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睡。
姜蝶珍还没从景煾予带给她的压迫感里反应过来。
她洗完澡, 走回温暖的房间。
景煾予还在书房,处理公务。
姜蝶珍摁亮手机屏幕。
盯着看和仲若旭添加成功的好友申请。
她划拉往下。
手指点开仲若旭的朋友圈。
每一次记录,都是不同的国家和坐标。
但仲若旭很少自拍。
朋友圈里, 全是流动的光影和风物人情。
有在北海道二世谷的滑雪场滑雪, 在挺拔的雪峰上留下潇洒的背影。
也有在阿依纳帕的湛蓝海水中潜水, 拍摄的沉船残骸和水下雕塑博物馆。
还有在瑞士的因特拉肯跳伞, 绕着阿尔卑斯山俯冲而下。
仲若旭的人生,每一帧都是精彩的定格。
他永远不会被赋予, 这个充斥着压力, 要承担家族兴衰的景字姓。
人生肆意潇洒, 可以挥霍青春。
其实很奇怪的。
她看到同龄异性,会不自觉和自己的恋人做对比。
姜蝶珍心里酸胀。
她有些心疼睡在自己身边的人。
是不是景煾予每次去国外出差,都是因为公务。
唯一的那次,还是替自己拍下的樱花庄园。
除了自己, 好像没有人再对他好了。
他们都规训着他, 让他担起继承人的职责。
所以她想要对他再好一点。
房间只开着一盏小夜灯。
门外的暗光中, 依稀有脚步接近。
姜蝶珍假装睡着, 飞快阖上手机。
果然, 她感觉到男人冷冽清淡的气味逐渐接近。
紧接着, 床的另一端下陷。
她努力闭好眼睛。
感觉到那个人并没有着急关掉床头灯, 反而就着光影,正在注视着她。
景煾予的手掌,撑在她的枕头前。
姜蝶珍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她手腕搭在脸前。
脸颊白皙的皮肤,让微暖的室内光线, 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温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感觉头顶的光亮消失。
那个人微凉干燥的唇瓣, 映在她的额头上。
就在那一瞬间,姜蝶珍感觉到她的心跳,凝滞了半秒。
景煾予唇边有须后水和檀木的沉香味道。
和今天在外面彰显着占有欲的吻不一样。
此刻,他一定笃定她处于睡眠状态。
卸下演戏的包袱后。
每一个举动都是发于情的。
他绕过她,关闭灯光后。
姜蝶珍手机的屏幕,突兀地亮起来。
之前伪装睡着的假象被拆穿了。
景煾予在她头顶低笑了一声。
“睡不着吗?”
他的声音很轻,唇齿噙着笑。
姜蝶珍心想,是谁让我的心那么乱的。
可在他的身边。
她做什么都能心安理得。
姜蝶珍甜声应付道:“你没来,我想等你一起睡。”
她细白的手臂从柔软的被子的伸展出来。
小小的面颊,埋进他的睡衣里。
他的温暖近在迟尺,气息和温度都让她沉迷不已。
景煾予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圈进他的臂弯里。
男人的手掌,安抚地从她的脊背掠过,搭在她的发丝上。
姜蝶珍被他严丝合缝地箍进怀里。
她的脸颊,埋入他的脖颈。
此刻,她贴着他流利坚实的胸膛,和起伏漂亮的喉结。
已经完全没有旖旎的念头。
姜蝶珍和他聊天:“我今天和你弟弟讲话,是为了想要多了解你之前的经历。”
她只想安心地在怀中城堡里,长久地住下来。
被他搂紧的一瞬间。
她感受到景煾予抵住她头顶的下颌,正在她脑袋上摩挲。
所以她在热气缭绕中,轻声对他解释着。
“你对我来说,很神秘。我不自觉想对周围人打听你,如果用错了方式,你不要怪我。”
景煾予感受到,他脖颈有些湿润。
男人暗自揣测,应该是怀里的人,浸出了眼泪。
他伸手覆盖到她的脊背上,轻柔地哄她。
成熟男人总是有耐心又温柔。
“就当是睡前故事,我每天都给宁宁,讲一段之前的经历好吗。”
景煾予总是特别好,只要对他坦白以后。
他会回应她的每句话。
姜蝶珍倾听着怀中他的心跳,在他怀里细声说:“我很乐意听。”
想要了解一个人。
想要离他近一点。
不只是被他迫近的威压感吸引,产生的崇拜或者敬慕。
而是一种水到渠成开始,逐渐加深的喜欢。
她年龄稚弱,早早迈入婚姻殿堂。
想来景煾予这种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
怎么也不会从肉.体的碰撞,开始这段关系。
他们现在有一种气韵天成,水月镜花的恰好到处。
让未经人事的她心安。
而且对他也多一分迷恋。
-
姜蝶珍赶在最后的阶段。
挑灯夜战。
她把吴冠中作品设计的终稿,呈交了上去。
她在工作室连续赶工。
花费接近一个月。
终于呈现出了。
她想象中的那场江南烟雨。
上千条蚕丝,纤薄透明。
