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明仪阳在商演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带言祈灵再去跟阿瓦汇合。
他这个弟弟是什么人,他很清楚。
对方看言祈灵的眼神, 绝不单纯。
并不是他故意在吃醋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只是很不爽对方隐藏在亲密下的算计, 更不爽对方把言祈灵看作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或者棋子的目光。
好在这场酒会结束之后,言祈灵的工作内容基本上告一段落。
团咪还是失去了她的工作。
虽然不是以她原本的想象那样失去的,但还是让她悲伤不已。
她原本等着丁泰给她指个活计,不过万万没想到会接到来自meya的电话,居然是让她去面试做林永健的助理!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机遇!
面试那天林永健只过来撂了她一眼, 就确认放她进了自己的团队。
万年透明人团咪一下子坐火箭地成了当红炸子鸡身边的二号助理, 工资待遇全都突飞猛进。
不过她总觉得林永健好像在计划着什么,于是悄悄打电话给丁泰问问自己该如何应对。
丁泰含糊其辞, 只让她在那边好好呆着, 不要乱说话。
团咪的确没有什么办法, 于是也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暂时把这份天降的馅饼吃在嘴里。
言祈灵对于团咪和丁泰等人的后续都不感兴趣, 这些事情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因为林永健和之前接的活儿的缘故, 他这张脸也不好出门, 担心引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于是他也不怎么出门, 成日只是在家里拍后花园里的植物, 记录它们的生长轨迹。
或者坐在书房里写《言氏灵篆录》,偶尔会抱着菜谱叫明仪阳研究一二。
明仪阳对于这种生活适应良好。
以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在没有任务要出的情况下,本来就过得极其规律。
按照池子鹤的说法, 虽然他走的是正一的路子,但过的却是全真道士的生活。
早上起来一根烟, 然后进行简单的体能训练。
把身上活动开之后,再来根烟。
下午要么去拳馆打拳,要么自己在家里针对肢体做强化训练。
晚上没事干,要么看电视节目要么打游戏要么看会儿漫画,或者研究研究菜谱。
他这个人活得比较无聊,唯独对吃这件事比较上心,大概是以前有被饿过的经历,虽然不挑食,但有条件就喜欢研究些奇奇怪怪的菜式。
加上力量足够,专业厨师做了之后觉得累的活儿,对于他来说都比较轻松。
他的人生从入天师府之后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新鲜的困难。
硬要说只有浅眠的问题比较棘手,褪黑素之类的药片对他来说毫无作用。
不过失去阴阳瞳之后五感退化,他居然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保持比较好的睡眠和作息……从好的角度考虑,算是意外之喜。
结束了漂浮的思绪,洗手从厨房里出来,明仪阳看到站在院子里拿水管浇花的言祈灵。
他最开始觉得言祈灵这个人做事还蛮随心所欲。
一起住久了才发现,原来对方的作息是按照周来计算的。
中间有些环节他会根据天气或者心情进行调整。
前几天广市下雨,言祈灵在院子里撑伞拍山茶花。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去拍,最后还是过去帮他撑伞,还让言祈灵能够两手拿照相机,维持镜头的稳定性。
昨天照片洗出来以后,他正躺在沙发上研究《言氏灵篆录》新写的部分,言祈灵就拿洗好的照片丢到他翻开的那一页上。
拾起来一看,他才知道对方那天是想拍夜色中的山茶花。
但真正的晚上需要打灯,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好。
所以言祈灵特意找了阴雨天。
又用伞遮光,恰好能拍出夜色中独一支的山茶花的美丽,光线也看上去非常自然。
至于这张照片到底是不是夜晚拍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
言祈灵那时重新给自己泡茶,垂眸时的神情尤为专注:
“摄影是门欺骗的艺术,当情绪随着视觉走的时候,极有可能意味着人正在陷入一个大脑无法觉察的陷阱。”
“偶尔陷入这样的感觉也不是坏事。”
明仪阳把照片夹进旁边正在看的另一本人物传记里:
“不过你们无间主注定是不会陷入这样的情况了。”
言祈灵拂茶叶的手指微顿,淡淡地说:
“也不一定。”
明仪阳稍微被他这句勾起一点好奇心:
“你有被视觉欺骗过的时候吗?”
