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真的考试是在十二月中旬结束的。
考完试当天,梁如筠开心至极,大喊终于解放了,然后软磨硬泡地拉着虞幼真,说一定要出去逛了逛,结果两人逛了一圈,发现也没什么有趣的,就商量着找一个咖啡馆坐下来聊天。
梁如筠一边回头跟虞幼真说话,一边往前走,她没注意到在开门时从里边出来一对情侣,而且他们此刻也正偏着头与对方说笑。
双方都没看路,眼见着就要撞上了。
虞幼真见状,赶忙伸手拉着梁如筠:“如筠小心!”
可惜还是避闪不及,两边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那男生手里端着滚烫的咖啡,眼看着就要泼洒出来,情急之下,他提着女友衣领就往旁边一避,自己则是轻轻地“嘶”了一声。
梁如筠吓了一跳,抬眼一看,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赶紧连声道歉——这一撞,有一些咖啡漏了出来,流到那男生的手上。
他身边的女友刚才被男友推远了,此刻她连忙过来,翻开他的手查看情况,整个手掌心都被烫红了。
虞幼真看到那女生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她的眉毛紧紧地皱着,满眼的关切,她连声问那男生疼不疼,男生说不疼,但他的女友显然不信。她拉着他的手,抿着唇不说话,眼睛却慢慢变红了。
这是双方都没看路才撞上的,本就不好说是谁的错,虽然那对情侣的脸色不太好,但到底也没说什么。梁如筠她们提出转给他们药膏和咖啡的钱,那对情侣也不要,急急忙忙的就去找冷水冲洗被烫到的地方了。
虞幼真转过头,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那女生一路上都小心地捧着那男生的手,那男生倒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像是在宽慰女朋友。等那对小情侣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后,她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这件事情便这么过去了。
两人到咖啡馆里坐下来。经过刚才的突发事件,两个人的兴致都不算太高,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气氛松下来以后。
虞幼真用匙子搅动着咖啡,状若无意地说:“我刚才看到那个女生的眼睛都红了。”
“啊,对啊,应该是在心疼男生吧。”梁如筠叹了声,又说了句,“我猜他俩感情应该很好。”
虞幼真搅动咖啡的手停住了。
“你怎么看出来他们感情好不好的?”
梁如筠挠挠脸颊,说:“感觉吧,而且你还记得吗?当时咖啡要泼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推开了女友,不让咖啡烫到她。这种下意识的,保护对方的举动是骗不了人的。”
虞幼真的眼睛凝视着咖啡杯里旋转的小气泡。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地想起一些事情。
比如说,每次她去找他,他如果在抽烟,都会下意识第一时间把烟掐了,不让她闻到烟味。
再比如说,婚礼那晚,他们去敬酒。他的胃明明不好,一整晚,他却是一滴酒水也没让她碰。他对她说:“酒不是好东西,你别喝,乖。”
她轻声说:“是这样吗?”
梁如筠点头,她转过眼,发现虞幼真坐在此处,眼神却显然是放空的,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bb?”
虞幼真回过神,对她笑笑:“怎么了?”
梁如筠总觉得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再联想到前些天虞幼真深更半夜的,忽然敲她小窗,问她“对一个人有感觉是什么样的?”。
其实梁如筠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如果没有情况的话,虞幼真怎么会问他这个问题?天知道!她当时收到虞幼真的信息时,她激动地在床上狂蹬自行车!
她眯着眼睛审视了好友片刻,虞幼真被她那眼神看得发毛,然后便听见她忽然发问道:
“bb,你最近跟温先生怎么样了?”
虞幼真没想到梁如筠还记得这一茬事儿,她“啊”了一声,思考了片刻才说:“最近……跟之前差不多。”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梁如筠才不信只有这么点,她竖起八卦的小耳朵,追问道:“那你之前跟我说你对他有点感觉是什么意思啊?”
虞幼真:“就是……就是有点感觉啊,但是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不过,我很确定一点,对我来说,他是很特殊的,是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梁如筠:“那肯定啦,你们两个可是合法夫妻啊!”
