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最后一叠的几封信, 潜淆面色凝重了起来。
这些信件是分神殿单独存放的，以便他更好看出各地区信徒的差异性。
由于受到的教育和周遭环境的影响，不同地区的信徒在来信的表达上也各不相同, 这也是他了解人类中重要的一环。
这一叠信件来自一个距主神殿甚远的邪神殿，记忆中自己已经几年未去过了。
不过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地方对邪神的接纳程度还挺高的。
他也看到了上次那座小镇邪神殿里信徒们的来信, 信中说大部分的镇民不再排斥他们的信仰, 甚至有一部分还放弃信奉守护神, 竟转而信起了原本他们最抗拒的邪神。
潜淆能猜到, 那“一部分”中，大概是有当时去了法院的镇民。
他们看到了和自己以往认知不一样的守护神, 这的确会令一些承受能力较弱的人放弃信仰。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而他又是既得利益者, 因此这对他而言绝对称得上是一件好事。
况且有了更多的信徒, 那些原有的信徒们的邪神殿才好继续办下去，这对他们也是未来的助力。
只不过那最后的几封信, 确实值得仔细研究。
邪神反复读了几遍那日期最新的几封信，发现虽然寄信者不是同一人, 但信件内容讲的都是同一件事。
【有人自称“新邪神”。】
千百年间, 拿他这尊邪神做幌子和冒充他的多了, 但是称自己为“新邪神”的倒是少见。
就算是再看不起“邪神”的人，只要是知晓有这么一尊神明存在的, 都清楚这天地之间仅有一尊邪神。
过去得到千百年是如此没错，但潜淆不敢保证未来亦是如此。
神约法庭有意要“招揽”新的邪神, 且不说最后的结果如何, 单说是这一计划，就令他有些许不安了。
他倒不是怕自己在神界的地位受到影响, 一来是他本就不在意这些，二来是神界的那群家伙也没多在乎他的地位。
作为上古大神，他所受的待遇可以说是不公正的。
其余的几尊资历与他差不多或是信徒数接近他的神明，哪一尊不是被祂们捧着的？
只是他确实不稀罕这些，想一想也觉得无聊。
神界不是单纯的论资排辈，而是看你的关系网够不够密。
而他不跟所有神明撇清关系就不错了，更不会有好给谁蹭的交情。
他对那些“同事”避之不及，有意结交他的神都被他拒绝了个遍。
这样的“邪神”之位，如果换了一尊神坐，或许许多神会欢欣鼓舞。
不过祂们眼中他的“资源”，可不是单纯“邪神”所带来的资源，而是他潜淆千百年间累积下来的。
除非换的那尊神是完全接替了他，就像是前任花神和现任花神那样，不然祂们结交“新邪神”也无多大用处。
他不是在刻意抬高自己，这是明眼者都看得出来的事实，也是稍微思考过后就能得出的结论。
因此，潜淆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类愿意在自己好不容易被封神后，去当一尊总是会被误解的邪神。
只有他有资格说当邪神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毕竟他真的是邪神。
许多人类在听到“邪”字之后，就会对他敬而远之。
更有人会因此攻击他，还自封是“替天行道”。
如果“诛神”是替天行道的话，那这世界估计也快不行了。
神界内部的腐败是有的，但目前尚未到需要人类“整治”的地步。
若是有了“新邪神”，谁能保证这是一件好事？
一个本就饱受非议的危险职位上添了新，也不知道会被人类如何看待。
潜淆不会想到，要是有了新的邪神，别说他的信徒，魔界的恶魔们都要争着说自己第一只不认。
在它们的共同记忆中，“邪神”就是那尊神，就是三界恐怖的存在。
要是换了一尊不怎么样的新神，那它们还能脸不红地说自己怕邪神吗？
那作为恶魔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为魔多年，相当多的恶魔表示自己唯一怕的就是邪神。
天不怕，地不怕，人类更是不会怕，独独怕那一尊邪神。
可要是“邪神”不止那一尊了，那它们还能坦坦荡荡地说自己害怕邪神吗？
那肯定是不行的！
＊
潜淆见到那个自称“新邪神”的人类，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邪气。
他是被自己的信徒一路引来的，在途中信徒一再地抱怨最近当地的邪神殿受到了那人多少的骚扰，求神明一定要帮帮他们。
其实就算信徒不说，他知道之后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那不仅是他们的神殿，也是他的神殿。
