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乌沉眉头微蹙, 这时却听白潮清道：“是的，殿下，我是乌沉的朋友。”
伊凡略略仰头, 若有所思的道：“乌沉的新朋友，看来乌沉的这次逢凶化吉和你有很大关系了？”
白潮清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还不待他说什么, 李乌沉就完全挡住了伊凡射向他的目光。
“失陪了，殿下。”
李乌沉道, 然后在伊凡复杂的目光中带着白潮清离开了。
皇帝陛下在不远处看着刚才在李乌沉和伊凡之间发生的一切，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明显的情绪。
但是站在他身侧的皇后熟悉丈夫的情绪, 她看得出丈夫对伊凡充满了失望。
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她尝试着开口道：“彼得......”
皇帝陛下的目光看过来, 那里头有许多深意。
就像她能够看明白皇帝的情绪一样, 皇帝同样能够明白妻子眼神中的含义。
皇后昆娜一时语塞, 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从丈夫的眼神里读懂了，丈夫的决定并不是单纯的作为一个父亲而做下的，在父亲这个角色之外, 他更是一个帝国的最高掌权者。
从相识到决定缔结婚姻，再到如今，不论期间两个人经历了什么，在大的事情上昆娜始终选择与丈夫站在统一阵营。
她的目光看向繁盛的灯光下还在同一些人热络的说着话的伊凡, 似乎她的长子看起来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那么的热爱交际，抓住一切机会展现自己的亲和力。
确实像丈夫所说的那样, 伊凡并未反省过自己的错误。
皇后昆娜望着在人群中穿梭着, 仿佛鱼重新回到水面的儿子，感到一阵陌生和深重的无力感。
离皇帝夫妇不远处站着的是大皇女伊丽莎白。
这些年来她驻守偏远的星系, 很少回到帝国的首都雨当星参与这样的庆典。
虽然伊丽莎白人常年不在雨当星，但是熟识她的人并不少。
由于她和自己的姑母莉莉公主一样也是皇室成员中少见的从军的女性，因此人们都爱将她们称为皇室中的两朵耀眼的军中玫瑰。
在帝国女性地位极高的大背景下，崇拜她们这一类勇敢且独立女性的人非常之多。
因此尽管伊丽莎白自己从一进场之后就只是挑拣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站着，但是也阻挡不住源源不断的女性向她走来。
这其中未婚的女性占大多数，当然也有一些已婚的夫人们，甚至还有一两位神色腼腆的男性。
伊丽莎白公主的个性比起姑母莉莉公主显得要略为冷淡些，不过这反倒增添了她身上的军人魅力。
何况她仍然不失为一位具有亲和力的皇室成员。
莱尔在一旁的一棵开着茂盛鲜花的大树下站着，离他不远处就是从今晚入场之后一直在生着闷气的皇太后。
莱尔看看人群中的像花蝴蝶一样穿梭着的伊凡，再看着一脸气鼓鼓像河豚一样的皇祖母，有些没心没肺的想，伊凡真是开心呀。
这时，太后朝着皇帝夫妇走近了。
莱尔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三个人，作为听力极佳的星狼异化人类，他不用站到距离他们三个人的很近的位置就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
“彼得，你真的要这么狠心吗？”
太后问。
“母亲，彼得也是.......逼不得已........”
皇后尝试着为自己的丈夫辩解道。
太后重重地瞪了儿媳妇一眼，然后莱尔听见她道：“你的心也是偏的。”
莱尔大概知道这位皇祖母的意思，在她看来，对于晚辈皇室成员各有各的偏爱。
比如身为皇帝的彼得偏爱外甥李乌沉，而皇后则是偏爱自己的长女伊丽莎白。
至于太后自己呢，则是偏爱大皇子伊凡。
莱尔漫不经心地想着，然后又仿佛极度无聊才自我发问，诶，那我呢？
他们个个都有人偏爱？
那我呢？
哦，莉莉姑母偏爱我。
对了，这就是皇室里关于他和李乌沉身世被谣传的由来。
莱尔颇为复杂的看向皇太后，他想伊凡对这条谣言深信不疑，可能跟他们这几个人对待晚辈各有偏爱也脱不了关系。
“母亲......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真的厚此薄彼.......”
皇后解释道。
太后把目光移开，不想看着皇后那张温婉的脸。
皇帝彼得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然后对着太后道：“我的心意已经定了。母亲，无论怎么样，伊凡始终是我们的孩子。以后如果你想他了，仍然可以去看他，或者叫他回来。”
“好啊........”
