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辆停在门口的警车，罗克才想起自己送去修理的车子。
修车行通知他挡风玻璃已经修好，随时可以来取。
很奇怪，他虽然是警察，却一直不喜欢开警车。大概是不喜欢一惊一乍的警灯吧，还有警用频道里时刻在通报的坏消息，这在他还是巡警的时期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那时的搭档还不是托比，罗克记得是个爱笑的家伙，他怎么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要去修车行取车。”
“我可以替你去取，布雷恩警官。”
“我自己去。”
“我可以一起去吗？”
“艾斯卡，就算最亲密的伴侣也不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你只是我的助手，不是我的老婆和小狗。”
“我们今天在一起的时间是超过二十小时，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了吗？”
“那倒没有。”
非但没有，还帮了大忙。可他太像真人了，罗克每一刻都在“好用的机器”和“把他当人”的想法间徘徊，有时还会因为自己的苛刻心生歉疚。
如果是人类搭档，经过两天合作完成一个案件，他肯定会像玛丽琳提议的那样找个好酒吧和同事喝几杯。可是艾斯卡，喝酒对他没有任何意义，没准还会喋喋不休地解释自己的仿生系统如何分解酒精排出体外。
车修得很好。
以这辆“历史悠久”的老车而言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发动机保养得还不错，不过确实旧了点。”修车行的老板说，“考虑更替不如换一辆新的。”
“我不太适合开新车。”罗克说。他看着车门边缘的一块凹痕，那是一次枪击造成的，旧车有旧车的好处，身经百战，连划痕都因为太多而变得不明显了。
“我明白，对男人来说车就好像女友和妻子，总有那么点说不清的感情。”一身机油味的老板说，“以前她还是个沉默的女神，现在有了智能助手就好像真的活了一样。”
“自动驾驶真的那么受欢迎吗？”
“是这样，很多人认为可以不使用某个功能，但必须得有。智能助手也是这样，更何况还有不少人爱和机器聊天，把它们当人一样来交流。”老板问，“我注意到你的车载系统出了点问题。”
“只是一点问题？”
“也可以说差不多报废了，你要不要换一个？”
罗克很意外地问：“这样的旧车也可以装新系统吗？”
“不可能是最新的，反正你也不像那种十几岁的小混蛋喜欢什么事都靠机器解决。”老板若无其事地向他推荐，“这套MS230车载设备已经停止更新了，不过该有的功能都有，电台、音乐、导航、手机接入和部分驾驶辅助。”
“我只想装个电台。”好让音乐盖住艾斯卡那张时刻在喊“布雷恩警官”的嘴。
“现在已经没有功能这么简单的玩意了，还是你需要的只是一台收音机？”老板说，“这台二手的MS230算你半价，几乎等于白送。”
罗克考虑了一会儿说：“好吧，只要它能在我等车的时候能打发一点时间就够了。”
“没问题，等你换了新车我还有更好的东西推荐给你。你要学着和机器相处，将来说不定就是它们的世界。”老板开朗地笑起来，罗克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亲身体验到，未来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只不过人们还被蒙在鼓里。
离开修车行，他步行到路边想着该怎么回去，看到一辆警车停在对面。
艾斯卡从车窗伸手向他招呼：“布雷恩警官。”
“你怎么在这里？”
“我担心你独自行动会有意外。”
“什么意外，我又不是13岁小女孩。”
“我知道，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官，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不过正因为你是重案警探，所以才要更加小心。”
“你不只是我的搭档和助手，还想兼任保镖？”
“如果你需要，我很乐意担任这项工作。”
“即使我不需要你也会不顾反对去做，反正你是个不肯听话的机器。”
“布雷恩警官，你心情很好。”
“你怎么知道？”
“通过观察你的神情和语调。”
罗克问：“你总是在观察我吗？”
“我需要通过观察来判断你的需求，理解你的行为，才能更好地配合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必事事都配合我。”罗克说，“你的创造者希望你更像人，虽然以我个人的看法来说，我认为机器人不必那么像人也能当好助手，但是或许人们更喜欢一个漂亮的仿生人在身边。你可以不用那么关注我，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你希望我做什么？”
