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真将那朵花放到桌面上,心里做了一个决定。现在她和涂山正住在塔斯马尼亚岛的僻静处,去霍巴特城并不远。于是她跟涂山打了个招呼后,便直接驾车去了霍巴特——她非常迫切地要去采购一些东西。
等她回来之后,涂山看着她摆在台上的东西,有些不解:“这就是你说的非常迫切,要去买的东西?”
虞幼真点点头。
涂山随手拎起一袋材料:“这是拿来干嘛的?”
虞幼真拿出手机查小红薯:“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先来看一下。”
涂山:?
“好吧好吧,那你买这个干什么?”
虞幼真翻转过手机给她看屏幕,她点了点那张图片,眼睛弯弯的:“我想做这个东西。”
涂山定睛一看,她看看虞幼真,又看看那屏幕上面的照片:“你确定吗?这玩意儿好像有点费时。”
虞幼真摩拳擦掌:“我想试试。”
……
几天之后。
虞幼真小心仔细地将相框密封包好,放进一个包裹里。她今天要把这个包裹寄回港城。
快递员将包裹取走,她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离开,等快递员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她掏出手机来,想了一下,点开温恂之助理的对话框。
涂山站在她身后,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一段字删删改改,事无巨细的交代了每一个细节。她摇摇头,轻啧了一声,不知是唏嘘还是喟叹:
“年轻人啊。”
-
北半球,港城,深水湾。
阳光透过窗户,落入病房内。
温恂之坐在李月贞的床边,细心为她擦拭手背和手掌。他会定时过来探望李月贞,今天是他过来看她的日子。
大抵是春日将近,日光愈发明媚。病房下面的玻璃花房,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卉开得正好;病房里也是一派亮堂,早前冬日的昏暗与阴沉一扫而空。
温恂之为她擦拭完手脚后,如往常一样,一边为她细细按压手脚,一边跟她细细诉说自己近来的情况。母亲虽很沉默,但他知道她一定在听,而且她应该会很感兴趣。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他最忠诚的聆听者。
“妈妈,幼真现在澳大利亚,所以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来看你了。你是不是很想她?其实我也是。”
一想起她,他眼角微一弯,低下头,久违地感觉到有些难以为情,“其实,还有个好消息想跟您分享,前不久,我们说开对彼此的感情……很奇怪,我现在越来越不能忍耐长时间见不到她,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不过没有关系,就快要过年了,总归是要回家过年的。”
他又继续说了许多,关于他最近的工作,关于他最近所做的一些决定,凡此种种,皆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说到后面,他已没有更多新鲜的、有趣的事情可以说了,于是他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为她按摩。他的手指轻轻按过李月贞的手部肌肉,在顶级医护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肌肉并没有萎缩太多,依然维持着健康柔韧的状态,只是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
温恂之久久地凝视着她,她仰面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唇边甚至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但她睡了太久。良久,他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声音低哑,就像是喃喃自语:
“又是一年春节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妈妈,还要多久你才会醒呢?”
依旧是无人响应。
他早已习惯。
他在原处坐了许久,最后为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阖上了门,门锁“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重归于寂静。
无人知晓,在安静的房中,李月贞的小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
温恂之从病房里出去时,助理正等在房门口,见他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温总,有份文件需要您过目一下。”
说完助理将手里的文件双手递了过去,温恂之拿过文件,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标题,但看清楚写的是什么之后,眉梢微微一挑。
——《画廊转让协议》。
他皱起眉,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购置过一个画廊,便耐着性子粗略浏览了一遍文件内容。这份协议各项细则写得清晰明白,只要他一签字,这个画廊就是属于他的了。
他看向助理,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这是怎么回事?”
助理本就生着一双笑眼,此刻脸上笑意更深,甚至还带了点儿促狭的意味,“是太太给您准备的礼物。”
温恂之将那份文件反复看了几次,又确认道:“是幼真给我的礼物?”
助理笑着点头。
温恂之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相关的记忆,“我怎么没听她说起来过?”
助理见他还是茫然,笑着递给他一把钥匙,说:“那不如您自己过去看看情况?”
他微微一愣,接过钥匙,钥匙入手冰凉,沉沉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发觉这钥匙上有点不明显的凸起,定睛一看,那上面竟然镌刻着细细的三个花体英文。
Wzy&Yyz——他们名字拼音的缩写。
他摩挲着那几个字母,忽然笑起来,刚才郁结于心的愁云散去不少,他抬眼看向助理,问道:“你之前知道这件事吗?”