“……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虞幼真细白的手指托着杯子的底部,慢慢地摩挲着,她轻声说,“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就算不结婚,我们对彼此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小时候,她摔掉第一颗乳牙,他就在旁边,见她哭了,拿手帕给她擦掉眼泪和流出来的血;她在外面迷了路,爬到树上不敢下来,是他找到她,带她回去的;她犯了错,害怕被长辈训斥,会往他身后躲;在她害怕担心的时候,他会在她手心里放一颗糖,鼓励她勇敢一点。
长大之后,在她的长辈过世的时候,他在;在她四面楚歌、进退维谷的时候,他也在;在她不知道怎么做出人生选择的时候,他还是在。
在她需要的每一个时刻,他都在。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他们很早就参与到彼此的人生中,似乎也非常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地缠绕在了一起。
她对他逐渐习惯并依赖起来,程度越来越深。
只是她越来越分不清楚,她对他的习惯和依赖究竟是基于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深厚的亲情,还是掺杂着什么别的情愫。
梁如筠听得都头晕了,她说:“反正就不管是什么,起码你对他有感觉是板上钉钉的对吧?Ok,bb,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虞幼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梁如筠一拍桌,问了第一个问题:“你能接受他和别人在一起吗?我的意思是恋爱结婚生子。”
虞幼真顺着梁如筠的提问往下想,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她在他公司楼下撞见的那一幕,别的女孩儿找他要联系方式,倘若他真的要和别人在一起……她忽然感觉有些难受,心头有点酸,堵着慌。
她沉吟片刻,艰涩地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那是他想要的……我可以。”
梁如筠难以置信:“这你都可以?!”
虞幼真垂眼,默默点点头,看着有些蔫。
梁如筠看她情绪落了下去,连忙问第二个问题:“下一个问题,那你会经常想到他吗?”
虞幼真说:“偶尔会。”
梁如筠不解:“你不会经常想到他吗?为什么?”
虞幼真眨眨眼睛,老实回答道:“因为我天天都能见到他啊。”
梁如筠:“……好的,下一个问题,你想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虞幼真想了想,回答说:“安心。”
梁如筠:“安心?展开说说?”
“那种感觉就是……”虞幼真认真地思索片刻,轻声说,“不管我碰到什么样的难题,我都知道他会在我身边,而且这些难题在他面前都不是什么问题。他经历过那些时刻,他也足够了解我,所以他会很理性地给出对我有用的、建设性的意见。”
他就像一棵为她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又或者是像一张安全网,能把她稳稳地托住。
梁如筠:“……”
她怎么觉得自己被狗粮塞了一嘴?
梁如筠:“bb,你知道斯腾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吗?”
虞幼真说:“我没有关注过这个,这是讲什么的?”
梁如筠给她细细介绍起来,斯腾伯格认为爱情由激情、亲密和承诺组成。激情是使伴侣能够感到满足的强烈情感需要,多数时候会表现成性`欲;亲密是指在爱情关系中能够引起的温暖体验,比如热情、理解、沟通等爱情关系中常见的特征;而承诺则是指维持关系的决定期许或者是担保。*
依据这三个维度,构成了七种不同的爱情类型,完美的爱情是三者缺一不可的。
听完之后,虞幼真若有所思地问梁如筠:“那我们这种是属于哪一类呢?”
刚才口若悬河的梁如筠此刻却忽然忸怩起来了,她吞吞吐吐的,过了好半天才压低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
“那个……你们有发生关系吗?”
发……发生关系?
是、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吗?
虞幼真用眼神悄悄询问好友,梁如筠对她点点头。
于是,虞幼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脸颊发烫,似乎烫得快要冒烟了一样。她犹豫了片刻,抬眼看看左右两边的人,用手捂着脸颊,冲梁如筠轻轻摇了摇头。
她压低声音,很小声地说:“我们分房睡。”
梁如筠像是被这个消息炸到,她宕机了好几秒之后,才说:“……那你们应该是友谊式爱情,只有亲密和承诺。”说完,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不是,bb,面对温先生那样的男人,你也忍得住?”