姜蝶珍用传统的蓝晒法,让每一根细丝,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都呈现晦涩或明润的光泽。
有的蓝墨色浓,是阴霾。
有的透明如纱,是光焰。
一川烟雨,满城丝絮。
稠蓝写意,山色空濛的画卷,呈现在蓝染做底的裙摆上。
那些细到出神入化的雨丝,就像日光下微微透明的春冰。
尽管设计部有人更加精巧。
但是这场雨,宛如清明时节的哀悼。
已经是她缅怀吴冠中先生,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除夕前几天。
景煾予每天都会乘着夜色,来工作室接她。
他不会干涉她的创作,总是会站在门廊前等待。
姜蝶珍会透过家里的绿植。
清晰地感知到光线变化。
北京的雾霾蓝,已经在光晕中变成了灯火斑驳的夜色。
景煾予会在街角的灯火下。
泊车等她。
男人习惯性靠着车,懒散地抽烟,身影清癯。
雪光,灯火,或者月光。
洒在他的身上,就像永夜中水波的纹路。
姜蝶珍推开窗,远远地望过去。
她会觉得整条青墙黛瓦的长街,都变得鎏金熠熠。
被恋人等待的温暖。
让这条旧巷,都变成了鹊桥仙境。
朔风从大街小巷的红灯笼之间掠过。
轻柔地穿过相对而望的情人,然后往遥远的夜色中掠去。
爆竹声音渺远空茫,不知道从多远的方向传来。
姜蝶珍会收拾好工作室的一切。
下楼走到夜色里。
然后在濛濛的夜雾中,被男人紧紧拥入怀里。
景煾予掐了烟:“怎么出来得这么晚?”
“因为想罚你多等我一会儿。”
她语气甜蜜,安心地享受他的怀抱。
景煾予听完,也浮出一些兴味。
男人在冷寂的风中,细密地吻她。
他薄唇微凉,浸润烟味的声音,沙哑磁性地说:“多久我都等。宁宁,夜还长呢。”
-
这段时间。
姜蝶珍总会在上班空闲,摸鱼熟睡。
她熬夜赶了稿,无端生出一些困倦。
在每天清晨,姜蝶珍在公司的桌面。
总是有人送一支扎着青蓝缎带的芬得拉白玫瑰。
姜蝶珍看到了,也视若无睹。
她干净眼皮微微眨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第二天。
她重新买了一本新的《我负丹青》。
姜蝶珍用紫蓝小苍兰做书签,就这样放在桌面上。
她以为这样,已经算是隐晦地拒绝了姚舒然。
可每天清晨,芬得拉白玫瑰还是新鲜欲滴。
邱芸倒是觉得稀奇。
“宝宝,这束花,你一直在换水吗?怎么这支玫瑰花,每天都这么新鲜,像刚采摘下来一样?”
茜色和深灰色交织印度尼西亚条纹布,和刺绣手法的江户麻布堆在桌面上。
姜蝶珍睡意朦胧地抬起眼。
她看着每一天都新鲜含露的玫瑰,评价道。
“热恋的人买花,只喜欢含苞待放的时刻。结婚后养花,从播种到颓艳的每个阶段,都会亲身经历一遍,才是生活。”
她说完,还不等他们反应,又垂下眼睑继续研究手上的布料。
闵希在一旁,也听到了。
她笑道:“是啊,自从结婚后,我和我老公在家里阳台搞了个小花圃,还种了些菜。夏天深夜,夜光昙花在阳台开放的时候,我俩找了各个角度,发朋友圈。这种激动的心情,比买花强烈十倍呢。”
许帘淇低笑,心里暗自觉得他们甜蜜。
她真的希望姜蝶珍一直幸福。
真正热爱身边的人。
才能把生活过得有诗意。
许帘淇并不知道,姚舒然对姜蝶珍的追求。
她还以为这支花,是景煾予命人送的。
她暗自揣测小乖是在闹脾气,或者恃宠而骄。
景煾予送给姜蝶珍的名贵花草,都住在温室,好好地养在她的工作室里,是从养殖到成熟的栽培,每天都有专人打理。
又怎么会每天都刻意从花店订购,彰显给所有人看呢。
她不知道的是。
姜蝶珍已经适应婚姻生活。
并开始悉心培育心尖的那一粒小种子了。
而景煾予,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她的濛濛春雨。
-
和聚少离多的亲人。
总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真见到仲若旭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前夜。
姜蝶珍知道年末的规矩。
从十二月末开始,一直持续到元宵。
北京城里有名气的餐馆。
在几个月前,位置就已经被预定好了。
但令姜蝶珍没有想到的是。
景煾予想来对行使特权不怎么感兴趣,甚至有些抵触。
能把安定门京兆尹的星级大厨。
在除夕夜请到家里来,做私房菜的人。
又怎么会去外面兴师动众。
姜蝶珍对吃食不怎么在意。
她是只爱吃甜品的单纯小孩。
那个人也乐意宠着她,什么都给她买。
看着她坐在他怀里,扑棱黑密的眼睫,用小勺往嘴里喂。
水红的舌头一卷,乖得让他心脏都融化了。