太后咬紧了牙，一副被儿子的忤逆气到了的样子。
这时伊丽莎白从人群中走出来，她来到父母和祖母身边，望着面色沉重的父母和一脸气恼的祖母，搀扶着祖母的肩膀道：“祖母，我送您到凉亭那边去歇会儿吧，那里吹吹晚风，空气好些。”
太后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望着出现在面前的伊丽莎白，想起她与这件事情全然无关，也不好把气洒在她身上。
她放任孙女搀扶着自己，走之前还朝着儿子和儿媳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内心的不满。
帝后夫妻望着母亲和女儿远去的身影，感到一阵无奈。
宴会进行到中场以后，皇帝和皇后都离开了。
伊凡在人群中穿梭着，但是也逐渐失去了一开始的那种狂热的兴趣。
他能感觉到这些参与宴会的人对他的态度与从前不同。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彬彬有礼，但是与从前那种骨子里都充满着的尊敬不同，他们现在对待伊凡，似乎只把他当成是一个普通的皇室成员。
这种差别待遇让伊凡心惊。
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
而且更让伊凡不安的是，自从他在被幽禁的春夏行宫里收到让他参加丰收节宴会的邀请一来，他直达今天才能见到身为父亲的皇帝。
而且他们父子之间居然没能说上一句话，虽然伊凡早已准备了一大箩筐的分外真诚的忏悔的话。
但是显然，皇帝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伊凡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皇祖母，祖母还是像之前一样，甚至比之前对他更好。
有一种更强烈的不安席卷着伊凡，迫使着他必须再做点什么。
他暗暗咬牙发誓，绝对不愿意再回到春夏行宫的幽禁生活当中去。
伊凡的目光飘向人群中的李乌沉，对方时刻都仿佛松柏一样笔挺地站在人群中。
恼恨的目光从伊凡的眼中射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这个表弟时，他的心中就充满了嫉恨。
并不是不知道宫里谣传的那个谣言的经不起考据，但是那种对于李乌沉的嫉妒和父亲对于他的偏爱就像一种毒酒一样腐蚀着伊凡的心，让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对待对方。
但是现在毕竟不比之前了，伊凡已经品尝了冲动带来的恶果。
在这场宴会上出席的人当中，目前能帮助到他的只有一向最疼爱他的皇祖母。
伊凡的目光向先前皇室成员站着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皇祖母的身影。
于是伊凡离开了人群，开始寻找起皇太后来。
***
太后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伊凡到来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生闷气。
见到来的人是伊凡之后，她的脸上立即流露出慈爱的表情，然后那表情又被满脸的懊恼所取代。
祖孙两个说了些亲热的体己话，然后在伊凡的暗示下对话终于来到了他最感兴趣的部分。
太后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父亲实在是太狠心了......诶，原本今晚上我把乌沉叫来，是让你们两兄弟当面把话讲清楚，你好好地给他赔礼道歉，毕竟这事情上你做的不对。可是乌沉受了伤害，但是你也受到了惩罚........。你一向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肯定已经后悔了。”
伊凡适时的装出一副忏悔的模样。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又道：“可是首相也来了，还带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年轻人。首相是乌沉的祖父，他在场，劝慰你们两兄弟的话我倒是不好说出口了。真说出口，照首相看来，倒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委屈乌沉了。”
“祖母为我思虑周详，我都是知道的。”
伊凡道。
他当然知道宴会开场前太后的用意，对方当时不愿意同皇帝夫妇一起出席晚宴，执意要先留下他和李乌沉说话，那个时候，伊凡就已经明白到了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只是没有想到，一向完全不参与皇室成员私交的首相居然也要留下来，而皇帝并没有阻止。
那时，伊凡就已经预感到太后原本的计划恐怕不会顺利了。
事实也是如此。
“毕竟是我对不起乌沉，首相先生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伊凡假惺惺地道。
“哼。”太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他留下我没有意见，他是乌沉的祖父，是他父亲那边最亲的人。可是另一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难道首相不知道让那个年轻人出现在我们自家人的谈话上很不合时宜吗？”
那些都是些已经没有意义的过去了的事，伊凡一边安抚着祖母，一边心里像被猫抓一样不安地挠着。
伊凡想从祖母这里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父亲和那些显要们对他是这样的一个态度，他想知道接下来皇帝对他的安排。
伊凡又好声好气地顺着太后的话说了一会儿，才终于在太后几乎算得上有些泪雨婆娑的目光中听到她说：“伊凡，我的好孩子，你父亲太狠心了，不应该这么对你的。”
伊凡很快明白这绝不是在指他之前被关在春夏行宫的事，他声音有些忐忑地问：“祖母，您是指......”
