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虞幼真重回忙碌的实习生活。总体而言,她的实习生活规律而无趣,领导陈佳欣比较忙,基本上不会管她,只会给她一些大体方向上的指引,日常的业务上手是由王嘉怡带她学习的,但王嘉怡也忙,就叮嘱虞幼真有不懂的问她就是了。刚开始虞幼真还会有些拘谨,但是她问了几次,王嘉怡都还挺耐心地回答她,慢慢地,她就没那么拘束了,也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每天早上司机会将她送到离公司挺远的一条路上,然后她再下车步行到公司。
这天早上,虞幼真一如既往地从车上下来,刚关上门,便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迟疑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虞?”
这声音听得有些耳熟,该不会是同事吧?虞幼真脊背微微一僵,转头看去,王嘉怡站在她身后,面上露出异常诧异的神色来。她看看虞幼真,又看看她停在身旁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轿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认出了这辆豪车的价值。
虞幼真:“……”
也是没想到都刻意绕远了,还会在这里碰见同事。
她故作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啊,嘉怡姐,一起去公司吗?”
两人便一起往公司走去,这期间,王嘉怡看着她的目光颇有些深意,但她最后什么也没问,既然她都没问,虞幼真便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现那样跟她闲聊。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情会这样过去,但没想到中午午休的时候去厕所,意外听见了有人在说话,声音颇有些熟悉。
“哎,咱们部门那个小姑娘最近怎么样了。”
“最近就在做些比较简单琐碎的事情吧,刚来也不能交给她很难的事情。”
“你也要锻炼锻炼人家的嘛,给她一些有挑战一点儿的工作,新人是这样的啰,都要教的。”
“……我也不是不教。”只听见另一人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一来,我很忙,二来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留用呢,如果不能的话,那什么都教了,不是浪费我时间和抢我位置吗?而且话又说回来了,我觉得她也未必需要我教,说不定她就是来我们公司体验一下生活而已。”
她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另一人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哎呀,我看那小姑娘穿得还挺朴素的,而且看起来还挺喜欢我们公司的,应该会比较努力一些。”
“努力?”她嗤笑一声,用略显讽刺又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我们这行什么时候只看个人努力了?是你不够努力,还是我不够努力?光努力有用吗?那还得别的因素也要一起发力才行啊,要有背景啊,要有资源啊,你说对吧?不过呢,我觉得如果她要是想的话,应该也可以。”
“之前应酬的时候,陈总私底下和我提了一嘴说,这小姑娘本科其实是学艺术的,后来研究生才念的商科,多大的跨度啊!问她家里是不是有人做这行的,她没否认。还有,你别看这小姑娘来上班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名牌,但我有朋友是做面料生意的,跟我讲过点这方面的东西,她那衣服啊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料子,而且今天我在公司附近还碰到她了——”
里间,虞幼真垂下眼睫,说不清她内心是什么感受,只是想起了昨天温恂之跟她说的那句话,就仿佛像一句预言一般,预料到了她将碰到的事情。
——“幼真,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扯了扯嘴角,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外间,王嘉怡面前的镜子里忽然倒映出一道人影,身形窈窕。
正面对着镜子补涂口红的王嘉怡话音停顿下来,刚才在外间说话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洗手间安静下来,过了几息,王嘉怡才回头看着虞幼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笑意盈盈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哎,小虞啊,好巧。”
虞幼真也笑眯眯地回应了一句:“是挺巧的。”
“你是不是要洗手?”王嘉怡主动让开位置给她,“来我这儿吧。”
虞幼真没过去,另一个盥洗池是空闲的,她说:“嘉怡姐,你继续补妆吧,我用这个。”
王嘉怡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她便调整好了情绪,笑着说:“好。”
虞幼真洗完手,和王嘉怡在镜中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但是眼睛里都没什么笑意,而后她转身出去,在路过另一个人的时候,也互相笑着点了一点头。等虞幼真出了洗手间之后,同部门的同事看看合上的门,又看看王嘉怡,有些懊悔地说:
“没想到她也在,你说她是不是都听到我们刚才说什么了?”
