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没收了。”
温恂之望望她,很上道地把那雪茄放到她手心里。
虞幼真随手把那支雪茄揣到自己的兜里,指尖触到了睡衣口袋里的一颗硬纸糖,她顺手将那颗糖掏出来放到温恂之手里。
“拿这个跟你换。”
温恂之接过来,放在眼前端详,片刻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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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她,弯着的眼尾流露出一丝宠溺。
“好。”
虞幼真看到他含笑的眼,有些不自然,她垂下眼说:“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就是今天二婶婶来我们家了,她想让你去活动关系,把温越之捞出来。我没同意,让王叔送她出去了。”
温恂之“嗯”了一声。
虞幼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温恂之说:“没有想法。”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夫妻本一体,我自然是听你的。”
这话有些耳熟,今天晚上她刚说过,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有点……有点……
虞幼真伸手捏了捏耳垂,好像有点发热。
“那这件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她问。
温恂之笑着颔首。
“行。”她点点头,说,“那我就没有其他事了。”
“好。”
虞幼真见他还是坐在原地不动,想起管家说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犹豫了几秒,问道:“你不去洗漱休息吗?”
温恂之说:“有点累,想坐会。”说完,他对她温和笑笑,催促她回去,“你早点睡吧。”
虞幼真“哦”了一声,两人又聊了几句,她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要掩上门时,她转头看了一眼还坐在那儿的温恂之。
他还是没有开灯。
但透过门缝中漏过去的的灯光,她见他伸手松了松领带结,他仰起头,下颌线优美而锋利,那枚清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虞幼真掩门的动作停顿住了,犹豫要不要过去,但很快温恂之便坐直了,他看到虞幼真还站在门口,眉梢微挑。
“怎么了?”他问,“不去睡觉吗?”
虞幼真凝望着他,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说:
“晚安。”
-
翌日,晚上九点半。
温氏大厦顶楼。
万文东将厚厚一沓资料放到温恂之的办公桌上,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说:“喏,跟温老二相关的文件都调过来了,全在这儿了。”
温恂之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他正在处理其他工作,他手边已经堆了高高一摞文件了。
万文东“啧啧”两声,抱着手臂靠在一旁。天知道,最近他加班加点忙工作,刚刚才踏出公司的大门,便被温恂之一个电话叫了回去,让他把之前整理的温家二房的资料都送过来给他。于是他转头拿了资料便直奔顶楼办公室。
万文东没忍住问他:“你这还有多少啊?。”
闻言,温恂之摘下眼镜按揉了一下眉心,说:“不知道。”
万文东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半了,又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吃晚饭。”温恂之说。
万文东点点头:“哦,吃了啊,那还好……”
等等?!
他忽然回过神来:“没、没有?!”
温恂之不甚在意地说:“一顿晚饭而已。”
万文东瞪他,见他面上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那眉毛却皱着,手也按到了肚子上。万文东登时就给气笑了,他就没见过人这么糟践自己身体的!
他上手去把桌面上摊开的资料合拢起来,说:“行了,你也别忙工作了,赶紧去吃饭,你那胃多差自己心里不清楚啊?!”
温恂之拦了他一下,说:“就差一点点了。”
万文东:“一点点也不行!快去吃饭!”
温恂之按住他的手,目光沉沉:“你知道的,这是连根拔起他们的最好机会。”
万文东:“人都快没了,有好机会又怎样?”
温恂之看着他,半晌,薄唇缓缓吐出一句冰冷的话:“扣你工资。”
万文东毫不退让地逼视着他,“你去不去吃饭?”
“扣你绩效。”
“好好好。”
万文东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温恂之冷笑一声,将文件搂回怀里准备继续,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万文东拨通了虞幼真的电话。
温恂之立即站起身,想要去抢他的手机,挂断电话,然而电话“嘟”的一声已经接通了。
电话开了免提。
虞幼真温温柔柔的嗓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喂?文东哥?”
