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秦始皇三十六年, 岁末,咸阳大雪停。

  浓如墨团的暗夜逐渐稀疏,一马平川的关中大地仿若披上一层灰蒙轻纱, 远方的秦岭山脊线已悄然露出模糊轮廓。

  天色将明。

  治粟内史府中,独眠于花梨木大床上的吕雉,正闭着双眼胡乱摇头朝空中抓着什么, 她往日宁静的面庞渐渐痛苦扭曲, 散乱于枕间的乌发已冷汗涔涔...

  “不,尔等休敢...!”,随着一声凄厉的大喊, 她终于猛地坐直身来,抓着手中翔鹤纹刺绣锦被的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惊疑不定地借着窗外透来的些许晨光,打量着室内陈设。

  “大人!”, 主屋外隔间守夜的丫鬟匆匆举着烛台跑来, 焦急上前问道, “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要不, 奴这便去请医士前来...”

  熟悉的房间, 熟悉的丫鬟,熟悉的称呼, 吕雉心头悬着那块巨石,倏地落到了地上。

  陛下龙体安泰, 大秦国富民强, 她仍在大秦好好活着, 一切, 皆未如梦境中那般不堪...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细棉手帕,轻轻拭了拭发间冷汗, 温声道,“梦魇罢了,何至于兴师动众,此刻尚未鸡鸣,且去歇着吧。”

  二十多岁的吕雉,如今虽已位列帝国九卿高位,性子却向来是极温和谦逊的,她纵便回到府中,亦从不会对下人有分毫骄矜之态。

  这样的吕雉,自然深得下人喜爱,这不,丫鬟依言离去后,并未当真躺下,而是去小厨房为她端来了一碗热乎的安神蜜水。

  喝完蜜糖水的吕雉,重新躺回枕上闭上了双眼。

  她近日负责操持宴会庆典,着实累得筋疲力尽,若能在鸡鸣前,再小憩一两柱香时间,也是极好的。

  可惜,她刚迷迷糊糊再次入眠,梦中那些历历在目的众人诸事,便再次挟裹着令人窒息的黑沉沉压抑扑面而来,压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

  吕雉再次满头大汗挣扎着睁开眼,眼中闪过无尽恐慌与迷茫,立刻翻身披衣下床搜出火折子,点亮了屋中一展金鹤展翅铜灯。

  她反复伸手虚虚覆于灯光上方,看着墙上一趟趟被放大的手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有影子,意味着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这反复纠缠她的,确乎只是噩梦。

  一个所有人皆不得好下场的噩梦。

  她慢慢吹熄铜灯,慢慢来到窗前看着熹微的晨光,眼中慢慢氤氲起悲伤的泪水。

  在这个梦境中,陛下病逝于沙丘,大秦二世而亡,在乱世中争夺地盘的刘季,以汉朝取秦而代之。

  而她,不知怎的就成了汉朝皇后,后来,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儿子死了,她的女儿也死了...

  她以太后之身,耗尽后半生精力,为刘氏一族死守汉朝江山。

  再后来...

  想到这里,吕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梦境中的她,是以漂浮于半空的视角,目睹后来之事的——

  在她这个太后去世短短三个月后,那些刘氏族人与开国重臣们,便迫不及待将吕氏一族诛杀殆尽!

  这诡异梦境,究竟是何预兆?

  她忽然神色一变:莫非,刘季要反?

  不,梦中陛下病逝沙丘的时间,正是即将到来的明年!

  这时,窗外天色又亮了两分,随着院中墙头一声声高昂的鸡鸣声响起,吕雉倏地一下神思回笼,眼中泪光渐渐褪去,转身唤人为她洗漱更衣,她必须尽快进宫提醒陛下。

  在这笃信巫蛊鬼神的时代,君王能为一个梦境杀人,公卿亦能因一个梦境更改继承人,吕雉接连梦到同一个事关大秦国运之噩梦,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再者,何人又会做这等、恍若身临其境度过半生的梦境?此事着实令人生疑,必是上苍之预兆。

  半晌后,她身穿宽袍朝服,头戴玄色冠冕,坐着驷马马车前往宫城而去,神色间仍有些恍惚。

  直到她认认真真打量着宫门宫道宫殿,踏上章台宫丹墀玉阶,见到梦中死在她设局下的落魄汉将韩信,才真正涌起几丝真实感。

  此乃熟悉的咸阳城章台宫,而非梦中被改称作长安城的椒房宫,而那个死得悲惨的韩信,亦不过是梦中虚影罢了。

  韩信自幼便在咸阳宫与九公子一道长大,与九公子情同手足,更将陛下视为君师,亦视作君父...这般韩信,岂会助刘季反秦?绝不可能!

