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药重新包好, 医生叮嘱还是不能沾到水,再换一次就可以拆线。
从换药室出来,时间还早, 纪幼蓝提出自己直接打车去上班好了, 省得宗霁送她, 一来一回还要耽误时间。
“太太, 受伤期间请尽情娇气。”宗霁牵着她,穿过走廊,“我甚至可以翘班接你下班。”
“宗老板, 过分了哈。”
两人说笑着, 刚走出科室的大门,迎面遇到了方玦和方意。
应该也是来换药的,纪幼蓝跟方意打了声招呼,询问她的伤, 方意说没大碍。
方意左右看看,她哥大概想跟纪幼蓝说话, 她便自己先进去了。
方玦视线落到对面两人牵着的手, 忽然开口 :“小九,你的伤怎么样了?”
“小九?”
没等纪幼蓝说什么, 宗霁先忍不住了。
他冷嗤一声, “方先生, 你跟我太太没那么熟, 请你换一个称呼。”
方玦不为所动,“宗先生不是掌控欲这么强的人吧。小九虽然是你太太,你也没有权利干涉她的人际关系。”
姓方的做人不怎么样, 扣帽子倒是张口就来。
宗霁捏着纪幼蓝的手指玩,漫不经心道:“听说方先生跟钟小姐好事将近, 我跟太太给你们道声喜。”
纪幼蓝:……你听谁说的?
之前因为钟凝直播讲的八卦,害得缪蓝被骂,她虽然是无意的,但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当时纪家主要在处理赵宏岩那边的事,没工夫搭理钟凝。
但贺京桐睚眦必报,尤其他刚知道缪蓝怀孕,那个雨夜还差点出事,他的脾气决忍不了,扬言要让钟凝吃官司。
钟家哪里得罪得起他,钟凝的父母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过后又把钟凝送出国去,这才安生。
纪幼蓝听缪蓝说过这些事。
钟凝在国外且回不来呢,哪有条件跟方玦好事将近。
方玦果然不认,听起来态度十分诚恳:“小九,我跟钟凝早就不再联系。”
“是吗?”宗霁笑了,“那上周三傍晚六点,在driskill 酒店餐厅,我一定是看错了,钟小姐在和一位跟你长得很像的男士一起吃饭。”
方玦闻言面色变了。
“当时还拍了张照片,想发给我太太看来着,”宗霁掏出手机,作势翻相册,“但又觉得,我们家小九应该不太想看到跟你长得像的人。”
方玦显然被这番话打得措手不及,他拿不准宗霁是不是真的拍了照片。
纪幼蓝看在眼里,全然明白了。
那个时间点,宗霁正在国外出差。
原来他不是听说,是亲眼所见。
都这个时候了,方玦到底还有什么好演的。
方玦又准备开口,纪幼蓝先打断了:“方玦,你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你不用多说什么。”
“小九,不管你跟谁结婚,你的婚礼我都希望可以参加。”
这话近乎挑衅。
好像她的结婚对象无足轻重,他才是婚礼的主角。
“方玦,你现在说这些真的很没意思。”纪幼蓝不想听了,“你去看看方意吧,我们先走了。”
她挽着宗霁的手臂朝电梯走去,背后的方玦犹不死心,声音在人来人往的医院中显得吵闹:“你以前说过,想要在海边的夜晚办婚礼,因为蓝眼泪只有晚上才能看到,你喜欢那样的景观。他会给你实现吗?”
纪幼蓝感觉到一丝不妙。
宗霁的脚步停下,转过头来,锐利的视线扫向方玦:“方先生,你到底在操心些什么?我和太太的婚礼,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
“宗先生,你们是商业联姻才结的婚,我想,也许有一天,会因为利益的关系——”
方玦十分笃定,吐出四个字:“分崩离析。”
宗霁不怒反笑,“那是有些利益在方先生你的理解范围外。”
纪幼蓝被他拿钱压人的态度惊到,不过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还挺霸气。
“我太太曾经跟你只谈感情罔顾利益,”宗霁说这句话时,纪幼蓝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十分用力,“但最后的结果呢?方先生你辜负得还不够多吗?”