虞幼真小声说:“……我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东西。”
梁如筠震惊地再次确认道:“一次也没有?”
虞幼真点头:“没有,一次也没有。”
梁如筠恍恍惚惚道:“bb,你是戒过毒吗?”
虞幼真:“……”
她举起水杯,盖住红透的脸。
梁如筠也战略性喝水,期间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无意中瞟到下面的新闻推送。她喝水的动作顿住了,眼珠子在那短短的一行字上边转了好几回,确认确实不是自己眼花了。然后,她颤颤地把那手机举到虞幼真面前,说:
“bb,你们家,好像出事了。”
虞幼真不明所以,凑过去看那条新闻,只一瞬,她的脸色微变,便抓起背包便往外走。
“我先走了!”
梁如筠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到她风一样的消失了。过了几分钟,她的手机上弹出虞幼真给她发的消息。
-Yuyz:抱歉啊如筠,今天有急事我就先走了,下次我请你吃饭[合十][合十][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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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幼真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在路上时她没忍住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的那几条新闻。汁源都在抠抠峮四儿珥二巫酒一泗戚这几条突发新闻,很快登上了社交媒体的热门,占据了热搜榜单前三:
1.#温敬慎拘留[爆]
2.#温氏集团股权变动[热]
3.#温家族老前往温宅[新]
虞幼真抿唇,点开第一条新闻,新闻内容很简短,大致意思是经举报,温敬慎涉及刑事犯罪,警方将依法予以拘留。
消息虽短,但是信息量却密集,刚出来便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温敬慎是温恂之的二叔,在温氏集团中是很重要的一位人物,在港城商圈里也是跺跺脚便会震一下的存在,如今竟然扯上了刑事案件。之前温越之被判,还有网友说,反正他的父亲是温敬慎,不必担心,指不定过两天温越之就又保出来了。
可谁也没想到,儿子没出来,这父亲反倒是也进去了,而且这父子两人进警察局甚至都是因为刑事案件。
温敬慎被拘留的这则消息是下午两点多释出的,消息出来之后,温家旗下上市公司的股票从飘红直接直线下降,跌停板,甚至连带着整个大盘都往下掉。
过了没多久,温氏集团便对外公布了股权变动的公告,温恂之现在手里所持有的股份对温氏集团形成绝对的控股。
再然后便是狗仔蹲拍到温氏其他族老的车辆驶入他们家门。
虞幼真手心里都是汗。
她现在回想起来之前那段时间,温恂之回家都很晚,怕就是在忙这些事情吧?
自温老爷子过世后,温家大房和二房便开始缠斗,由于温敬肃过世,一开始是温家二房稳压一头,慢慢地,温恂之扳回了局面,并占了上风。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温家二房经营多年,在明里暗里依然有很多拥趸。
她沉凝的眼睛凝视着窗外,天气阴阴沉沉,狂风过境,天欲落雨。
不一会,她便赶回到家。家里十分安静,佣人却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王叔也是忙得团团转,他手里还端着盘点心。
王叔看她回来了,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太太回来啦。”
虞幼真直接问王叔:“先生呢?”
王叔抬眼望了望楼上,压低声音说:“楼上呢。温家的族老来了,正在和先生议事呢。”
虞幼真说:“是为了温二叔的事吗?”
王叔点点头,说是。
虞幼真心里暗自思忖,她看了一眼王叔手里的点心,问道:“您手里这点心是?”