  再有,萧何张良陈平曹参樊哙英布诸人,哪一个不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又岂会追随刘季反秦?

  进殿前,她歉意地朝韩信笑了笑,梦境太过真实,她难免产生几分自己真下令诱杀韩信的错觉——虽然她相信,自己绝不会变成梦中那般冷酷模样。

  韩信压下心头升起的一丝怪异感,彬彬有礼朝吕雉拜了拜。

  说来奇怪,满朝文武百官之中,他毫无缘由一看到就想敬而远之的,只有刘季与吕雉。

  实则,他很小就认识刘季,还被对方一再以“救命之恩”威胁着,替他为九公子捎带了不少话,说起来也算老熟人了。

  自然,刘季能言善辩,又生了一张看起来十分和气的脸,人缘是极好的。

  但不知怎的,早在他四岁初见刘季那年,就本能地想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无论两家后来如何熟稔,他亦不愿与对方成为把酒言欢之忘年交。

  吕雉亦是如此。说起来,吕雉为人和善不张扬,办事兢兢业业,纵便陛下私底下与朝臣提起她,亦是夸赞不止。

  从各种意义而言,她皆是一个极好之人。

  可韩信每每见着她,总有一种背后发凉的错觉,是以,他非必要也绝不会跟吕雉说话。

  不过,待诸事皆清清淡淡的吕雉,今日竟会主动对他微笑,简直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此时,百官已陆续朝殿前走来,他急忙收回胡思乱想,站得挺拔如松。

  按例,岁末早朝,无非是各部说些总结展望之言,倒也不会有甚大事禀奏。

  禀完宴会庆典要务的吕雉退回位置后,破天荒地开始频频走神,不时心怀隐忧地悄悄打量陛下。

  过完这个春节,陛下便满五十了。

  如此,恰逢陛下半百大吉之年,又逢周边诸国第一回 前来朝贡之年,百官们纷纷上书,恳求陛下借朝贡之机,顺势举办一场盛大的生辰宴...

  可跟朝中五十岁头发花白、或是身姿佝偻的大臣们比起来,这些年日渐添了些冷敛威严的陛下,依然神采俊逸而身姿挺拔,全无半分衰老憔悴之态,任是谁人见了陛下,亦绝猜不出他已至知天命之年...

  这般远比常人更年轻康健的陛下,又怎会病逝于沙丘?这梦...想来定是假的!

  可转念,想到梦中栩栩如生的场景,想到那些在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梦中人,她又开始犹豫起来,很快,随着一个念头疯狂的升起,她藏在宽袖中的双手,开始渐渐握成了拳头——

  陛下身强力壮,固无半分早逝之相,可若刘季买通宫中之人,设局投毒暗杀呢?

  这时,已满七十两鬓花白的右丞相韩非上前,递上一封辞呈拜道,“陛下,老臣如今年迈体衰,自觉精力日渐不济,恐有误大秦国事,还请陛下允老臣致仕归家稍享晚年...”

  话音未落,殿上君王已疾步走来,一把虚虚扶起他的双臂,毫不掩饰话语间浓浓的关心,

  “爱卿乃大秦股肱栋梁,何出告老乞骸言?爱卿身子若有不适,朕派阳庆淳于意亲去诊治便是,切莫再提告老之言...”

  “多谢陛下!”,韩非温和笑着看向君王,摇头道,“托陛下五禽戏之福,臣之身体并无甚不适,但臣不敢欺瞒陛下...”

  “这一年多来,臣自觉头脑已日渐浑浊壅塞,亦再无当年之蓬勃锐气...陛下,臣这把利刃已钝,不敢再忝居丞相高位,还请陛下为大秦国事计,另任英才...”

  此言一出,大臣们登时面面相觑,总觉得韩非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已满六十的李斯不由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韩非。

  七十而告老?