助理耸耸肩,说:“太太瞒得很死,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的。”语毕,他又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补充了句,“不过我隐隐约约有听说啦,太太为这画廊费了不少心思。”
温恂之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握紧那钥匙,阔步向外走去。
“走,现在去看看。”
那画廊离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并不远,驱车过去不过十来分钟。画廊位置相对比较僻静,但周围绿树丛荫,环境极好。
两人按照转让协议上的地址找过去,找到一幢通体洁白的建筑物,门是关着的。
还没到时,兴致冲冲的,但真正站在这门前,他心里反而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胆怯有之,紧张有之,郑重也有之——他以前喜欢画画,曾经想过要开一个画廊,甚至还想过要购买何种品类的画作,要去何处拜访当世的画家,如何将他的画廊打造成具有影响力的品牌……不过那是他年少时的想法了,有些幼稚,成年后他忙于各类事务,依然还和画画打交道,但都转向了收藏画作或是各种资金运作,更多出于投资的目的。
以前的想法早就被埋葬在时光里了,然而,今天他却收到了这样一份礼物。
他甚至好奇起来,幼真会在这送给他的画廊里面陈列什么流派画作,会是他们都欣赏的印象派?还是他颇为喜欢的抽象画派?亦或是构图新颖、色彩绚烂的威尼斯画派?又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外国的画作,而是中国的画派呢?毕竟虞老爷子颇好此道。
可不管是什么画派,都不重要。
他只是好奇,门后到底藏了什么,令她这样大费周章?
温恂之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拿出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钥匙,对准锁孔,轻轻一旋,那扇门便打开了。
他推开门进去,屋内静悄悄,仿佛只在等他一人。
画廊里的装潢和外建筑面一样,也是大片的白,线条清晰干净,十分利落整洁。顺着走廊往里走两步,豁然开朗,头顶上方是大块透净的玻璃,框住外面的蔚蓝的天空和浮动的白云,灿烂的日光透过那玻璃,轻盈跃入屋内,也同时映亮了墙上整齐排列的作品。
温恂之站在空旷无人的画室里,转头环顾四周,垂在两侧的手指慢慢地蜷缩起来。
画廊左右全是照片,全是他。
全是她为他拍的照片。
她从小时候就喜欢摆弄相机,小时候逮着他拍过不少照片。画廊里,这些照片都按照时间的顺序一一陈列出来。
小时候她为他拍的照片大多是清晰的,后来他出国念书,照片变少了很多,结婚之后,又突然多了起来,但婚后的大多数照片都不是特别清晰,一看就是抓拍,少数仅有的几张清晰的照片,他都能清楚地回忆起这张照片所拍摄的地点和场景。
其中有一张是在新都桥拍的,他发现她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了他。那时他很坏心地逗了她几句,问她还要不要再拍,但那时他真正想的是,可惜相机挡住了她的眼。
他更想问一问,她眼里的他是什么样的?
或许今天……不是,比这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是在今天,他似乎得到了来自于她的,更加大声、更加坚定的回复。
满室的作品沉默无声,但却震耳欲聋。
他的心间似乎都在震颤。尽管他们现在遥隔一片重洋,但他却感觉她似乎就在他身旁,很温柔地拥着他,在他耳边喁喁耳语,说她也爱他,她很在乎他,他很重要。
不知何时,他的助理走到身边,默然给他递来一个黑色丝绒盒子。
他回过神来,眼神微动:“这是什么?”
助理语气含笑道:“当然也是太太给您的礼物,您不妨打开看看吧?”
温恂之看了他一眼,依言接过盒子,打开来看,盒子里面只放了三样东西:一沓相片、一朵密封的,还维持着绽放姿态的白色干花、还有一张折好的小纸条。
他慢慢地一一看过那些照片,有粗狂辽阔的草原、大迁徙的野生动物、脸上涂了油彩的土著、万里晴空、平静的海……最后是一张她和涂山的合照,两个人都形容狼狈,但脸上的笑容却很大,眼睛也很亮。
她笑得那样开心,想必在外的日子一定是比港城快活的。思及此,他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用拇指碰了碰照片上她的脸。
然后,他才仔细看起来剩下的两件东西。他先是举起那朵白色的干花,举到眼前细看,对着满室灿烂的日光,花瓣菲薄,上面分布的脉络细幼精巧,但这朵花的姿态十分舒展,时光似乎停留在了它最美丽的时候。
温恂之见过的好物不胜枚举,与他之前所见过的,所收藏过的东西相比,这个小玩意简陋得令人发笑,上面甚至还留有一个浅浅的手指头印,但他却很珍重地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他当然能猜到这十有八九是她自己做的,她亲手给他做的。
他看了又看,才将那朵花收起来,最后轮到了那张折好的小纸条。他小心地将那纸张平展,上面只有一句很简短的话:
“寄给你热烈滚烫的风光,南半球摇晃芬芳的夏天,还有我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