王叔说:“我准备端上去给先生和客人的。”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那点心,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抗拒的态度说道:“王叔你先忙,这点心就由我送上去吧。”
虞幼真走到楼上书房门前,门没关死,里面隐隐传来声响,一道苍老的声音正在训斥人。
她驻足听了一小会儿,无外乎就是说温恂之罔顾人伦,不顾宗族道义,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二叔和堂弟被押走云云。
紧接着,温恂之好像说了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旋即,便听到里面的人拍案而起,声音更高,说的话也更难听了,甚至还问候上了过世的温伯父和卧病在床的月贞阿姨,说他们不会教子,竟教出温恂之这样的儿子,又说温恂之都到而立之年了,还能做出这么糊涂的、有辱门楣的事情来。
虞幼真内心怒意升腾,再也听不下去了,便抬手象征性敲了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等她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动作便是一顿——
那温家的族老站着,正对温恂之怒目而视,手指尖都要戳到他的鼻尖了。
而温恂之一言不吭地坐着,微微偏过头,脸上下巴上挂着水渍。她的视线往下移,他的衬衫和薄羊绒衫也湿了,上面还有几片蜷曲的茶叶。
虞幼真抿了抿唇,端着点心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听见有响动,两人俱都往外看来。
温恂之见是她,有些讶然:“……幼真?”
那族老看她,脸色更差:“男人们议事,你一个女人来干什么?”
闻言,温恂之的脸色微沉,他刚想说话,便听到虞幼真柔声说:“我来给你们送个点心。”
说完,她走进去,将那点心放到桌上,一副柔顺的模样。
那族老倨傲地点点头,说:“放下就赶紧出去吧,这没你的事。”
温恂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沉声道:“三爷,幼真是我太太。”
那族老轻哼了一声,傲慢的态度倒底是收了点。
温恂之想拉虞幼真起来,却见她将点心放在桌子上后,转而端起了他面前那杯茶。她直起身,仿佛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面对着族老微笑着说:
“这杯茶是我敬您的,您老消消气。”
说完她的手腕一转一抬——
那滚烫的茶水竟然直直地泼到了那族老的脸上!
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虞幼真将那茶盏往茶几上一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后,那族老仿佛才回过神来。他掀起苍老的眼皮朝下看,他那把引以为傲的美髯上挂着茶叶,茶水还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流,浸湿了他的西装,好不狼狈!
他的眼睛像是不敢置信般慢慢瞪大了,活了大半辈子,哪受过这种气?!
族老斗落胡须上的茶叶,勃然大怒道:“虞升白就是这样教你的?!虞家就是这般家教?!”
虞幼真一点儿也不怕他,她昂着头冷笑,回讽道:“倚老卖老的人不配同我说家教!我爷爷九泉下知道我这么做,他只会觉得老怀开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爷爷根本没教过我要热脸贴人冷屁股,更没有告诉过我别人打上门来欺辱我和我的家人,我还要笑脸相迎的!”
窗外隐隐传来雷声。
她挺直脊背,直视着那族老的眼睛,掷地有声道:
“所以,现在请你从我家滚出去!”
那族老被她气势摄住,回神后恼羞成怒,还待再说什么,却见坐着温恂之叫了他一声,声线是平稳而温淡的。
“三爷,我敬你一声爷,你今日却来我家大吵大闹,还对我太太无礼。”他话音微顿,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清冷淡漠,继续说道,“……我也是你的子侄,怎么当年我被不公对待时,不见您这样为我这样卖力地奔走?”
这一眼极冷,刺得温三爷愣了在原地。当年温敬慎联合众人侵吞大哥的财产,说会给他们好处,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便装聋作哑,确实没帮过他。
如今旧事再提,温三爷自觉也是没脸,他嘴唇蠕动着,兀自嘴硬道:
“当年的事情……关起门来也是能解决的,也能和现在相提并论么?”