  当日大秦极速扩张疆域之时,因任派官吏紧缺,朝廷只得命吏室放宽年轻限制,凡能通过考核、熟记秦律之人,皆能委派前往各地为官做吏。

  如此一来,弊病便在如今显现出来:据前些日子统计,国中已有三成官员年逾七十,亦有一成官员年逾八十。

  岁月带来的极速衰败,不但令他们身体状况百出,时常要告假治病,更让他们的大脑失去了往日活力。

  陛下近日批阅各地奏章,屡有不满之意,正因诸地年迈官员,或是频频告病假,导致郡县事务处理不及;或是上报的地方治理方针僵硬死板,全然无法落地施行...

  莫说如陛下这般深得岁月厚待之人,便是如王翦老将军那般,六十多还能率军南征北战者,古往今来何其寥寥!

  西周时期,虽有“大夫七十而致仕”的规定,但随着春秋乱世的兴起,诸侯们为最大程度拉拢天下英才,便悄然取消了此规定。(1)

  五百年下来,列国官场皆采用官员主动告老之法,若长寿官员年逾九十而占着位置不肯挪动,朝廷亦无可奈何,君王总不能主动担上驱逐老臣之名。

  这正是陛下烦恼所在:年老力衰者,无论精力还是智力,大多已大幅下降;而科举选拔出的一批批正值年轻力壮的英才,却苦于朝中坑已占满,迟迟无法往上升迁。

  他暗暗喟叹一声,韩非,竟愿舍弃自身之利,为大秦朝堂争来一个新旧更迭之机。

  师弟啊,为兄终究不如你!

  嬴政亦也听懂韩非言下之意,可韩非于他,意义何其重大,他岂能行鸟尽弓藏之举?

  君王不由紧紧握住对方干枯的双手,沉声道,“爱卿为大秦殚精竭虑二十余载,立下数不清之功绩,朕如何能...”

  “陛下!”,韩非仍是笑着朗声道,“臣既食朝廷俸禄,自当为朝廷分忧,只是如今年逾七十,已有心无力罢了...臣少时奋发苦读多年,又囿于内宅悲愤忧民多年,能得明主赏识,能为秦国朝堂效力二十余年,臣已不尽感激...”

  “世人常言,岁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七十之年古来稀,八十之年寥寥无几,臣纵便能活到八十,如今亦只剩十年光景...先前陛下封禅之时,臣留守咸阳未能同往,心中颇有遗憾,还请陛下允臣辞官游历,前往琅琊看看东海,前往漠北见识一番草原风光...”(1)

  韩非这回,确实抱着再为君王当一回利刃的心思,揭开了这个大臣们心知肚明、却无人主动提及的话题。

  陛下虽烦恼却不能提,是因陛下乃是仁君。仁君,自不可以强硬勒令官员告老一事,而伤了群臣之心。

  他这一路亲手与陛下共建大秦,又岂能看着大秦正值高歌猛进之时,因官吏制度之弊,为来日埋下祸端?

  是以,他愿以身作则,主动让出自己这万人之上的右丞相之位,顺势为大秦开出一条“官员七十而告老致仕”之法。

  故而,韩非这话步步为营,堪称说得极巧妙。

  他先陈述年老而智力大不如前之事实,是为让百官知晓:纵便如他这般的当世法家大才,亦不得不屈服于岁月之困,何况常人乎?

  此乃“说之以理”。

  接下来,他又以七十之龄古来稀少为由,暗劝大臣们莫将一生困于朝堂,也该珍惜剩下的微茫时光,让自己好生歇息一番了。

  此乃‘动之以情’。

  果然,随着韩非这话落下,殿中许多已七十多的大臣,不由顺着这话头,想到了自己勤读诗书的幼年少年,想到了自己为功名忙碌的青年壮年乃至老年,不由唏嘘不已...

  能为儿孙打算到这般地步,他们已无愧于心,可他们能走到今日,回想想想:竟从未为自己活过。

  千百年来,能活到七十之人,哪一个不是在与时间抢跑?

  韩非能抛下右丞相之位,潇洒为自己活一趟,他们何尝不能?

  毕竟,他们恐怕真没几年活头了...老一辈早些把位置腾出来,自家儿孙也未尝不能早些爬上来...