罗克说：“做你自己。”
艾斯卡似乎有些感到困惑：“我一直在做我自己，我在努力学习，尽力完成搭档和助手的工作。”
“那你来告诉我，你是谁？”罗克看着他，艾斯卡的眼睛在夜色中依旧明亮，“记住这个问题，你是谁，我会在不同的时间问你相同的问题，直到你能说出正确答案。”
“我是艾斯卡·怀特，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未来生命团队创造的仿生人警用助手ASK530。”
罗克微微一笑：“我一定是触发了你的系统介绍，开车吧，艾斯卡，我要回去睡觉。”
“好的，布雷恩警官，请你系好安全带。”
夜晚的幕布将车窗玻璃变成清晰可辨的镜子，罗克透过它凝视专心开车的艾斯卡，看到他优美的侧脸轮廓，脑中浮现出画在纸上的设计图——正面、侧面、俯视、仰角、微笑、严肃、温柔、关切……想必每个表情都经过精心设计和细致入微的测试检验。他到底会不会像科幻故事里的机器人一样产生真正的情感与人类共情呢？罗克不知道，他还没有完全走出卡米拉的凶案，仿真宠物在下水道的模样是短时间内无法磨灭的记忆，杰弗瑞说那是魔鬼，是人类试图侵犯神圣之力而造就的怪物。
毫无疑问，艾斯卡比会撒娇、会自动清理的机器狗复杂得多，但他又何尝不是程序计算的成果。说真的，刚才看到艾斯卡在街对面等候，说担心他独自行动会有意外，罗克几乎有些感动。
当然，只有一点点。
只要艾斯卡开始滔滔不绝地和他辩论，所有感动都会立刻烟消云散。
“布雷恩警官。”
“什么事？”
“要我替你买晚餐吗？”
“冰箱里应该还有吃剩下的披萨。”
“我扔掉了。”
罗克不解地转头看他：“你什么？”
“我扔掉了，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但从表面检测结果判断已经不适合食用。”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你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习惯。”
“那我晚上吃什么？”
“可以去餐厅吃，从这里回家的路上会路过三个不错的餐厅，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
他要不是机器人，把这当成是约会的邀请也不为过，可惜，邀请对象不是女孩。
“我去吃饭，你呢？是在车里等着还是坐在一边看我吃？”
“你希望我在哪里都可以。”
“那就去前面的快餐店，我喜欢那里的烤芝士肉汉堡。”
艾斯卡听从他的指点往闪着红黄色霓虹灯招牌的快餐店开去，车子停稳后，罗克打开车门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艾斯卡仍然坐在车里。
“下来。”
艾斯卡听话地下车。
快餐店灯火通明十分热闹，只有很少几张桌子有空。
罗克回绝了服务生拿来的菜单，对她说：“两份动物烤芝士肉汉堡，两份薯条，我要冰茶，给这家伙一杯热可可。”
艾斯卡没有反对，遵守在有人的地方尽力扮演“人类”的约定。
“你说过你可以吃东西的对吧。”罗克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
“是的，我可以。”
“那就像个人一样和我一起吃晚餐，记得打开你的味觉开关，尝尝这里的隐藏菜单。”
“我很乐意品尝你爱吃的美食，布雷恩警官，有助于我加深对你的了解。”
“现在你有多了解我？比刚开始的时候怎么样？”
“我认为你是个聪明有趣而且内心复杂的人，从别人对你的评价来看，大多数人认为你脾气暴躁难以相处，但对你出众的能力没有异议。”
“大多数人是谁？”
“亨特局长是一个，他曾公开这样评论过你，我觉得你应该有印象。”
“不错，他经常开着办公室的门指责我，整个警局的人都听到他的怒吼。”
“还有玛丽琳·贝克小姐，但她对周围人的喜爱之情近乎平等，可以说人人都喜欢她，她也同样喜欢每个人。所以贝克小姐对你的评价应该略高于其他人。”
“还有呢？”
“还有……”
艾斯卡没有说完，两份淋满芝士酱的汉堡放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女服务生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放在餐盘边，然后用眼神指了指身后角落里的另一个女孩。
“这是我同事的号码，你们谁打来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