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淆再次被信徒召唤出封印法阵时, 愕然发现此处竟是一灵堂。
在黑白遗像前，空出了一块地，隐约能看出曾经摆放棺木的痕迹。
当今大多地区都推行火葬, 棺材不过是暂时存放遗体的容器。
但是，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里曾经停放的棺木用的是多好的料子。
原本邪神是不通晓这些的，此时的感知虽称得上“透彻”, 但是也不知是从哪来的, 很是可疑。
而且, 十分刻意。
就像是, 有谁在故意提示他这一点般。
神明环顾四周，没有察觉出什么其他的异常。
桌案上的烛火突然熄灭了。
其实那对白烛本来也是在并不昏暗的白日室内燃着, 灭与不灭对灵堂的光线影响不大。
可是, 氛围却在这时陡然发生了变化。
那幅黑白遗像在灭掉的白烛前更显诡异, 遗像中人严肃的表情在此时看来却像是在悲泣。
他可是邪神啊——以为这种邪乎的玩意儿能吓到他吗？
“召唤神明应有诚意。”潜淆开口了。
召唤他的的确是一名信徒, 一名不怎么虔诚的、甚至是对他抱有警惕和不信任的信徒。
不过他查看了一下那名信徒的情况，心里清楚对方, 每年供奉的都不是小数目，于是也不打算抛下对方一走了之。
不管心诚不诚, 这供品是挺实诚的。
“无意冒犯邪神大人, ”一老妇人从侧边的屏风后走出, “只是亡夫才去，心下不安。”
邪神再度打量了一眼这间古色古香的屋子：“说出你的愿望。”
那信徒也不多推辞, 直接道：“我想要再见亡夫一面。”
神明看着遗像中鹤发松姿的老翁，有几分犹豫。
看上去不是等闲之辈, 家底也不薄, 大概是个寿终正寝的命。
他是不太懂“命”这一说法的，不过自己有曾为算命先生的高级神职人员, 便知晓了一些和神界的神明体系不同的事情。
而且，亡魂和轮回是另一个体系的事了，他不好插手，哪怕是“见上一面”这么说起来轻而易举的事，实则不一定能办到。
潜淆不好诓骗信徒，就将实情同对方说了。
“我那可怜的亡夫，独自走上黄泉路肯定非常孤独吧……”信徒眼含泪光，但是眼中的算计和威胁之意并没有背着神明。
这算不算是挑衅啊。
邪神看着脸上几乎就要写着“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自尽”的信徒，在心底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被信徒召唤来办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不帮不办对方就以死相逼。
他对信徒的保护职责超过了他对另一体系的担忧：“我尽力试一试，只是需要些时间。”
这种研究，谁也说不准要花上多久。
要是运气一时不济，这人或许都要在桥的那一头等着了。
不过，他没打算入轮回，等也是等不来他的。
有那功夫，不如多试试能否追上先行一步的爱侣。
潜淆在经得信徒的同意后，也将这件事稍微打码一下后发在了个神网站上。
许多人类都愿意看一些“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这一回的祈愿估计和他们的需求较为相近。
只是他在这个故事中处于有点儿尴尬的位置。
要是他能够帮助这对眷侣相见，那绝对是皆大欢喜好事一桩。
但是如果他没做到呢？
那他岂不是成了辜负了信徒信任与期盼的“罪神”？
为了防止舆论的无意义发酵，他只将此事发在了凭信徒籍登入才能看到的版块，以免有一些看不惯他的家伙从中作梗。
他还未想好要怎么才能找到可能已经将要轮回的已逝之人，就被一道红光拉进了一个不稳定的空间内。
潜淆身体紧绷了一瞬后便放松了下来，这个空间他曾经来过，大抵是无害的。
“邪神，你心境不稳。”空间之主道。
被点到的神明，看了看这传说中在修真飞升者道心不稳时会出现的空间，觉着自己有不是什么会走火入魔的人类修道者。
话说，“道”究竟是什么？
他生来就在神界，不理解那些由人修炼飞升封神的家伙口中的“道”，也不明白人类的玄幻作品中所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自己是神明没错，但人类也不是都了解人类社会的构成结构的，有的人一辈子过完、活了几十年也是一知半解。
他不认为自己不知道何为“道”就不配为神。
邪神的道，或许就是不将“道”和“天道”当一回事吧。
要是都遵从着那些所谓的“道”，他有算得上什么邪神？
潜淆一时间居然把自己代入了某些中二病信徒曾向他求证的设定中——在他们的想象中，神明就是这样特立独行且蔑视权威的存在。