  终归,虽然让上一代吃了些亏,却能让下一代早些享福。

  更重要的是,无论他们愿与不愿,韩非今日只要以“七十而头脑不灵”之借口成功告老,便意味着大秦朝堂“七十而致仕”的规则,将会很快定下——

  毕竟,这并非陛下之意,而是右丞相韩非主动要以身为饵啊!

  以韩非行事之犀利,又岂会无的放矢提及此事?

  在官员们心思各异的复杂目光下,嬴政认真看着韩非的眼睛,韩非亦如二十年前那般,淡然与他直视,眼中没有遗憾,只有坚定。

  良久,嬴政开口道,“爱卿...又岂知不能长命百岁乎?”

  韩非展颜摇首笑道,“陛下,臣听闻长命百岁者,自上古而至当今数千年间,不过千万人中取一二者也...臣不敢与天争寿,还请陛下念及臣些许浅薄功劳,允臣放纵一回...”

  嬴政放开他的手,转身回到殿上扫视一圈群臣,举起韩非递上的辞呈,扬声道,

  “爱卿为大秦事无巨细操劳多年,朕岂能拂了爱卿之心愿?朕允了。”

  韩非立刻取出另一份奏章,呈给蒙毅后,俯身拜道,“多谢陛下体恤!不过,在其位谋其政,臣今日既仍是大秦右相,自当为国分忧...”

  “如今大秦老迈官员众多,多处郡县办事低效,臣以为如今天下已定,国中人才济济,如老臣这般心力不济之人,自当早些告老颐养天年...此乃臣制定的官吏致仕律法细则,还请陛下过目...”

  大臣们看着他拿出早就备好的条文,竟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庆幸,一时倒也无人出言反对,反倒纷纷附和。

  为何?只因在座之人皆有自知之明。

  连备受世人景仰的大才韩非子,都因年迈而精力不济、头脑不灵,旁人若到七十之龄,哪个敢称自己脑力比他还厉害些?

  这一日早朝,韩非以右丞相之位为代价,为君王提前换来一份沉甸甸的大礼:

  大秦官吏七十告老及相关养老待遇制度,正式确立。

  这意味着,年迈无力再操持政务之官员,须及时退位让贤,而科举制选拔出来的年轻人才,则能在层层历练中,加快向上升迁的步伐。

  如此,便能保持大秦朝堂持续高效运转。

  ...

  早朝散会后,吕雉独独留下来,将噩梦预兆一事禀告君王,提醒陛下此番朝贡生辰宴,定要小心提防刘季,来年亦切勿前往沙丘。

  她复述今日梦境时,面上是罕见的紧张忐忑神色,声音亦不如往常平静。

  嬴政闻言先是诧异一怔,继而意味深长问道,“你看朕与大秦,如今可有明岁待亡之兆?”

  吕雉立刻变色道,“陛下身强力壮,大秦如日中天,绝不会再如此!臣只是担心刘季会使阴招...”

  嬴政见小崽心声中摄政临朝的太后吕雉,如今已然是对大秦一片忠心,不由笑着问道,“你可知吾儿明赫之异能?”

  吕雉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此事,在大秦朝堂乃是公开的秘密。

  嬴政虽惊讶吕雉竟然会梦到此事,却也不再绕弯子,将他早通过明赫心声得知秦亡汉兴一事,大致说了一遍,让吕雉勿要多想,大秦当日一事变,则如今诸事变,定不会再蹈其覆辙。

  吕雉离开章台宫后,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来,大秦陛下安然在此,此事便绝不会再发生。

  而她,亦永远是大秦凭借学识立身的官吏,而绝非囿于汉朝后宫争斗折磨之妃嫔!

  只要陛下在,她的家人便绝不会遭受无妄之灾,至于刘氏王朝兔死狗烹的太后,与她吕雉并无干系!

  ...

  秦始皇三十七年,正月初一,咸阳暖日升。

  从各地赶来的身穿礼袍之官员,正依照位次浩浩荡荡守在咸阳宫门外,他们暗暗观望着那群身穿奇装异服,捧着些朝贡礼物,或高鼻深目,或面容黢黑,或个矮塌鼻的异族人,被典客陆续迎进宫道中。

  这些异族人,乃是从四方诸国,千里迢迢赶来参加秦国朝贡与秦君生辰的,他们或来自东瀛诸国,或来自塞琉古王国,或来自孔雀王国,或来自罗马王国...

