静默,就如同山中绿色的血管,指引他们逐步往前,深入整片密林的心脏。

  山林包罗万象,与此相对地,人应当保有对自然的敬畏。

  腐烂到露出白骨的鸟安静睡在秋叶中,身边围绕的金红叶片也已经开始腐化,宛如鸟的棺椁。

  问荇脚步放轻,小心避开它的遗骸。

  细瘦的野山楂树长在料峭的石峰间,因为石峰是突然高耸出的,单从前人踏过的山路摸索很难涉足,所以野山楂树上居然还结了不少果子没被摘下。

  红彤彤的,被鬼火和荧光照出诡异的,诱人的血色。

  人很难爬上去,但让鬼飘上去刚刚好。

  “去吧。”

  问荇让王宁和林大志飘上去,借着鬼移动的阴风打落山楂。

  哗啦啦————

  山楂的果实混着老叶落下,有些刚好落在筐里,更多的落在地上。

  问荇俯身捡起一颗,粗粝的质感和殷红的颜色居然有些像血玉。

  眼前景象,让他想起柳连鹊摇下来的山栗子,也是这么一颗颗落在地上。只是栗子壳又硬又带刺,比山楂的杀伤力强得多。

  “小问笑啥啊?”林大志不解,被王宁笑着劝走了。

  “许是小问天生就爱笑。”

  山楂淡淡的酸涩果味和药草香不知不觉混在一起,山间隐隐传出清脆鸟鸣。

  “要到寅时了。”

  鸟向来会比人醒得早,但再早的鸟鸣也预示着至多两个时辰就会迎来天亮。

  为了能在天亮前采好山货,他们的动作又加快了些。临近竹林,跟在末尾的篾匠也走到了前头。

  “闻笛,你们篾匠都不吃竹鼠吗?”

  问荇又看见了竹鼠打的洞,好奇地问。

  闻笛迟疑片刻:“吃,但不常吃。”

  “没钱吃,有钱就不吃了。”

  意思是只有饿极了才会吃竹鼠。

  “我之前听说竹鼠烤起来也是份美味。”

  问荇也没吃过竹鼠,但上辈子有段时间网上到处在传竹鼠肉好吃,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老鼠应当不能吃啊?”

  郑旺长在镇子里,对竹鼠的印象和大耗子差不多。

  “是,竹鼠肉很好吃。”

  闻笛却赞同了问荇的话:“但因为长得丑,所以没人敢吃,也没人买。”

  “我就说嘛,又没闹灾荒,老鼠怎么能吃呢。”

  “你……”

  郑旺不可置信看着若有所思的问荇:“你真想吃啊?”

  “比起吃,能卖钱更要紧。”

  问荇缓缓露出个笑:“好吃就能卖出价钱。”

  竹鼠说白了就和蛇肉、兔肉一样都是野味,他会想办法把竹鼠塞到酒楼的餐桌上。”

  郑旺一阵寒恶,嘀咕道:“我要是去吃饭的,肯定不会点老鼠啊。”

  “今晚先不谈竹鼠,没记错的话,前边就又是片山壁。”

  问荇笑笑,岔开话题:“时间不多了,去那最后一处。”

  他的鞋里浸了水,走起路来就像踩着潮湿的草垛赤脚步行似得,严重影响了前进的速度。

  盘在百年乔木上的,长着果实的藤蔓已经过了采摘的时候,本该圆滚滚的果实变得干瘪,失去了入药入口的价值。

  还好眼前的石壁没让问荇失望。

  “是穿心草。”

  闻笛俯下身,头一个看到长得平平无奇,实则能够入药的小草。

  铜钱状圆形的叶,叶片中间伸出细细长长的杆,又分叉开来,长出其他更小的铜钱。

  “年轻人眼力是好!”

  黄参对这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篾匠好评连连。

  如果可以,他希望问荇能把篾匠给留住,好把他这门手艺接着传下去。

  虽然篾匠也是个鬼了。

  想到这,黄参不免有些惋惜。

  这孩子肯定是家里做篾匠,才跟着也做了篾匠,否则去学岐黄之术多好。

  篾匠不好意思笑了笑,随后又安静地一言不发。

  问荇小心将穿心草从野草里拔出来,现在不是穿心草采摘的合适时候,毕竟这种寿命极短的小草已经开过花,早早步入了生命最后的时节。

  他手上这株瞧着绿意葱茏,多少还有些阴差阳错的成分在,才能让他给遇上深秋长势茂盛的穿心草。

  挑夫篾匠陪着老郎中在峭壁上看,问荇和郑旺蹲在峭壁根部,一寸一寸搜寻蘑菇和野菜。

  要是再早半年,问荇肯定不会想过自己还有大晚上在山里挖野菜的一天。

  挑挑拣拣找的几个菌子全是最普通的草菇,好不容易有颗大点的,还被不知道是蚂蚁还是甲虫啃了洞,只能拿回自家炒菜了。

  “有野菜!”