望着伊凡有些惊疑不定的目光，太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是随即又被更深的难过取代。
“算了，反正按你父亲的决定明天你也会知道的。我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好孩子，早点知道也好，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伊凡心想，什么样的事我需要有个心理准备？
难道父亲真的狠心至此，要把我一辈子关在春夏行宫里。
伊凡有些惊慌的望着太后，然后对方凑近了他的耳边，低声地道：“你父亲要让你去远星，以后那里会成为你的封地。”
“什么？”伊凡惊慌失措，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大喊了起来，“父亲，父亲这是要驱逐我!”
在历代继承人未定下来的时候，会有一些一开始就不会作为皇位继承人的人选。他们要么主动，要么被动的离开首都星，以此来告知那些潜在的继任者们自己已经提前退出了继承人的角逐。
远星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它距离帝国的政治中心雨当星之远，哪怕是在如今高速发达的星际文明时代，也要花上两天两夜的时间才能到达。
而对于他们这些皇室继承人来说，一旦去了远星这样的地方，基本上这辈子在没有皇帝的特殊诏令的情况下是不会再回到雨当星了。
“不！不！父亲不能这么对我！”
伊凡大喊大叫起来。
皇太后没有想到他这么激动，她连忙安抚住伊凡，道：“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兴许你父亲还会改变主意.......”
这话说的太后自己都不相信，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对方向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伊凡同样也知道，这一刻他的心中涌现出浓浓的惊惧与害怕。
完了，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父亲将他驱逐到远星之后，他将会失去彻底继位的可能。
不，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伊凡望着面前正一脸难过地安慰着自己的皇祖母，心里想着，如果自己还有一线翻盘的希望那一定都是寄托在对方身上的。
他像个婴孩一样扑倒在皇太后的怀里，痛哭失声地道：“父亲对我的惩罚是我应该得的，但是如果一旦去了远星，那我岂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祖母了。如果说这座宫殿里还有谁是我最舍不得的，那就只有祖母您了。”
伊凡本来就是太后的心尖尖，她苦劝儿子不能令他改变决定，心里已经十分烦闷了。现在见着伊凡这么伤心难过，也是悲不能已。
一时之间也同伊凡一起痛哭起来。
哭的伤心了，太后又想到以后伊凡要是真去了远星，轻易不能回来，而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说不定到时候连她这个祖母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在这种想象中的极端悲痛情况下，太后突然道：“有一条航道........”
伊凡抬起头望着她，他面上仍旧是一片痛苦，但是心里却默默地提起了所有的注意力。
他知道，他长久以来最想要的得到的秘密即将就要揭晓了。
***
宴会进行到后半场，李乌沉原本同白潮清一直待在一起，但是突然他的上级出现将他叫到了一旁。
李乌沉离开时，隔着繁杂的人群给了白潮清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一直以游戏态度观察着所有人的莱尔，对方举起手中的酒杯，冲他微笑致意。
白潮清就在原地站着，独自喝着自己酒杯里的一点果酒。
这场宴会除了让他需要置身于人类密集的场合之外，其实还是比较舒适的，因为这些参会的人并不会主动来同他交谈。
这让白潮清感到一阵轻松。
他望着自己手里的酒杯，看着不远处正在和军部的同事们谈论着什么的李乌沉，心里想着在喝光这杯果酒之前，李乌沉应该就回到自己身边了。
这时，有一个年轻男性朝着白潮清走来。
因为微低着头抿着酒杯里的果酒的缘故，白潮清起先只是察觉到了对方脚上穿着的一双色泽乌黑发亮的皮鞋。
白潮清先以为是李乌沉回来了，但是他很快发现垂落在那双乌黑发亮的皮鞋上的西裤——这并不是李乌沉今天的装束。
白潮清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来人。
这一望，他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都脱落了，还是对方大步上前一把将滑落的酒杯捉住，然后递给白潮清。
“好久不见了。”
对方这样对白潮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