  随着大秦彻底打通西域商道,以往众人闻所未闻的国家,便愈发多了起来,咸阳官员也就罢了,地方官员见得少,自然是满眼好奇的。

  在庄重的大雅乐声中,随着异族使臣与大秦百官的依次进宫上殿,“祝皇帝陛下寿如南海,鹤比青山”“祝皇帝陛下长寿无极”的山呼呐喊声,便渐次高昂响起。

  走完一系列繁琐的朝贡与贺寿流程后,终于到了献礼环节。

  孔雀王朝使臣捧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大蓝宝石,跪下单手抚胸行礼道,

  “尊敬的大秦皇帝陛下,小人受阿育王之托,很荣幸能前来东土大秦为您贺寿,这颗‘大陆之心’蓝宝石,是我孔雀王国最宝贵的宝石...”

  嬴政坐拥四海之地,哪会稀罕区区一块宝石?但诸国既执意要遣使前来,过场总要走走的。

  他刚命蒙毅上前接过礼物,便听对方又开口道,

  “尊敬的大秦皇帝陛下,小人一路听闻您是世间最慷慨大度的君王...今日,阿育王将我孔雀王国最珍贵的宝石献给您,希望能换得十万石高产粮种,一百万石大秦黑煤...”

  在大秦群臣骤然变色的目光中,蒙毅登时脚步一滞,不想上前再接这“厚礼”。

  挨着扶苏站在一旁的明赫撇了撇嘴,忍不住在心头悄悄嘀咕道,

  “切,这种话都说得出口,阿三倒是一如既往嘴巴小胃口大!拿块破宝石,就想换我大秦高产粮种和黑煤?这种为面子失里子的亏本买卖,别的朝代可能会做,但我们大秦君臣绝对不会做!白日做梦!”

  能听到心声的大臣们,急忙暗暗赞同九公子之言,当日诸国递来国书,想来朝贡大秦建交之时,他们还颇有几分得意。

  结果,就这…?

  这异族之君臣,比六国君臣更厚颜无耻数百倍,数百年以来,想占秦国便宜之人今安在?呵,白送?他们还不如劝陛下早些发兵呢...

  大秦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这些相貌丑陋的异族人竟想拿块破宝石来换?做梦!

  嬴政却淡淡笑了笑,面色不变地让人传下一位使臣献礼。

  好嘛,东瀛诸国使臣捧着些贝壳或鱼干来献礼,赛琉古王国使臣捧着几匹布料...

  使臣们带来的礼物都很轻,但他们的愿望都很大:他们想拿轻如鸿毛的礼物,换取大秦的粮种、黑煤、钢铁、橡胶、水泥、火药...

  君王既然未下令收下礼物,蒙毅与宫人们便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一时,使臣们捧着他们“无比珍贵”的礼物,茫然地站在殿中。

  他们一进秦国境内,就被整洁宽阔美丽的道路所折服,待进了咸阳城,更见到举世未有之繁华热闹。

  正因如此,他们才临时改了主意,将自家君王叮嘱的“商谈货价”一事,改成了用贺礼白嫖的好办法。

  听闻中原人讲究“礼义廉耻”,最是好面子,他们既然千里迢迢前来为秦国皇帝贺寿,如此富有的大秦,自当送些礼物回馈他们。

  可传闻中最讲礼仪的秦国君王,怎的既不接他们的礼物,也不给他们赐座?

  怪哉!

  嬴政唤来卫尉悄声吩咐几声后,便直接绕过献礼流程,无视这帮使臣,直接命蒙毅宣读新一年官职变动诏令。

  蒙毅立刻如释重负地转身上殿,拿起早就拟好的诏书,在鸦雀无声的殿中大声念道,

  “大秦皇帝诏书:朕以各地去岁上计之功绩,核出以下官职调动——”

  “韩非为大秦居功至伟,公而无私,朕特尊其为‘帝师’...”

  “右丞相由李斯继任,左丞相由萧何担任...”

  “太尉由李牧担任,廷尉由陈平担任,郎中令由蒙毅担任...”

  “王贲、蒙武升任大将军,镇守漠北瀚海,陇西上将由李信担任,九原上将由蒙恬担任...南海郡守由刘季担任,闽越郡守由钟离昧担任,辽东郡守由樊哙担任...其他不变...”