“有何不稳？”他几十年前遇到过一回这种事，对这句话并不陌生。
那是信仰动荡，不止是他，许多神明都被一一带进了这个空间，得到了一句“不稳”。
什么是“稳”？
这有一个标准吗？
而且心境……他是无法看清看透自己的，人类亦是做不到完全了解自己，那又从何谈起什么心境呢？
“那不是你该触及的领域，你产生了这种想法，便是不对的。”今日尤为奇怪，那空间之主原来是会说些有针对性的话的。
他原先还以为是自动回复的模板，看来还是客制化服务。
邪神想到对方是真有自己思想的，忽然又犯了社恐。
这个空间对神明都具有禁锢作用，其主想也是个不好招惹的。
不想对话，到此为止吧。
他闭上了嘴，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你为帮信徒心切，一时糊涂选错了道路可以理解，”那听不清是从何处飘来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怎知那不是一个挖好的陷阱？”
神明听到了这句话，回想起了灵堂的古怪之处。
是的，那信徒可不止是因不安不愿在第一时间与他见面那么简单。
熄灭的蜡烛和遗像神情的变化使他不能掉以轻心——为什么是哭泣呢？
在烛灭时垂泪，是不想让谁看见？
可都会看见的。
即便是再如韧竹般挺拔的人，在失去生命后，身躯也是会腐坏的。
想要遮掩住的不堪，却是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人们眼前了。
亲近之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潜淆并无亲朋，不好想象出那种场景。
趁着大家看不见的时候哭泣，兴许是那个人类最后表达自己心情的方式了。
死亡，是个许多人都不愿意触碰的话题。
同样是众多神明的禁忌。
除了自愿放弃或终结自己生命之人，其余的人类大概都是不想死的。
他们可能是还有牵挂之人活在世上，也可能是还有未达成的梦想和目标。
不过，人是难逃一死的。
就连神明，也无法给自己一块免死金牌。
会想要再见到重要之人最后一面吗？
他坐在泛着红光的空间中，思考着这件事。
这种红光刺眼的地方，谁来心都不会“稳”吧？
邪神合上了眼。
空间之主见对方闭目，便不再多说。
为了预防神明走火入魔堕入魔界，自己可真是操碎了心。
必须叫神界那边给自己多发些佣金了，最近万神之长真是越来越难联系到了。
要是潜淆知道了这两次的“封禁”体验，都是自己崇敬之神花费信仰值得来的“治疗”，估计会对此空间改观。
不过，现在对此一无所知的神明，只是将信息进行着整合，没有注意到空间之主的动静。
况且对方的离开，必然是有利于自己的。
如果不能从“那边”的途径来帮助信徒，那他又该如何去做？
邪神向来是个实干派，空想不适合他。
一旦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就好像被拌住了。
是啊，一般人死后是要入轮回的。
但是，如果那人并不“普通”呢？
他考虑到了遗像中对方气质不俗这一点，遂拿出手机查起了对方的资料。
“给点儿网，成吗？”
这种话是他绝对说不出口的。
自己虽说以前确实来过，可跟空间之主也不熟。
就算这里的信号再差，他一社恐邪神也说不出那种话。
他看着在百科加载界面转着的加载圈圈，有几分心急。
要再快一点，不然可能就见不着了。
百分之……百——可以了！
邪神一目十行地看起了网络百科上对那逝者的介绍。
果然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那人是个“好人”。
“好人”是一个很泛的词，被滥用或错用的情况也不少。
但是，他明白自己此时脑中的“好人”意指什么。
在人类的大多数认同中，“好人”死后能上天。
至于是哪一个“天”、哪一个“天”则各有各的说法。
不过，这些说法的共同点就是“天”。
升天，那人也许已经升天了。
这是自然的流程，目前没有哪一方在系统管理着。
来了。
可钻的空子来了。
他完全可以通过那片无谁看管的“天”，令那曾经的爱侣相见。
这个计划听上去是有不足，可也是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了。
成败在此一举了，但愿那人的事迹没有掺了水分，能够符合升天的标准。
潜淆打算去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事，八卦之神称这空间能激发灵感这一点不假。
今天的邪神，也在走“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