“…把男人看成女人算不算。”
青年为这个回答笑起来:
“那我比较好奇什么样的男人会被你认成女人了。”
言祈灵回以淡漠的笑容:
“唱戏的,不过他死在我前头,倒是没什么好聊的。”
明仪阳微微挑眉,从这语气凉薄内容却略带刻薄的话语里品出一点故事的味道。
不过看言祈灵并不想深聊,于是他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那天之后,红山茶花的照片言祈灵没有要回去,任由他当书签一样使用。
关掉水阀,言祈灵拨弄了一下头顶戴着的草帽,雨靴踩着满地的水,站在灿烂的白阳下回头向敲击落地玻璃的青年看去。
满墙藤蔓月季开得正好,橘色的夏洛克和大片的粉白渐变的龙沙宝石缠绕在一起,成了白墙的点缀,他站在这片风景里,本身就成了风景的一员。
明仪阳敲窗时没有预料到会撞见这样的景色。
他罕见地有举起摄像机的冲动,强烈地想要记录下这一刻。
无论是用自己的脑子还是物理上可实践的行为,他都想要拥有。
只要能保留此刻。
风吹动男人宽大的白棉衬衣,与满墙月季一起在画里舞动,所有的一切都活泛起来。
仿佛人间突然充满了有趣的芬芳,属于香水玫瑰的清香与风一起纠缠着往外飘。
他的心突然沉静下来,原本塞在咽喉里的话没有办法吐出口。
男人却笑着问他:
“吃什么?好香。”
有那么个瞬间,明仪阳感觉自己都要忘记面前这个人,是如冻鱼那般冰冷,与他截然不同的生物。
一种难言的热量快速地从这个人身上释放出来,在瞬间击穿了他原本的所有防线。
要是总是这样容易被这个人搞崩溃的话,很难不被对方的行动牵着鼻子走。
但他无法抗拒这种感觉。
他能做的是表面上不要表现出任何感兴趣的样子,板着一张扑克脸回答:
“松鼠鳜鱼。”
这是道很费力气和刀功和菜,需要有力道的同时也考验巧劲,恰好这些明仪阳都有。
这道菜对他来说只有前期腌制的时间会稍微长一些,其它流程都是不可能失误的。
“那还等什么,吃饭吧。”
男人摘了草帽,走到露台上,对吃东西这件事抱有极大热情。
言祈灵的确很喜欢吃辣,这跟他老家有些关系。
但他对于甜食也有一种奇怪的偏爱。
甜味似乎可以点燃他胸口的某种情绪,即使食物不会真正地让他饱腹,但他仍然会主动地将它们服用,就像吞下某种残存在人间的精神慰藉一样。
明仪阳想说的话仍然没有开口,他在酝酿着自己用词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
拿起来一看,是阿瓦。
或许是为了短暂地逃避什么,他接通电话。
电话刚通,阿瓦焦急的语调就迫不及待冲了出来:
“哥,我在广市东的高速上出了车祸,我车可能要暂时被拖走……你能不能来接我回家拿下合同?或者去家里拿下合同给我,我这边还蛮着急的。”
桌对面的男人已经餍足地开始擦拭嘴角,估算了一下可以出门的时间,明仪阳说:
“我这边可能得要点时间,还在吃饭。”
“没事,三点之前能到吗,我这边也没有认识的熟人,可能要去交警支队走一趟。”
明仪阳思考片刻,答应了下来:
“行,你把地址发我。还是说合同就在我家?”
“在你家。”
“好。”
挂断电话,明仪阳对桌对面的人说:
“阿瓦出车祸了,我要去给他送合同,待会儿跟我一起去。”
言祈灵已经习惯了他的句式和行为,闻言并没有发出异议,反而点头问:
“要现在走吗?他能打电话给你,想必是很急的事情。”
明仪阳淡淡地“嗯”了声,上下打量他一眼:
“不着急,三点之前送给他就行。你也不用专门换衣服,这身就很好。”
言祈灵默算过时间,没有接受这个提议:
“还是换一下吧,我很快就好。”
十分钟后,已经把厨房收拾好的明仪阳,收获了穿着休闲西装做过发型的言祈灵一只。
看着对方已经用发蜡做过发型的样子,明仪阳无言以对,只能先去院子里开车。
工作日人不算多,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从地下车库进了电梯。
只是电梯叮地一开,还没有出去,明仪阳就感觉到有股杀气从楼道里传来。
“……”
他下意识伸手把言祈灵拦在身后,谨慎地没有从电梯间里出去。
电梯的区域看不到楼道里的情况,一派平静。
虽然阴阳瞳不在了,但明仪阳的直觉并没有消失。
这种危险的气息既然已经埋伏在了楼道里,就意味着他的房子被人盯上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跟阿瓦或者老头子有关。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来追杀阿瓦的,还是从老头子那边听到了什么风声来针对他的。
思考的过程几乎就是眨眼间的事。
他非常流畅地长按电梯门关闭,然后摁亮下一层的电梯楼层。
言祈灵的感知远比他清楚,堪比摄像头:
“走廊里藏了五个人,要我帮忙吗?”