温恂之脸色一黑,倒是没再伸手抢手机了。
万文东得意地看了一眼温恂之,扬起声音:“弟妹啊!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来告状的。你家温恂之还在公司忙工作呢,他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他那胃本来就不好,我说他了让她快去吃饭,他不听我的甚至还要扣我工资,你可快过来劝劝他吧!”
虞幼真几乎没有犹豫就说道:“谢谢文东哥。我现在立刻就过来。”
万文东挂断电话,比起脸黑黑的温恂之,他笑得格外灿烂。
这妻管严啊,果然还得太太来治。
温恂之抱着手臂,鼻间逸出一声哼笑。
“孤家寡人,还好意思笑?”
万文东:“……”
-
接到万文东的电话之前,虞幼真本来都准备洗漱休息了,接到电话之后,她立即起身换衣服下楼找了王叔,请他让厨师迅速弄个便携的吃食,她好拿过去给温恂之吃。
不过十来分钟,她用饭盒装着热腾腾的叉烧包就坐上车了,吩咐司机开去公司。
远远地,她便看见公司楼下站着两道身影。
她一眼看到他。
他正偏头跟万文东说笑,今日他穿了件深色的风衣,挺括的风衣衣领立着,掩住他小半边下颌。
他不笑时,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感,但此刻正与友人轻松谈笑,他脸上便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削减了距离感,倒生出些令人遐想的、蠢蠢欲动的感觉来。
路过的一位年轻女生偏头看了温恂之好几眼,走过去了还要频频回头。那女孩儿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放慢了许多,直至停下,她咬了咬唇,竟红着脸转身向温恂之走过去。
“你好,请问您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温恂之还未来得及回答,便看见了拉开车门下车的虞幼真,她看清了这边的情况后,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然后她拢了拢裙摆,站在原地,没走近来。
看到她来了,他眼角情不自禁弯了弯。
那女孩儿见他笑了,以为有戏,刚调出二维码,便看到眼前的男人面对她举起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即便是在晚上也很闪亮。
“抱歉,我已婚。”他说。
闻言,那女孩儿大为窘迫,连声道歉后,捂着脸快步走了。
等那个女孩儿走远了之后,虞幼真才走过来,她先跟万文东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转头看向温恂之,把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他。
温恂之接过来,问:“这什么?”
“叉烧包。”虞幼真说,“你先吃点垫垫,别饿坏了。”
万文东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说:“啊呀,结了婚还是不一样啊,有人疼有人爱。”
虞幼真脸皮薄,听他这么说,立刻说:“我带了挺多的,文东哥你也吃点?”
万文东刚想回答,便看到温恂之抬起眼,凉凉地往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他一缩脖子,说:“不用不用,我吃过晚饭了,而且这可是你给恂之带的——”
他话音未落,鼻尖忽然被食盒抵住了,他下意识接住那装着包子的食盒,发现是什么之后,从后边露出两只诧异的眼睛来。
“这是?”
温恂之收回手,嗤笑了一声:“你话太多了。”
言下之意是,他话太多,拿包子塞住嘴就可以收声了。
万文东看看手里热腾腾的包子,又看看温恂之,摇头笑了起来,他真是服了这个闷`骚的男人。
虞幼真说她出来前拜托厨师煮了清淡的晚饭,回去应该能吃上,于是,温恂之便把一半包子给了万文东,自己留了一半。
他在车上吃了剩下的那一半包子。叉烧包好吃,但是偏干。虞幼真见他吃的时候停顿了两次,便从旁边拿了一支水,拧开瓶盖给他递过去。
“喝点水。”
他对她弯了弯眼睛,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
此刻,车开过了几道减速带,瓶口的角度偏了些许,水漏了出来,从他的下巴滑落下去,一路打湿了他的下巴和脖颈,还有他白色的衬衫。
他似乎也被水呛了一下,闷闷咳了一声。
虞幼真连忙放好水,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他擦掉水,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下巴和脸侧,并往下擦,等她的手要碰到他的脖颈时,温恂之按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轻轻地,压在了他的喉结上。
两人同时愣住了。
街灯似流水,在他深邃的眉目间蜿蜒而过。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下,她看到他望向她的一双眼深且沉,像藏着许多话。
手下的喉结也缓缓地动了动。
她蜷了蜷指尖,透过温热的皮肤,似乎隐隐触摸到他脉搏的规律而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小会儿。温恂之垂下眼,昏黄的灯光像在他的眼睫上刷了一层浅金色的釉。
他说:“我自己来就好。”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却很快放开了。
虞幼真轻轻“哦”了一声,缩了缩手指,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挽了一下耳鬓的碎发。她别开头,望向车窗外,外面的景色飞速向后退,两旁的树木婀娜。
没有由来的,她忽然想到刚才去接他时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女孩儿站在他面前,神态忸怩,紧张又小心,举着手机……是找他要联系方式吧?