  问荇从树上取下些木耳丢进箩筐,听到郑旺在不远处的水沟处大呼小叫。他用麻布随意擦拭下手,凑上去看郑旺的发现。

  一簇簇绿得发紫的叶片长在溪边,甚至绵延成条状,散发出种像鱼又像药的气息。

  问荇:……

  折耳根,那还是算了。

  他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大片折耳根,难怪刚刚风里总有股说不上难闻,却很奇怪的味道挥之不去。

  折耳根曾经救过祝澈一命,在他跌下山的时候替他掩盖住他身上血腥味,但问荇对折耳根的味道敬谢不敏。

  折耳根便宜又清火,江安镇人不少都爱吃折耳根,问荇之前恰巧闻到过次醇香楼做的凉拌折耳根,几乎是青着脸拒绝掉了许掌柜请他尝尝的好意。

  毕竟人只要还会呼吸,就总有些吃不来的玩意。

  他露出个假笑:“要是再装折耳根,箩筐得不够装了。”

  “明明还有好些位置。”

  郑旺不甘心:“你就是不懂折耳根有多好吃!”

  显然郑旺就是喜欢折耳根的那派,遇到折耳根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大字识不得几个,其他草药压根记不住,只有折耳根记得牢靠。

  因为活着的时候,他娘就喜欢拌折耳根给他们吃。

  切成段用盐水泡过后再放调料,那味道他死了多少年都忘不掉。

  小时候偶尔还会嫌弃,现在再也吃不到了。

  郑旺眼里流出丝罕见的悲伤。

  问荇不作声,看山崖上的鬼还在忙活,掰了几根长势好的折耳根下来:“你也来采几两。”

  “小问,你不是不吃吗?”郑旺满脸惊讶,但还是顺着他的话,不熟练地折下些折耳根来。

  “箩筐还有位置,给你装点也没事。”

  幸亏折耳根和榴莲还不一样,气息萦绕四周但不算霸道,至少不会把其他药材的气味也染得奇怪。

  即便如此,问荇还是用布将折耳根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

  “你想要,往后再给你烧也行。”

  他撂下句话,去忙着看崖壁前的情况了。

  “是!”

  郑旺明白了问荇的用意,大声地应着,眼睛微微发红。

  能够再死后拥有这样一份差事,是他这几十年浑浑噩噩后最幸运的事。

  天光微启。

  药材一一落入箩筐,但三个采药的鬼兴奋地对视了眼,默契地将最后一株藏了起来。

  “来,伸手。”

  黄参就像个慈祥老者,半透明的身子将悬浮在他们身后的枝叶形状遮得模糊。

  “我们运气太好了,这是今晚发现的最好药材。”

  之前采到长生草黄参都没现在激动,是什么药材让他高兴成这样?

  问荇依言伸出手来配合老人家。

  绿中微微泛着白紫色的、分叉呈竹节状的草药落入他的手里,需要两只手才能托起来。

  药材枝节粗壮,表面像上了漆,连些许斑斑驳驳都显得厚重。

  “石斛,真是捡到宝了。”

  黄参笑得眯了眼:“知道品相这么好的石斛能卖出什么价钱吗?”

  “少说十两银子!”

  石斛无法养殖,只长于悬崖峭壁,需要几人互相帮衬拉上绳子才敢去摘。

  即便安全措施做得够到位,也经常有采药人为了石斛坠下山崖。

  价值总和风险挂钩,石斛的稀缺和金贵引得不断有人拼上性命都想去采撷。

  对于能够自由漂浮也不怕死亡的鬼来说,采摘石斛和采摘田里的萝卜、白菜一样简单。

  干瘪的石斛和粗壮的石斛价钱能差数十数百倍,问荇手里这颗在石斛中都算得上佳品。

  且当下不是最合适的采摘季节,石斛供不应求,在药铺正是紧俏,不是别人求着药铺买,而是药铺到处求着卖。

  “十两银子!”郑旺率先爆发出欢呼,就好像是自己挣到了钱。

  篾匠抹了把脸,浑身上下的局促终于消散下去大半,轻松地眺望着天际。

  其他鬼也跟着笑起来,今晚的努力迎来了最好结果。

  “辛苦各位了。”问荇郑重地向他们表达了谢意。

  有这么株石斛在,其他收获的药材都可以并数打包给药铺,况且黄郎中死得久了,实际上开的价格比时令药还低。

  这一筐药材,贱卖都至少能卖到二十两,更何况落在问荇手里,压根不会贱卖。

  这才探了两处岩壁,虽然摸到石斛的好事是不常有,可但凡一天能摸出几两银子,半月下来都是笔巨款。

  问荇背上箩筐走在山路上,看似孑然一身,实则身边环绕着其他人无法看见的鬼魂。

  “日头要升起来了!”