“周问景害我太太受了伤,该担的责任一分不会少,方玦,你在周家的处境不会因此变轻松。你如果再来说这些话骚扰我太太,下场不会比他好。”
宗霁最后说完警告的话,不再给方玦眼神,拉着纪幼蓝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医院停车场上了车,一直到第一个红灯停下,车上两人一直沉默。
纪幼蓝率先忍不住:“你要不还是把我放在哪个路口吧,我去打车。”
好过在这么别扭的氛围里待半个小时。
宗霁自然不会同意,等到绿灯亮,一脚油门提了速。
他终于说话:“纪幼蓝,你好像从来没有期待过我们的婚礼。”
他们的婚礼注定会非常隆重,这段时间一直是两家的长辈在商量筹备,她没有提过任何自己的想法。
之前在闲花映度假村,她喝多酒睡着的那个午后,他听她的两个闺蜜提起过她对婚礼的态度,用的词是“兴致缺缺”。
他以为她一直都这样。
原来不是。
她也曾有过美好的憧憬、奇妙的想法。
只是对象不是他,从没想过跟他一起实现。
他在方玦面前不能输了阵,可有些事他真的很难说服自己不在意。
纪幼蓝知道,宗霁是在为方玦的话耿耿于怀。
当时说那番话的契机,是刚参加完她阿姐和姐夫的婚礼,有感而发。
现在想其实挺可笑的,黑灯瞎火的在海边办婚礼,为了看什么蓝眼泪,还不一定能遇到,谁有工夫陪她瞎闹。
纪幼蓝跟宗霁解释了一句:“我那时候的想法比较天真。”
但这话没什么效果。
方向盘一转,车子拐了个弯,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后视镜上。
声音里夹杂着隐而不发的不快:“跟我结婚是不天真对吗?纪幼蓝,你为什么不天真了?”
“我……”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人总不能一直天真下去吧。
“你当初不顾所有人反对,一腔孤勇,天真浪漫得让人佩服。”
宗霁的声线越发紧:“我不值得你天真一回吗?不值得你跨越艰难险阻也要在一起吗?”
纪幼蓝:……好琼瑶的台词。
但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艰难险阻要跨越啊。
门当户对,双方家里满意得不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佛祖都点头了。
非要人为制造点困难是吗?
他至于受这么大刺激吗?
纪幼蓝尝试跟他讲道理:“我跟方玦的事都是过去式了,宗霁,你明明拎得清的。”
“跟姓方的没关系。”
他的重点是她对他,她还是不懂。
“你想让我怎么天真呢?我二十五岁了,不是十七岁的无知少女,该考虑的现实因素我没办法忽略。”
就像她不能脑子一热说什么在夜晚的海边办婚礼。
“十七岁的纪幼蓝可以义无反顾地选择方玦,二十五岁的纪幼蓝只能考虑现实因素选择我。”宗霁压抑着情绪,“我该这样理解吗?”
“你难道不是考虑现实因素选择的我吗?”
纪幼蓝以为,他们虽然是因为联姻在一起,但是相处过程中有在向相爱靠近。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何必在意最初的目的。
他现在讲这些有什么意思。
“宗霁,你这话不公平。”
“纪幼蓝,不公平的是你。”
车子开进天文台,停到了她的办公楼下,纪幼蓝下车,“你下午不用来接我,我自己打车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莫名其妙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纪幼蓝大概明白宗霁在不高兴,可是无法分辨具体是为了什么,因而无从哄起。
因为方玦吗?可他一直存在,她又不会跟他产生任何瓜葛。
还是他们当初结婚的原因?但那是既定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思来想去,也就婚礼不积极这件事值得他气一气。
但她其实并不是针对他们的婚礼,所有类似需要大操大办的事她都觉得麻烦,包括她的生日,纪善泉当初想给她隆重办一下她都拒绝了。
而且,他说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她还想生气呢,他怎么不来哄她。
没有吵架,也不算冷战。
他们照常生活在一起,按计划去怡安路的别墅住了两天,其余时间还是在豆蔻湾。
但谁也不提要不要睡一张床,默契地住在各自的房间,连晚安吻都省了。
纪幼蓝伤口再次换药直至拆线,都没跟宗霁说,工作时间请假自己去了,也省得耽误他时间。
回家他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似乎回到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状态。
一直持续到纪幼蓝的母亲纪含湘冥诞这天,宗霁陪她一起,跟缪蓝夫妇去了陵园扫墓。
姐妹俩在墓前跟母亲说着话,宗霁和贺京桐隔远守着。
林荫下,贺京桐问:“你跟mini蓝吵架了?”
“没有。”
“甭蒙我,你俩今天是一对苦瓜,穰都没挖那种。”
宗霁视线一直落在墓前纪幼蓝的身上,今天一身素色衣装,看起来格外瘦弱单薄。
她最近情绪一直不高,分不清有多少是因为他,有多少是因为她母亲。
“这日子适合甜吗?”
“妹夫,你这思想就迂腐了,”贺京桐开始上价值,“岳母在天上,肯定希望她们姐俩开开心心的,生活越甜蜜越好。”
宗霁让他打住。
他倒是想甜。
她连伤口拆线都没让他陪,晚上跟猫猫狗狗说话比跟他多多了,他在书房里待到半夜也不见她来关心一句。
她睡觉时还把门反锁了。
可笑。
他能没有钥匙吗?欠他的晚安吻,他偷溜进她房间也要拿回来。
每次看她熟睡,总要骂一句“小没良心”。
连哄他都不哄了。
贺京桐以过来人身份提醒他:“妹夫,有台阶就赶紧下,要不然你没错也变成你的错。”
“姐夫,你很有经验。”
“等你被赶出房间的次数多了,你也会长出经验的。”
“……”
谢谢,大可不必。
他今晚就要翻盘。
扫完墓一起去纪家老宅,缪蓝和贺京桐吃过晚饭就回去了,纪幼蓝和宗霁多留了一会儿。
纪含湘的房间一直完好地保存着,连同她的生活痕迹都没动过。
宗霁陪纪善泉在院子里下棋,分心去看纪幼蓝。
隔着窗户,她在她母亲的房间里,在翻书还是相册,看不清晰。
他心不在焉,棋盘上败局已定,重开一局,依旧是颓势。
索性不管不顾,一直输下去。
纪善泉问他有什么心事。
宗霁沉思片刻,“阿公,岳母真就没给小九留下只言片语?”