王嘉怡没说话,继续对着镜子一点点补好口红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就在啰,反正我们也没说什么,你怕什么。”
虞幼真回到位置后,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但她的内心多少有点儿复杂。正好这时,她的微信弹了一下,是梁如筠找她,自从虞幼真去公司实习之后,就没怎么去学校了,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天都会聊聊天,这会儿她正跟虞幼真吐槽毕业论文真难写真讨厌,如果可以真想快点毕业然后去工作算了云云。
虞幼真很真诚地回复她:
-Yuyz:其实还是学习好,工作好累人的。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学习也好累啊,但工作的话有薪水领啊!
-Yuyz:话是这样说,但是工作真的很复杂,人际关系比在学校中要复杂好多好多[叹气]
梁如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直接问了出来: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幼真,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情?
虞幼真:……
本着不想让好友担心的缘故,她一开始并没有说,但梁如筠是多了解她的人啊,怎么可能相信她那一套说辞?在她的追问之下,虞幼真还是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其实她们也没说什么,说的也都是事实,但坦白来讲,被人这样背后议论,多少会感觉有一点点不舒服。
-Yuzy:是这样[叹气]
他们是在背后议论她了,她们也没说她的坏话,这种事情很常见,但是当面遇到这种事情,多少还是会感觉有些微妙——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悄悄地把她的底摸了个遍,在小团体内信息共享了,还可能以此为判断标准,决定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虞幼真想了想,又把她入职第一天领导问她的事情也跟梁如筠说了一遍。
梁如筠沉默片刻: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嗯……很难评价,但这好像在职场上是挺正常的事情的。
-Yuzy:唉。
-Yuyz:算了,我们不聊这个了。我想问你个问题,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选礼物的问题。
温恂之的生日快到了,但她还不知道要送什么给他。
-Yuzy:如筠,你有什么建议吗?
梁如筠思忖片刻,深沉回复道: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送他一个孩子。
虞幼真:?
-Yuzy:梁!如!筠!我是认真的!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我!也!是!
梁如筠噼里啪啦地输出: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刷小红薯看到了多少可爱的小宝宝,姨姨我啊,心都软了!你俩长那么好看,以后宝宝肯定超级好看,呜呜呜又软又糯的小宝宝啊呜呜呜呜,幼真你到时候一定要借我玩一玩,算我求求你了[合十]
虞幼真:……
她还想再跟梁如筠说些什么,这时,王嘉怡路过她身边,叫了她一声:“小虞。”
虞幼真应了一声,没有抬头,而是平视着电脑屏幕,把和梁如筠的聊天窗口收了起来。
王嘉怡抿了抿唇,平静地说:“陈总叫你去办公室。”
虞幼真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嘉怡姐,陈总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王嘉怡笑眯眯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哦。”
看来从她这套不出什么消息来。虞幼真抓起手边的笔记本夹到臂弯里,站起身来,对她点一点头,道:“行,谢谢嘉怡姐了,我先过去了。”
陈佳欣这回找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主要是她工作比较忙,顾不上她这边的情况,等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便抽出时间来问问她最近适应得怎么样。
虞幼真实话实说:“还可以,工作上面的东西还算适应。”
“还适应就行。”陈佳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顺手给她递了一沓资料。虞幼真准备接过来,但陈佳欣却没立刻松手,她望着虞幼真,又问了一句:
“最近跟同事之间相处呢?怎么样?”
虞幼真的眼皮轻轻一跳,她今天刚跟王嘉怡有了一点儿大家未曾挑明但确实存在的小摩擦,转头陈佳欣就问了她这个问题。她不知道陈佳欣是随口一问,还是知道了什么才这么问的,但她面上却不漏分毫情绪,还笑了起来。
“我觉得都挺好的呀。”她说。
“那我就放心了。”陈佳欣听到这个答案,也笑了起来,脸上那两道法令纹便显得更深了些,“有什么情况要说出来,找我也行,找嘉怡也可以的。大家都是同事,来公司就是为了做好工作,多沟通多交流,知道吗?”
虞幼真笑了笑,点点头。
陈佳欣看起来终于满意了,她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说,“好了,你去把这些资料送给温氏的人。有什么情况你就去找嘉怡,她知道怎么做的。”
虞幼真应了下来,伸手接那份资料,顺便问了一句:“您有对接人的联系方式吗?”