  郑旺瞧着天边金红色,雀跃地提议:“难得有个好地方,我们看完日出吧。”

  鬼魂都不喜欢阳光,可今天没任何鬼反对郑旺的话。日出代表着他们暂时消亡,鬼魂们许久没有正经看过日出了。

  半山腰看下去,平坦的田野视野无比开阔。

  “原来日头可以这么红。”黄参眯着眼,忍不住叹道,“我都要忘了它的样子了。”

  曾经年轻的他顶着朝阳,背着箩筐在山中行走。

  那段日子隔得太远,记忆就和陈旧的谷子一样,需要时不时拿出来晾晒,拿出来回味。

  三个兵卒并排站着,难得没有吵闹,也没有嬉笑,只是静静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金红色变成灿金喷薄而出,驱散的不知是云雾还是炊烟,被阳光照射到的灵体瞬间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失。

  但没谁出声和其他人道别,因为他们知道彼此还会再见。

  问荇静静站了会,再往身侧看去已经谁都没剩下,只剩下山谷回荡着清晨的风。

  浸湿的鞋子不知不觉变得半干,青年往前走了几步,缓缓转身,笑着看了眼方才站的方向,随后迈着腿朝着山下赶去。

  昨晚一群鬼和他上山,现在朝阳升起,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能面对阳光。

  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这是?”

  听到敲窗的声音,祝清拉开窗户,却发现窗外空无一人。

  只留下几颗圆滚滚的草菇还在微微打转。

  “小哥哥来过。”

  问丁盯着那颗草菇,声音很小,但带着雀跃。

  不光祝澈家的窗边悄无声息多了几颗山货,清心经的饭盆也被重新清洗过,擦得簇新的灵位上放着供果和山楂,还有被剥了壳,已经不能砸疼人脑袋的栗子。

  太阳在天上转了半圈,逐渐有了下沉的趋势。

  江安镇的一隅。

  “好嘞,慢点走!”

  郑宁收了摊子,正清点今天挣到的钱。

  七十三文,比昨天多了五文。

  自打知道郑旺已死,郑宁和郑母搬离自家祖宅,母亲年岁大了只能呆在家,他自己做点布匹这类小生意。

  他们日子过得好了很多,至少不用守着空荡荡的家里挨饿了。

  为了照顾自家年迈的娘,郑宁不得不提早赶回去,可过着看得到盼头的日子,他心里是满足的。

  “郑宁?”

  一个陌生的男人恰好找上了他,见到他后松了口气:“有人让我给你带些东西,你可让我好找。”

  拉牛车的非常郁闷。

  要不是问荇算他老主雇得罪不起,他才不会稀里糊涂顺路替问荇给别人白带东西,还找了半天才找着人。

  他问了几个认识郑宁的,才知道他们已经搬出老宅子。

  见到人,他终于宽心些,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给,我也不知道是啥。”

  “谢谢,可是谁给我带东西?”

  郑宁疑惑地接过,他也不认识什么别的地方的人。

  “他说他是郑旺的朋友。”

  男人牵着牛,依照问荇的吩咐一五一十同郑宁说了。

  不过郑旺是谁?他问路的时候打探过了,郑家分明只有两个人。

  郑宁听到后愣在原地。

  就在男人要离开的时,他才小声问道:“他人呢,怎么没有来?”

  “不知道。”

  男人耸了耸肩:“他说他有别的要紧事要做,暂时来不了了。”

  “也是看我顺道,所以让我来的。”

  牛的低哞声带着蹄子扬起的滚滚烟尘,郑宁屏住呼吸打开布包。

  里面躺着平平无奇的,清洗干净的折耳根草。

  他茫然地抬起头,好像看见个高大的身影牵着幼小的他,就从这条路上快步走过。

  “娘说了今天要做折耳根,吃多了长身体,你可要把哥那份也吃掉!”

  骗子。

  郑宁鼻子一酸。

  压根就是你不想吃。

  可他分明听到年少的自己懵懂又认真地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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