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隐隐作痛。
罗克几乎可算是个受伤专家，十字花医院长达数月的休养和恢复又在这片充满痛苦体验的领域中增添了难以磨灭的一笔，让他对伤痛有了新看法。
车祸造成的疼痛非常轻微，持续的时间却令人生疑。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按着胸口，盘算着借用巡警的车去拜访苏珊女士。
“你是要去医院检查还是回家休息？”艾斯卡问。
“两样都不要，你再多嘴，我就先把你送去修理厂检修。”罗克打量艾斯卡的脸，那张完美的脸上有几处不太明显的擦痕，奇怪的是，竟然能看到人造皮肤下隐约显出的血丝。
“你也会流血？”
“这不是真的血。”艾斯卡说，“是抗氧性和水溶性聚合物制造的仿生血液。”
“哦。”罗克想了想，“我以为机器人只要灌点机油就行了，为了让你看起来更像人，他们还真有闲心啊。”
“仿生血液不完全是为了模拟人类，还可以运送纳米机器人进行维护、清洁和修复，像这样的小创伤很快能痊愈。”
是的，就在他们聊天的间隙，艾斯卡脸颊上的血痕已经淡得几乎不见了。这让罗克胸口那股窒碍和隐痛稍微减轻了些：“这么说你是不死身了，自己就能把自己修好？”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死，不过对我来说，轻微损伤可以修复，严重伤害导致过多仿生血和纳米机器人流失，就得回研究中心进行零件更换和检修。”艾斯卡说，“核心部件毁损，丢失重要数据，和人类的死亡有一些相似之处。”
不知道为什么，从一个机器人嘴里听到“死”这个词，竟然让罗克感到一阵莫名的哀伤，好像一瞬间体会到世间万物都会腐朽消亡，连没有生命的机器也不例外。
“布雷恩警官，要是你还坚持去见苏珊女士，这次必须由我来开车。”
“好吧。”罗克妥协了，他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因为艾斯卡刚才以范本式的避险急救挽回了一场伤亡。
——我认为有序可以减少灾难。
也许他说的没有错。
不，他说的很对。
罗克不情愿地承认，可无论如何还是承认了。
借来的警车安装了最新的警用MS系统，型号是109Y，除了具备正常的导航、电台、自动驾驶功能外，还能使用警用频道、报警台、信息检索和一个人工智能的警用助手。
“布雷恩警官、怀特警官，请注意安全驾驶，祝两位工作愉快。”
罗克第一时间就想把它关掉，但这不是他的车，他得照顾别人的使用习惯。
“你好像不喜欢助手。”艾斯卡说。
“我不喜欢装在盒子里的助手。”罗克用食指关节敲了敲那块硕大的电子屏幕，“它祝我们工作愉快。”
“这很友好。”
“你认为我们今天愉快吗？”
一场和死神擦肩而过的车祸，一辆虽然损坏不严重但不得不去修理的破车，简直是糟糕透顶的开端。
“109Y警用助手对早上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并不知情。”
“那就换句话说，你认为作为重案组，尤其是凶杀组的警探，我们的工作有没有可能是愉快的？”
“要面对尸体和凶犯当然不愉快，不过我认为如果在案件上有所突破或是及时抓住犯人，也可以认为是工作中的愉快。”
“开车吧，还有让这家伙今天之内不要开口，你们机器人比较好沟通。”
“我会让它调整到休眠模式，还车时再唤醒。”
“很好，说起来，你们该不会是朋友吧。”
“当然不是，不过对于目前所有的人工智能产品，我都有相关操作程序，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提供帮助。”
“艾斯卡，开车。”
“好的，布雷恩警官。”艾斯卡问，“需要来点音乐吗？我记得车祸发生前，你想要打开电台。”
“那就放一首吧。”罗克说，“放一首能让我心如止水的曲子。”
警车在弥漫着古典乐的气氛中驶向苏珊女士的家。
对于警方的第二次造访，苏珊·琼斯显得毫不意外。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还会再来，我刚好想起一些事，正想打电话给你。”
苏珊女士怀里还抱着那条叫蒂蒂的小狗。看到艾斯卡，它小小的脑袋探出来，对着他又闻又蹭，然后一如既往地狂吠不止。
“我们身上可能有些小狗不喜欢的气味。”罗克解释，“你知道刑警经常会去糟糕的地方。”
“我明白。”苏珊心领神会地点头，“又有哪个可怜的人遭遇了不幸？”
“是另一个案子，还是先说说你想到的事吧。”
苏珊把小狗关进卧室后回来替他们泡了热茶。
“我想到一个可疑的家伙。”她说，“有一次我在准备晚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撞击声，于是就放下手头的事跑去窗边看了一眼。”