  念到名字的大臣们,急忙上前跪拜谢恩。

  李斯感激地看了一眼韩非,他笃定,只要韩非不主动告老,这右丞相之位,自己是定得不到的...

  一心想比肩昔日同伴光耀门楣的萧何,更感激得无以复加:陛下,竟不提拔关中旧秦人官员,而提拔他萧何来执宰相权,对他是何等信任!

  萧何此生,必不负君恩!

  陈平亦激动不已,廷尉位居九卿高位,离三公只有一步之遥!

  他除了感激陛下厚重的知遇之恩,亦不忘感激韩非当年提拔之意。

  刘季则喜笑颜开地一个劲谢恩,这可是个肥差,眼下岭南早无瘴气,更因气候暖和,可种一年三熟之高产稻,大秦又开了海上商贸船队...

  他刘季,如今摇身一变,便成了镇守南边的封疆大吏。

  嘿嘿,他就说嘛,只要忠心为自家陛下效力,定能早日升官发财!

  封疆大吏,可是一年两千石俸禄之高官呐!

  接着,蒙毅又公布了“七十而告老致仕”新律,如此一来,那些年轻的地方官员,眼睛也倏地晶亮起来。

  在这以政绩升迁的时代,能如李信蒙恬那般,年纪轻轻便立下不世之功、身居高位之人,毕竟少之又少。

  大部分官员都靠着资历熬上去,七十而告老?这意味着,朝中很快有大量官职空缺。

  他们悄悄摩拳擦掌,暗暗发誓一定要再勤奋几分,打败竞争对手...

  接着,在朝中官员分批上前拜寿献礼后,已是酉时三刻。

  仿若被大秦君臣忘到九霄云外的诸国使臣,一直讪讪捧着礼物站在殿中,其间数番想插话,皆被人有意无意打断了去。

  这时,卫尉抬着几箱珠玉宝石等物进来,堪堪摆在他们面前。

  嬴政淡淡瞥了一眼李斯,立刻揣摩出君王心思的李斯急忙出列,来到使臣们面前,俯身从箱中接连拣起硕大的宝石珠玉,递给使臣们。

  待他们人手得到一颗宝石珠玉后,李斯高傲神色地笑了笑,“诸位千里迢迢,前来为我家陛下贺寿,我大秦百官自是感激不尽,我大秦乃礼仪之邦,自当以厚礼回馈诸位...”

  说着,他又拣起一颗宝石,似笑非笑道,“诸位且看看,金玉珠宝,在我大秦不过寻常之物...而我大秦之宝石珠玉,无论工艺或是品质,皆远在诸国‘重礼’之上,若孔雀王朝这颗蓝宝石价值百金,则我家陛下赐予贵使之紫宝石,乃是价值万金之物...”

  明赫悄悄将两掌合拢,怼得好!就不能惯着这群厚脸皮的。

  想在大秦这帮人精里占便宜,也不想想六国是怎么没的...

  李斯又看向将贝壳鱼干当礼物的东瀛诸国使臣,指着他们手中的珠玉道,“至于尔等诸国之礼,至多价值一金,而我大秦陛下赐予尔等之赠礼,至少价值数百金,既然如此,我大秦倒也算不得待客不周...”

  在李斯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毫不客气的话语中,大秦群臣面带鄙夷的目光中,使臣们悄悄涨红了脸。

  嬴政这才慢慢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客客气气道,“贵使们携重礼远道而来,朕自当盛情款待,怎奈大秦家底薄,着实还不起诸国之人情...是以,朕略赠百倍之珠玉于诸位,权当诸位此行之车马费,还劳烦诸位带着礼物回去禀告君王,他们的心意,朕心领即可...”

  说着,他便唤来卫尉送客。

  直到这时,塞琉古王国派来的使臣,才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他急忙上前两步跪下道,“尊敬的大秦皇帝陛下,这是误会!这是一场误会!小人突然想起来,我王让小人前来贺寿朝贡,并非想白拿秦国货物,我们出钱的,出钱的...”

  说着,他便掏出一封盟书,急切道,“我王希望大秦皇帝看在两国友好邦交的份上,能把黑煤茶叶丝绸红糖等物资,算得便宜些...”

  有他开了这个头,很快,实力同样强大的孔雀王国和西域诸国,便纷纷提出要购买秦国商品,希望能便宜一些...