温恂之似意料到了那般笑了,他点点头,站了起来,搂住虞幼真的肩膀,往他身后带了带,然后才淡声说:“您自己也说无法相提并论了。无论如何,家法都不可能大过国法,所以这件事不可能再有更改。”
他话音微顿,轻笑道,“至于其他……倘若是您对股权分配有所不满,借机发作,我倒是不介意高价收购您手中的股份。若是您对人事分配不满,那就请三爷和堂弟另谋高职,温氏是装不下您这尊大佛了。”
温恂之微微笑着,说话语气却强硬而不容质疑。
温三爷的身形已然佝偻,而温恂之正值壮年,且身量极高,站在他的面前像一座巍峨的山,温三爷怔怔然,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摔坐下去,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等温三爷狼狈离开后,书房里再次归于平静。
虞幼真刚才秉着的那口气突然消散了,她扶住温恂之的胳膊,脱力般坐下来。
他弯下腰,伸手很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发,眉眼弯了弯,神情很温柔。过了会,他才似是喟叹又似是赞扬般说:
“幼真的胆子变大了。”
虞幼真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颊、下巴和衣领还是湿的,刚才被茶水泼到的地方微微泛红。
莫名其妙地,她想起刚才他对温家族老说话时的模样,面容和声线俱都平静,可也正是这样的平静,才让她更难受,就好像他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了,也不再指望会有所谓的家人来扶他一把。
她的手指微蜷,她见多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却没怎么见过他这狼狈的样子。心里是酸而微涩的。
她伸出手,用细白的手指擦掉他下巴的水渍,轻声说:
“必要时候,我可以很勇敢。”
温恂之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两人视线相接,他在她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令他的心脏都在震颤,指尖发麻。
他看到她笑了,然后她竟然上前,主动拥抱住他。他的身形一僵,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肩头拍打着,像是安慰他那样。
她在他耳边柔声说:“没事了。”
她的声音轻且软,但却如温春三月的风。
他好似是那风雪夜里行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燃起一簇微弱的火光取暖,亦或是在外多年的游子跋涉万里,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仰头看到家中点亮的灯盏。
他闭了闭眼,握着虞幼真的肩膀,卸了力,他慢慢跪坐下来,无言地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那样挤坐在那一张小小的软椅上。
他一直沉默着。
虞幼真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明明已经不指望了,但是硝烟散去后,他还是会安静沉默很久,就像在消化着这些早就清楚的事实。
一想到这儿,后知后觉地,她的心里忽然有些细细密密地疼,她想到方才她跟梁如筠说的话:“……这些难题在他面前都不是什么问题。他经历过那些时刻。”
他对她来说,是哥哥,是伴侣,是可靠的、足够了解她的人。他会告诉她哪儿需要登高,哪儿需要小心,会给予她最无私的帮助,会庇护她往前走。
可是他自己呢?
他是如何取得那些混合着血和泪的经验的?
……在他孑然一人去经历那些至暗时刻时,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竟全然不知。
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抿了抿唇,鼻尖有点酸,她故作无事般看向窗外,窗外阴沉沉。港城这几日连着都是阴天,鲜少出现阳光,他堆积成山的工作,他们咄咄逼人的亲戚,她很多伤心的事情……一同组成了这令人厌烦的阴雨天。
过了会,温恂之似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他抬起眼,见她望着外边,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外面是阴沉沉的天,乌云罩顶,雷声隆隆。
“天好似要落雨。”他轻声说。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虞幼真的身形微微一僵。她转过眼去,他正专注地望着窗外,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目看过来。
他问:“怎么了?”
虞幼真嘴唇动了动,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来。
这一刻,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去看看晴天。
想代爷爷去看他心心念念的晴天;想在晴天下畅快地呼吸;想去雪山上看最壮丽的日出,亲眼目睹热烈的火烧云染红整片天空。
想在辽阔粗犷的原野里当一只渺小却自由自在的蜉蝣,而不是呆在阴雨连连的港城,卷入无尽的利益旋涡中。
——她还想,他也能一起跳出这个潮湿阴冷的窠臼,走到世界的高点去,走到太阳底下去,尽情让阳光晒去一身疲惫的水汽。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跳便有些快了。
她掐了掐手心,问他:“你最近忙吗?”
温恂之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说:“最近还好。”
话音刚落,他的手便被她握住了。她似是在一瞬间绽放出一股蓬勃的生机,那双明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语气却依旧很矜持:
“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