“有。”陈佳欣把一个号码发给她,“你到了温氏之后,联系她就行了。”
虞幼真点头应“好”。
从陈佳欣的办公室出来后,她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迅速消解了。她低下头,看了一眼陈佳欣让她送的资料,是一份无关痛痒的文件,其实不需要人跑一趟。她抿了抿唇,把手里的资料卷成筒,虚握在手里。
上班时间司机从家里那边赶过来有些不便,并且虞氏和温氏的两座大楼相隔不远,所以虞幼真干脆选择步行走过去送资料。跟她对接的人接到她的电话还有点茫然,但她很快就下来了,是个跟她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娘。对方拿到了文件后翻了翻,小声嘟囔了句:“诶?是这份文件啊?你们之前不还是说直接寄过来的吗?”
她们交接完东西之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虞氏下午五点下班,都这个时间点了,虞幼真也没必要再回去公司一趟了。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找温恂之等他一起回家,还是直接叫司机接她回家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住她。
“幼真?”
她转头一看,有些讶异地叫出来者的身份:“敬雁阿姨!”
温敬雁今天也是来公司处理事情,刚把事情解决完,出公司门口就看到那儿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看着像是虞幼真的背影,再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幼真吗!温敬雁走上前来,慈爱又欢喜地打量了她两眼,笑着说:
“你最近不是进公司实习了吗?今天怎么过来了?”她往身后的温氏大厦望了一眼,猜测道,“难不成是来等恂之的?”
虞幼真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过来送一个资料。”
温敬雁“哦”了一声,又问她吃饭了没有。虞幼真摇摇头,说还没有,她看看手表,笑着说:“现在这个时间点吃晚餐是不是有点早了?”
温敬雁也笑起来,说:“不早,等我们去到餐厅就刚刚好了。”
虞幼真还有点犹豫,她下意识往顶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温恂之的办公室在顶楼。温敬雁迅速心领神会,瞧出出虞幼真那点儿心思来,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半开玩笑道:“哟,望夫石呀,是不是想见恂之?”
被长辈这样打趣,虞幼真有点不好意思,她伸手挠了挠脸侧,但是没有否认,她小声说:“这不是也快到下班时间了嘛。”
温敬雁笑着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一边往地下停车场走,一边说:“不用等了,今天他事情还是很多,不可能按时下班。”
“啊?”虞幼真拧起细细的眉毛,“他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忙。”
虽然以前也忙,但现在简直是忙到见不到人了。
“哦,他最近好像一直在处理股权方面的事情,很棘手。那些手握着大额股份的老家伙可麻烦了。”温敬雁随口道。
听到“股权”两个字,虞幼真心里一突,有些紧张地追问道:“怎么又涉及股权了?不会是是温二叔他们又出现了什么情况吧?”
这回轮到温敬雁愣了,她看看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哎?幼真你不知道吗?”
虞幼真的嘴唇嗫嚅两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温敬雁看向她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作为妻子,自己丈夫的动向竟然一无所知,最近在忙什么还是从亲友处得知的。
虞幼内心愧怍,她低声说:“……我没仔细问过他。”
温敬雁拧起眉:“那他也没和你说?”
虞幼真摇摇头,眼睫低垂,如实回答道:“没有,他什么也没和我说。”
温敬雁嘴唇张了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到小姑娘的情绪有些低落,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哎呀,幼真你别往心里去,我听瑞心说你最近也挺忙的,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的。”
虞幼真抿着唇,勉强笑笑。她心里像坠着一块儿石头似的,不管是她失职,没有及时关心他的近况,还是他有事儿不跟她说,这都似乎隐隐揭示了一个情况——他们虽然是夫妻,却没有那么亲密。
温敬雁看出她的消沉和不安,拢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继续说道:“再说了,恂之心里有数的,他要觉得有必要说,你就算不问他,他也会自己跟你说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总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虞幼真抬起眼,那乌润的眼睛看着温敬雁,“敬雁阿姨,那你知道这个股权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温敬雁似是迟疑了片刻,她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透露,只是用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说:
“抱歉,幼真,恂之也没和我说过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他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又或许……再过一阵时间,你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