  如此一来,嬴政君臣自然喜不自胜,找上门的生意谁不喜欢?于是,一场生辰朝贡盛典,变成了万国商贸订货会。

  一时,大秦君臣热情邀约列国使臣参加宴会,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西域诸国使臣在品尝到风味浓郁的秦酒后,又各自加订了数万坛秦酒。

  想到金灿灿的黄金和白花花的银两即将落入国库,大臣们的面容更真切了,频频举杯敬酒。

  至于国力弱小、靠抢劫商船为生、想浑水摸鱼从大秦捞些好处回去的东瀛诸国,着实没钱订购,很快便被卫尉“客气”地请出了咸阳城。

  当然,他们还“热心”地送上了一句温馨提醒:尔等若再千里迢迢来打秋风,热爱助人的秦军便要亲自去襄助你们哦!

  ...

  热闹的生辰朝贡宴结束时,已是亥时一刻。

  走出殿门的群臣们,喜气洋洋探讨着今日朝廷的收获,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在听吕雉飞快算出一个惊人的利润数字后,蒙毅扶着站得东倒西歪哈哈大笑的嬴政,回到了章台宫。

  陛下今夜真醉了。

  走路踉跄、确已醺醺然的嬴政,却执意要回正殿批阅奏章。

  蒙毅柔声左劝右劝,怎奈醉酒的君王坚持认为自己未醉,切不可荒芜朝政。

  正在相持不下之时,明赫端着一个玉碗小心翼翼走来,边走边嚷着,“父皇,孩儿方才担心您喝醉了身子不适,跑去膳厨熬了醒酒汤,您快趁热喝下吧!”

  话音一落,正在与蒙毅僵持的君王登时脑中一激灵,立刻上前朝明赫伸出手道,“吾儿最是乖巧!”

  蒙毅目瞪口呆看着健步如飞的君王,哪还有半分醉酒之态?

  不对,陛下今日确实饮了许多酒,方才亦确实是醉了...

  他看着含笑从九公子手中接过玉碗,从善如流将醒酒汤一饮而尽的君王,忽然福至心灵:莫非,陛下有些怕九公子管他?

  果然,下一刻明赫便搀扶着父皇往殿上走,边走边絮絮叨叨道,

  “父皇,您今日都满五十啦,要多多养生啦!往后纵便再高兴,饮食亦要有所节制,不能一高兴了就拼命喝酒...孩儿觉得,您该在朝堂下道诏令,规定每次宴会之时,所有人能喝的杯数...这大秦的酒度数越来越高,真不能再随意畅饮了...”

  蒙毅不由大松一口气,悄悄在心中感叹道,还好有九公子!

  陛下手握四海,君威愈重,天下何人再敢这般唠叨管束陛下?

  嬴政顺着明赫的搀扶坐下,感慨道,“吾儿果然嫌弃朕已年老体衰,连酒亦喝不得了...”

  蒙毅颇为无语地瞄了一眼依然龙章凤姿的陛下,若陛下也能与“年老体衰”一词联系起来,那大秦三四十之人,岂非个个年老体衰?

  明赫绕到父皇身后,熟练地为他按揉着眉心额头疏解醉意,滴溜溜转着圆亮清澈的眼睛,面带促狭道,“父皇,您若想断定自己有未年老体衰,只需再随孩儿微服出巡一趟即可...啊,那些萱...”

  蒙毅悄悄竖起了耳朵,宣?萱?是萱草?!

  嬴政不欲旁人知晓此事,急忙飞快开口打断他的话头,“罢了罢了,朕纵便深得上苍眷顾、如今正值壮年、有龙虎之威,亦绝不可多饮酒!”

  明赫这才心满意足点了点头,手上轻按着父皇的太阳穴,道,“父皇自是天人之表,韶华永驻,但孩儿尚未满二十岁就开始养生了,所以,养生一事需趁早,您以后千万不能纵酒喝醉...”

  在明赫的絮絮唠叨声中,君王渐渐清醒的凤眸中,泛起疏和清朗的笑意,璨若星河。

  吾儿虽已长大,心却并未远离父皇兄姊而去,他依然如幼时那般纯真赤诚,为大秦为朕有操不完的心。

  原来,世间父母与子女之缘分,并不尽然会走向两相疏离渐行渐远...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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