纪善泉长叹了口气,这事对他也不必保密,
“没有。有一封信,还不如没有。”
宗霁燃起一丝希望:“什么信?”
纪含湘临终之际,给小女儿取好了名字,纪善泉最后拿到她在ICU里写的一封信:
【爸,女儿这辈子不能尽孝,对不起您。这个孩子跟您姓,叫佑蓝,保佑我的蓝蓝平安健康。请您费心爱护。】
“我把‘佑’字改了。”纪善泉回忆往事,声音格外苍老沉重,“我女儿是对不起小九的,但她要救阿蓝的心没错。”
“您言重了。”
宗霁的身份只能这么说。
可是一想到纪幼蓝差点连名字都是为了另一个人而存在,不免为她难过。
高中他们认识第一天,写了一黑板的名字,那时她骄傲地说“幼代表的是可以一辈子幼稚”。
幸好不是“佑”。
她应当有一辈子幼稚的资本。
“您能把岳母的信给我看看吗?”
“信在小九那儿。”一打岔,纪善泉举棋不定,“忘了哪一年了,我一直藏着没给她看到,但她发现了,就一直拿着了。”
“您能不能还有一封信藏着,再被她发现?”
这话太绕,纪善泉不知道宗霁什么意思。
“我相信岳母是爱小九的,只是没来得及表达。”宗霁心里有了主意,“有一封信,本该存在,来承载岳母的爱,让小九没那么遗憾。”
“你是想?”纪善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有些意外,心里更是震动。
宗霁诚恳道:“阿公,到时候请您帮忙。”
“好。”
得了纪善泉的同意,剩下的只是技术问题。
他需要确认纪含湘在病重期间的笔迹,以及使用的笔和纸张。
只有拿到纪幼蓝手里那封信才能实现。
“小宗,当初小九跟你结婚仓促,我是有过担心的。总算我没有看错人。”纪善泉年纪大了,最不放心就是他的小外孙女,如今看,宗霁再是良配不过。
接下来落子,两人达成棋逢对手的状态,杀得酣畅淋漓。
纪幼蓝从纪含湘的房间出来,到院子里看他们下棋。
她立在纪善泉身侧,找到宗霁的破绽,帮他扳回了一城。
重新摆棋,纪幼蓝忽然说:“阿公,我明天要出发去德灵市。”
纪善泉有些难以置信:“德灵?在西北高原那个德灵?”
“嗯。”
“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去那儿?”
“台里在当地建了一个巡天望远镜,需要技术支持,派我和一个同事去支援。”
前两天就定好的,她还没跟宗霁提过。
此时看他,不免有些心虚。
她不想再维持他们当前的状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也好。
纪善泉不答应,“你才从南极回来,能不能安生些?我去问问赵坚。”
“阿公,是工作安排,您别操心好不好?”纪幼蓝把人按住,“南极我都去了,德灵不会比南极还艰苦的。”
“那是海拔两千米的高原!你那小身子板儿,一不小心就喘不上气儿,我怎么不操心?”
“怎么会喘不上气?阿公,台里该有的保障都会有的。”
纪善泉拉上宗霁:“小宗,你也同意她去?”
宗霁:……您外孙女压根儿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
“阿公,当初她要去南极您都拦不住,何况是西北德灵。”宗霁抬眼看对面的纪幼蓝,她的视线在躲避他。
还知道不好意思。
“拦着拦着再拦出仇来,我拗不过她,不如在她心里落个好。”
纪善泉约莫觉得是这个理,反对没那么强烈了,问道:“去多久。”
“短则二十天,长则一个月。”
有南极那八个多月打底,这个时长容易接受多了,纪善泉点了头。
但宗霁要反悔了。
一周他都嫌长,还一个月?!
建什么望远镜,当地就没有人才吗。
“你——”
“我什么?”
宗霁站起来,不顾纪善泉的目光,把纪幼蓝带到远处的花园里。
纪幼蓝先发制人:“我去德灵,你是不是很高兴?你就想离我远点对吧?”
宗霁要被她气出病来,“纪幼蓝,少给我扣帽子,是你自己想去的,我帮你说话还有错了?”
她又有新罪名:“你真善变。”
宗霁:?
“当着人叫我小九,没人了就叫我大名。”
宗霁懒得跟她掰扯这个,“德灵非去不可?”
“已经定好了。”
其实台里可派去的人选不止她。
如果不是最近他们之间别扭的状态,她未必那么坚定。
“我也想试试,在高原缺氧的地方,氧气到底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