景宴鸿在除夕夜依然忙于公务。
但毕竟仲若旭已经回国小住。
姜蝶珍于是陪景煾予,回了缦合北京的景家宅邸。
这里绿化很好,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玄关入门处,是长宽接近四米的玉石,用整块青绿翡翠,做山水屏风。
客厅也用了整块润白浴室铺地,入门左边就是景家巨大的天价藏酒室。
门廊处是利勃海尔的酒柜,玻璃是蒂凡尼的奢品。
姜蝶珍在家里,被妈妈樊泠女士叮嘱了好多次。
一定要提前备好厚礼,见到长辈要记得敬酒参茶。
景宴鸿家里一共五兄弟。
景宴鸿排行第四,但家族地位最高。
按理说,今天的应酬一点也不能马虎。
结果景煾予宠她。
把她安置在景家巨大的放映室。
这里很像一个潮湿的春天夜晚。
一方光影就像薄荷酒里的冰。
家里佣人给她点了一湛赤金攒花的宫灯,里面放置着君恩研制出来的竹香。
“姜小姐,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吩咐。”
姜蝶珍乐得清闲。
就算她回父母家,都不会如此恬淡安然地独处。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工作。
现在她靠着沙发墙,吃着甜脆的草莓冰糖葫芦,才是真正放松。
姜蝶珍懒洋洋地窝在小毯子里。
看了一下午的滨口龙介和行定勋。
还没等她从求而不得的纯爱疼痛里缓过神。
勖玫故事里的人物,已经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景荣光和其他的景家人,来家里拜年。
这一刻,姜蝶珍忽然深切意识到,她被景煾予捧在掌心。
因为每一轮拜年的宾客,都会亲自来到她所在的放映室。
她被景煾予搂进怀中。
男人对所有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太太。父亲这两年步步谨慎,不便举办婚礼,但我需要告诉你们所有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合法妻子。”
巨幅的荧幕上,是铺天盖地的樱花长街。
而电影青蓝的光影滤镜。
潺潺流动的光影,把景煾予从头到脚照亮。
他干净得像亚特兰蒂斯神话中,活在海底的神祗。
她在他的怀里,当着景家众人的面。
和他手指温度交缠。
景煾予不是隐晦爱意。
他每一次,都是落到实处地,当众肯定她。
姜蝶珍仰起头,静看他微微发着光的容色。
浸在阴影中的下颚,只被她单独享有。
而身处的这座,令她感到心慌的宅邸。
也在景煾予带给她的滤镜中。
被她喜欢的色泽过滤。
变成能妥善安置她的家。
家庭环境,也让她感觉舒服惬意。
一家人吃过饭后。
景家其他人也乘着年末放松下来。
相约去家中的茶坊打牌,准备守岁迎接正月初一。
景家那群小孩儿,也实行精英教育。
他们早早地被司机接回了他们自己家。
姜蝶珍坐在挂着羊毛挂毯的书墙后面,翻阅李娟的《冬牧场》。
这本书总让她感受到,冬日的温暖与安宁。
很适合在家里捧着茶水,在绒毯里阅读。
羊毛呈现冷灰色。
她就像坐在一席冷灰色雪水凝结的冰川下。
她今天披着一席火红的披肩,乌黑的头发就像在火焰里燃烧。
仲若旭刚回国,他没心思应酬吃饭。
所有声音都没了,他才刚刚睡醒。
男人百无聊赖。
他往楼下看。
就注意一个美到让他心尖微颤的人。
她披肩的那团红,简直了点燃他心中的火焰。
女人坐在,之前他在家里常在的位置。
她垂着眼睫,纤长的双腿并在一起,正在专心翻阅手上的书籍。
仲若旭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头发凌乱。
男人身材很好,宽肩窄腰,热衷极限运动,所以肌肉线条格外赏心悦目。
仲若旭就这样,盯着姜蝶珍看了很久。
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伸出食指,敲了敲栏杆。
男人的声音微哑,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那些亲戚呢,他们都走了吗?”
姜蝶珍没有听到发声来源,还有些微微疑惑。
她仰起头,来回张望了一圈。
于是仲若旭在楼上笑了,弯唇强调道:“我在这里呢。”
年轻男人从旋转楼梯上踱步下来。
每走一步。
他都目不转睛又迫近地凝视着她。
仲若旭盯着姜蝶珍看了很久,眼睛微微眯了眯。
他似乎回忆起来了什么。
男人用一种肯定的声音说。
“你就是我嫂子吗。我怎么觉得,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