苏珊从门边的窗户往外张望，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撞倒了邻居的信箱。
“信箱的门没有上锁，里面的信件撒了一地。”苏珊说，“我以为他会去敲门道歉，再把信箱修好，但那家伙只把信捡起来塞回去后就走了。”
“他可能觉得没人看到他的行为，为了减少麻烦才这么做。”罗克问，“他长什么样？”
“是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看不出多大年纪。他捡起信看了每个信封上的内容，似乎还在其中一封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苏珊像个老练的侦探一样问，“一个急于摆脱麻烦的人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吗？虽然有邮箱挡着，但是我怀疑他把那封信拿走了。”
“这条线索很重要。”罗克说，“我会去查查这家伙的来历。”
“那人会不会是凶手？信里说不定有重要证据。”
“你能回忆起精确的时间吗？”
“大概一个星期前，我记得是个周末。没错，星期天晚上，电视正在重播爱情日记，我还跟着哼了主题曲。时间也刚好能对上，是不是？他肯定是凶手。”
“艾斯卡，记下苏珊女士的话，这件事很重要。”
“我会一字不漏地记住。”
这可能是艾斯卡最好用的功能，不用录音设备就能分毫不差地记下所有证人和目击者的证言，即使这些谈话最终无法成为呈堂证供，也能提高探案效率。
“警官先生，你们找到那只狗了吗？”
“没有，我就是想再问问关于狗的事。”
“可怜的小家伙，一定是害怕得跑掉了。”
“你真的确定她养了一只狗？”
“我不止听到一次狗叫，还听到她在逗狗，叫它好孩子，应该是只活泼的小公狗。”
“但是我们没有在卡米拉的家里提取到任何宠物的毛发和粪便。根据这个结论，可以十分肯定地认为她没有养过宠物。你最后一次听到狗叫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也是一周前，因为她的狗一叫，蒂蒂也跟着叫。”
“有没有可能只是电视或者电脑里的狗叫声？”
“她为什么要对着电视里的狗说话。”
“有可能她独居感到孤独……”罗克忽然想起卡米拉在为一个宠物公司制作网页，有没有可能那只狗只是暂时寄养在她家里一两天，以便让她体验宠物陪伴的感觉。
“总的来说她是个古怪又孤僻的人。”苏珊说，“我希望邻居是个友善又安静的人，之前住在那栋房子里的是一对夫妇，有三个孩子，最小的男孩仿佛有狂躁症，总是无缘无故大吼大叫，女孩又爱哭闹，我为此还打过投诉电话。但这位新邻居除了深居简出之外没什么坏习惯，真希望能早一点找到凶手。”
罗克陷入了沉思，苏珊女士声称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事件，与卡米拉·埃文斯家里的情况大有出入，尤其是那条仿佛会隐身的狗，罗克直觉地认为它与卡米拉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工作日下午的餐厅客人寥寥，咖啡已经冷掉了，罗克还在想狗的事。
玩具。
宠物。
狗……
“布雷恩警官。”
“怎么了？”
“刚才你和苏珊女士在讨论那只狗的时候，我重新对卡米拉笔记本电脑中的工作素材进行了检索和整理。”
“你还可以一心两用。”罗克嫉妒地想，人类什么时候能有这种能耐。
“我已经把那些文件和资料都复制出来，关于卡米拉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时向我查询。”
“有什么新发现？”
“她在为客户设计的网站中，一个是叫奇趣甜心的糖果工厂，这部分工作已经完成，只差上线运行。”
“另一个好像是宠物公司，名叫完美伴侣。我小时候就看到他们的商店里在卖可爱的小动物。这和卡米拉的狗有关系吗？”
“我发现完美伴侣公司虽然是从老牌宠物商店开始发展，但目前的项目不只是售卖宠物。六年前他们收购了几个小型的科技公司，开始制作陪伴类的宠物玩具。卡米拉正在设计的网页上很多照片看起来是小猫小狗，实际上是一款新专利仿真玩具产品，目前尚未开始销售，因此网站仅仅是以概念化为主题进行设计。”
“让我看看那些图。”
艾斯卡打开手机文件夹，放大其中一张照片。
“这难道不是一只真的狗？”
“根据文字介绍来看，这是只仿真狗，设计者称它为雪球，另外还有这只猫咪，叫卡西。它们都很像真的动物，具有宠物的特性，例如听话、撒娇，与主人互动，又可以避免喂养和清理粪便的工作。它可以替代真正的宠物作为行动不便者的伴侣，还能避免中途弃养，因此玩具公司认为是个十分有前景的商品。”
“你找到它了，那只不会随处便溺、不用吃狗粮、不会掉毛的狗。”罗克说，“完美伴侣公司为了辅助卡米拉的工作，给了她一只玩具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