她猜是这样,所以她刚才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选择站在原地,一是给那个陌生的女孩儿留够颜面,二是她也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但是此刻,她却忽然不可遏制地好奇起来——
他刚才是怎么回答的?
以前应该也有很多人喜欢他吧。
那么,以前呢?以前他碰到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应他人的示爱的?
虞幼真拉上她这边的窗帘,又摸索着关上前后排之间的挡板。
“温恂之。”她郑重地唤了他一声。
“嗯?”
她的声音轻且软,听起来略有些迟疑:“你……是不是行情很好?”
温恂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吟片刻后,他试探般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行情?”
她却不说话了,长长的眼睫颤抖着,像翩然欲飞的蝴蝶。过了会,她重新抬起眼睛,对他笑了笑,说:
“没什么。”
温恂之眉梢微挑,“真的?”
虞幼真点点头,目光澄净。
这时,车辆疾驰,自深沉的夜色中驶入了亮如白昼的隧道,光照亮他的脸,也令她看清他脸上的晦暗的神色。
相较于昨日,他眼下那团青影似乎又重了些——他今天走得比之前早,回来得还比之前晚,甚至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她又想起昨日他坐在小厅里的模样,似是累极。
工作一定很忙吧。
她细细的眉毛拧起来,状若无意般换了个话题,关心起他的工作,问他还需要忙多久才能闲下来。
闻言,温恂之失笑:“我很难有空闲。”
虞幼真小声嘟囔道:“那也不能天天都这么晚吧?”
温恂之笑了,“幼真是在说我回家太晚了?”
虞幼真:“……”
她一张脸迅速涨红,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恂之一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得快能滴血的耳朵尖,慢悠悠地说:“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虞幼真:“……”
虞幼真:“温恂之!!”
温恂之见她快炸毛了,也不再逗她,他抬起手,轻轻揉捏她的后颈。
“乖,等我忙完这阵之后。”他许诺道,“我会早点回家。”
……
回到家忙完一切后,窗外已是夜色如墨,月上中天。
虞幼真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仰面躺在床上,过了会,她偏了偏头,去够床头灯的拉绳,手指尖却碰到了几枚物体。借着月光,她看清那是几颗糖果,包着斑斓多彩的糖纸,糖纸侧边有一小串花体英文。
她抓起那几颗糖,仔细端详了片刻后,忽然翻身起来,拿起手机找梁如筠。
-Yuyz:如筠,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什么难题?说来听听?
虞幼真删删改改半天,一闭眼发了出去。
-Yuyz:对一个人有感觉是什么样的?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啊?啊?!
梁如筠似乎有点懵,但很快她们的对话框里全是她的发疯实录,一边尖叫一边发疯,间或夹杂一点点有用的信息。虞幼真费劲在她的字里行间抠信息。
她告诉她对一个人有感觉就会想见到他,见不到也会经常想他,而且一想到他就会很开心,快活到像氢气球飘上天。
虞幼真伏在床上,近日发生的种种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他低垂的眼睫、眼下的青影、脸上的疲倦……像高清的特写镜头,一一在她脑海里播放,最终停留在一个画面上。
——他坐在一室黑暗里,长长地、疲惫地叹息。
她抿了抿唇,慢慢伸手捂住胸口。
她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似乎感觉到从心口传来某种猝然降临,却又绵长持久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