他作为邪神，在这种看起来确有危机的时刻，当然不能放任那家伙这样做。
直到他见到了所谓的“新邪神”，才明白信徒的确没有说错，那是一个人类。
或者说，至少到目前为止是“人类”。
“我说，你就是邪神？”那人挑眉，表情有几分欠揍，“哦，应该说是，‘现在的邪神’。”
“怎么？你还想当‘未来的’不成？别想了！这位子从前是邪神大人的，以后也会是！永远都会是！我说话很准的！”信徒像连珠炮一般的话把对方差点儿震晕了。
那人揉了揉耳朵，一副嫌弃的模样：“呃，我说，‘现在的邪神’的信徒就是这种素质吗？是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你的态度才算不上有素质吧！”这名信徒是当地邪神殿特意挑选出来嘴皮子利索的，直接就给回呛了一句。
自己信奉邪神大人有些年头了，当神职人员也有段时间了，闹事的见过，但胆敢大言不惭自称是“新邪神”的，这还是独一份！
身为邪神大人的忠实拥护者，自己起码在“说话”方面不能输——邪神大人不爱说话这一点，全神殿都知道。
现在，就主要靠自己来替邪神大人发言了！
必须先在气势上盖过对方！
潜淆看着怒目圆瞪的信徒，想劝对方其实没必要这样。
那个狂妄自大的人压根就没有拿正眼看自己的信徒，这表情算是白摆了。
不过这个态度实在是令他有点儿气了，气的主要不是那人对自己的轻蔑，而是对自己信徒的贬低。
他的信徒，他都舍不得管教，轮得到旁人来指手画脚？
就算这是神约法庭指定的下一任邪神，也未免太逾越规矩了。
哪怕对方以后真的成了“邪神”，那也是将来的事，现在还不是这人该管的。
就像是一个人要是算命算出了自己以后会是将军，而那算命的又是算准了这一点，难道此人就能当即就去领兵打战吗？
不用细想都知道是不行的。
权力是不能预支的，这是很浅显的道理，这个人到底是不懂，还是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有神罩着的？
但这也可能是个骗子，毕竟有不少骗子都盯上过他这尊邪神的身份。
也不清楚那些家伙是怎么想的，好像信仰他邪神的人，就特别容易上当受骗一样。
甚至不止是人，就连那些神明，也被欺诈之神给骗了。
看来在某些方面，已经成了神的和还未成神的，差别也不是很大。
本质上都还是人。
那他自己呢？他是什么？
他生来就是神，没有过当人的经历，但是工作中接触最多的就是人类。
千百年间，他一直在学习人类，例如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学习人类的语言、学习人类的娱乐。
他觉得人类有非常多值得自己学习的东西，但是神界的大部分神明不承认这一点。
是的，是“不承认”，祂们也会使用人类的发明，可祂们可悲的“自尊”让祂们无法承认这一点。
他不觉得承认神明在某些方面不如人是一件多不好的事，术业有专攻，负责植物的神明不懂动物这很正常，祂们也能够理解，怎么到了人类和神明的关系上就乱了？
“‘邪神’这个位子，你也坐够久了——怎么，真不打算让位？”那人不看邪神信徒，只盯着神一个劲儿地看。
潜淆觉得对方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穿透，甚至是要把他剖析开来。
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眼前这人研究的地方，对方应该是觉得这“邪神”不该再由他来当的，那又有什么研究的意义呢？
人类通常不会去钻研自己觉得无意义的事，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邪神觉得这人有够奇怪的，他的信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喂，你活的也够久了吧？怎么还不去轮回？是不想转世吗？我告诉你，你现在去投胎说不定还能投到天生为神明，而继续在这里废话，可是没什么好处拿的！”信徒觉着展示自己的时候到了，邪神大人大概是不会回应这人的，一些话还是由自己说比较好。
而且这样也能彰显邪神大人的身份地位，有专人发言——看看这排面！
“可是，神约法庭现在就想让我成神诶，这我有什么办法？”那人故意装出了一副苦恼的模样，“啊啊，要当神了，好惶恐不安呢……还是邪神，好巧！”
那人做了一个鬼脸，还顺带抖了抖被自己故意捏着嗓子说出的话恶心出的鸡皮疙瘩。
潜淆无奈地掩住了眼睛。
今天的邪神，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