明仪阳看着面前再度打开的电梯门,说:
“不用。”
他进入楼梯的消防梯中,藏匿住自己的呼吸,踮脚往楼上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越靠近,那种杀气就越发清晰。
明仪阳站住脚步,沉住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一个便装男人的后背,随后以绞杀式直接把人放倒!
他的举动惊动了其它的人,几个便装男人陡然从消防梯上下来,但狭窄的消防梯让他们的这个举动就像是在送菜。
明仪阳在狭窄的空间辗转腾挪,愣是实现了一打一的操作。
等把这几个人放倒,明仪阳发现这里只有四个人。
他脑中灵光闪现,转身跑下楼道去找言祈灵。
言祈灵如他所想正站在消防通道里,只是脚下正踩着一个陷入婴儿般睡眠的便衣男人。
他的眼神清澈得就像无事发生过,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无辜意味:
“他走电梯下来,我顺手就把他撂倒了。”
明仪阳:“……”他是白担心了,怎么忘记这人是无间主。
青年的神情一时间复杂难辨。
他折返回去,找了个还能扶着楼梯起来的家伙,二话不说踹到了这人的脏腹处。
听到对方坐倒下去的同时发出惨叫,他面无表情地把人揪起来,浑身散发出修罗在世的凶狠气场:
“谁派你来的?!”
这人面露震惊,似乎没有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面上稍微露出了一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大概是觉得明仪阳不敢对他怎么样。
眼看对方并不想回答,明仪阳知道这些从外边进来的老油子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于是二话不说摁住对方的脑袋就要往墙上拍,此时一道略带无奈的嗓音匆忙传来:
“住手!!!”
明仪阳及时停住动作,把人往地上一摔,侧眸仰头。
就看到了自称“出了车祸要去交警支队”的阿瓦。
阿瓦站在楼梯的最上层。
眉宇间的无奈与烦躁杂糅在一处,使得他的神情显得格外阴沉可怖,几乎与最开始的模样判若两人:
“哥,他们是PaPa的人。”
“关我屁事。”
明仪阳对趴在脚边的货色像看垃圾似地踹了一脚。
随即,他跨过这些散落一地的人,沉着脸朝阿瓦的方向走去。
“我说了,让你别在我住的地方搞事。更别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尽管两人的距离还差着一大截,阿瓦却下意识地往后退。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站住了脚步,嘴里喝止了他:
“哥,他们的身份现在都是白的,不会被人查出来……哥!你难道想在这里说事情吗?!我也是有苦衷的!我不是故意要带他们过来…有事我们进屋聊行不行。”
“我不想知道你的苦衷。”
明仪阳语气极为冷淡:
“你现在带着这群狗从我家里滚出去,我当作这个事情没有发生。”
他果然没有再继续往前走,甩出这个解决方案之后就显露出要折返回楼下的姿态。
似乎只要阿瓦答应下来,他就完全不追究这件事。
只是阿瓦今天是不可能让他这样走掉的。
听到这句话,他原本还在斟酌怎么劝说,没想到明仪阳见他良久不回答,似乎就当他默认了一样直接返身往楼下走。
阿瓦没了法子,连忙叫住他:
“哥,爸爸让你必须下个月之前回国,我真的没有办法!”
“回国?”
明仪阳只甩给他一个侧脸,狭长黑瞳仿佛埋入阴影里的漩涡:
“我又不是印尼籍,我的国就在我脚下。”
“他算什么东西,敢来指教我?老头子的事不要再拿来烦我了,我对他和他的产业都不感兴趣,就这样。”
他往下走了两步,就看到言祈灵已经拖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便衣男人窸窸窣窣地走到了台阶下。
即使做了这样粗野的事情,男人打理好的发丝却一根不乱,仿佛走在拍摄片场而不是消防楼道里。
两人对视时,明仪阳微微一愣。
言祈灵把人丢在脚下,姿态优雅地拍了拍手。
阿瓦的目光却在触及到这个人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是谁,第一反应是无法忽视的惊艳感。
在意识到对方是谁之后,他的绿眼珠猛然亮起来。
他几步下楼,却不敢离明仪阳太近,只能放大音量:
“言先生,您帮忙劝劝我哥吧,爸爸是真的很想见他。”
青年的面孔埋入灯下的阴影中,他略略歪头,盯着男人含笑的嘴角,若有所思,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阿瓦的话语大为光火。
男人走上前,为面前的青年掸去肩上不存在的灰。
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发言的阿瓦,而是始终注视着面前的青年,语气轻描淡写:
“是吗?那的确是值得好好聊一下呢。”
“毕竟是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