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得益于经常奔波熬夜,问荇在群五大三粗猎户中居然是最清醒的那个,醒时丝毫没有起得太早的倦怠。
“你做噩梦没?”
钱六揉着眼睛,好奇问同来的伙伴,昨天瘦猴号成那副模样,他还怕真有鬼怪作祟。
“没,睡得可好了。”同伴吕木嗤笑,不屑道。
“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但我这胸口闷,可能是要下雨吧……”
听到猎户们的嘀咕声,瘦猴眼珠子僵硬抖了抖,眼底是极重的乌青。
他不记得昨晚看到什么了,只是回想起来,脑海中全是不可名状的恐惧,隐隐感觉到反胃。
狗子倒是平时就不爱多说话,今天比往常更安静了,熊子走在最前面,似是因为昨晚碰了壁,居然也没继续找问荇和祝澈的麻烦。
“他好了没?”钱六看向祝澈,其他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最早起来的问荇反倒又和昨晚一样不知所踪。
问荇其他地方挑不出毛病,就这老喜欢方便跑去大老远,实在是过于细巧了,这是山里又不是自个家。
祝澈朝着远方看去,眼睛一亮。
“来了。”
问荇小跑着跟上队尾,态度诚恳:“耽误了点时间,不认得路,刚刚给找错地方了。”
他性格够好,所以也没人计较,况且问荇那熏蚊虫的艾草叶是真好用,他还愿意大方分给他们,用过的猎户都对他有所改观。
熊子恨恨看了眼问荇的方向,闷声转头,极其刻意地仰着头假装不在意。
忍,他先忍。
“奇怪……”与熊子不同,狗子频频往后看,愈发察觉到不对。
问荇昨天装了满筐的栗子,箩筐肯定非常沉重,今早怎么还会跑得这么轻松。
可他把疑惑埋在心里,只是对问荇的畏惧和警惕又多了分。
莫非这姓问的力大如牛,之前那副斯文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还是提防住问荇,少去碰他的壁才稳妥。
一行人往山里走去,越走黏糊糊的湿气越重。
夜晚已经过去,天色却依旧阴沉,乌泱泱的云压在所有人头顶上,就好像天上还连着一片山。
雨欲下未下,风将刮不刮,反倒是吊着大家的心。
“真是的,要下就赶快下……”
猎户们中间传出嘀咕声,这种老天爷的玩笑可没意思,越往前走山路越窄越泥泞,要再往前就只能容一人通过。
为了防止走在羊肠小道上突然下雨,众人还是提早做好了防范,能披上蓑衣的披蓑衣,再不济就戴个斗笠。
“嘁,就这点破云,说不定都不会下雨。”
熊子满脸不以为意,他才不会同其他人说自己没提前准备这些,因为和媳妇吵架,媳妇气得忘了给他放。
他一个大男人要干大事,怎么能自己干收拾东西这些小事呢?
可其实他也慌张,秋雨下不大,但毛毛雨一下半个白天起步,被雨淋了不好受,要是因为点秋雨生病才是真难办。
“今天九成得下雨。”问荇不信熊子的自欺欺人,他更信自己的常识。
手边绕着只纤弱的蜻蜓刚才飞走,山林里不时传出似虫鸣又似蛙唱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身上都覆盖了层淡淡的水汽。
种种迹象表明今日不下雨的概率恐怕和走路上让银子砸头差不多低。
树叶越来越密,时不时路边还有着带刺的灌木丛,想要勾破赶路人的裤腿和鞋跟。
随之而来的是路越来越窄,本来有些关系好的猎户并肩而行,现在由于路窄只能排着队缓缓前进。
如果说昨日见到的浅林不过是山里最平淡,最和煦的角落,那到达今天他们要去的方向,才算真正认识了山林。
再温和无害的小山丘,也会有自己的獠牙。
咔擦。
问荇寻的树枝因为敲在石块上,被拦腰掐出条细细的裂缝,树皮碎开,露出里面米白色的木头。
“很快就到地方了,待会去换一根就行,反正前面多的是树。”
祝澈本来走得轻松,此刻也因为脚下黏糊糊的苔藓越走越慢。自从跌下过山沟一次,他就多留了心眼。
他们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队尾,匀速登山能够更好保存体力,不至于中途累垮。
“山里好东西可多了。”
祝澈指着前方峭壁上貌似不起眼的草木。
草木深深扎根在岩壁上,在问荇上方一丈高的地方。
似草似木的植株远看不显眼,但问荇视力够好,发觉这植物长得有些像柏。
“比如这个,这叫长生草,要长在够陡的岩壁上,据说哪怕干死了遇到水还能活过来,我们在这能遇到,就是运气好。”
“你居然还懂些药草?”听到够值钱,问荇有些心动,但因为离得太远只能望草兴叹。
“我哪能算懂药草。”
祝澈不好意思地解释:“这种药草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价格又特别高,因为足够值钱所以才能记得。”
“只是采长生草太危险了,拿命去采,也难怪会这么值钱。”
“长生草……”问荇若有所思。
祝澈本来就是觉得无聊和问荇唠嗑,见问荇一副在想事情的模样,心里暗觉不妙:“你别去想摘这玩意,下雨天打滑能把人命要掉!”
这里可不是让他摔伤的那铺满苔藓的山沟沟,从这么高掉下去,天王老子都得出事。
而依照祝澈对问荇理解,他怀疑问荇为了挣钱,真干的出来爬峭壁采草这种事。
“我还想多活几年。”问荇快走几步,赶上前边的猎户,“这么高的峭壁,寻常人爬上去就是寻死。”
“是啊,可药草是真值钱,总有人愿意去寻死。”
问荇前面的猎户是钱六,他听到两人讲话,自来熟地加入两人的讨论里。
“要我能爬上去,别说长生草,那叫什么石斛的玩意更值钱,比咱费心找野兽挣钱多了!”
“那也得好爬上去,石斛长得崖可比这地方高,你当你是猴儿呢?”
没人不喜欢同挣钱有关的话题,值钱的药草在猎户们这人尽皆知。
另个猎户插嘴道:“问小哥,要我说你进山就是贴下家用,稍微捡捡菌子果子就行,省事还不容易受伤。”
菌子已经不便宜了,而且问荇不是柳少爷的赘婿吗?柳少爷死了应当也过得日子不差。
“我明白了。”问荇看起来已经歇了心思,和气地把话题揭了过去。
他长得就好看,谈话间时不时夸赞两句其他猎户时更显得真诚。
有昨日热心帮忙的铺垫在,短短一段山路,猎户们对他仅剩那点敌意已经消弭得无影无踪。
凭什么他这种废物农户可以这么快融入进来,一副狗腿子模样!
听到问荇和其他猎户聊了起来,熊子心气又开始浮躁,一不留神差点踩着苔藓滚下山。
狗子心力憔悴,他一手抓着因为失魂落魄走路分心的瘦猴,一边还得艰难地抵住熊子。
他是真的后悔了。
他就不该顺着熊子突然进山,现在好处没捞到还越走越远,已经没法往回赶了。
老天爷今天很赏脸,他们一口气赶了两个时辰的路,直到把最泥泞、最狭窄那段走过去,天上才飘下来若有若无的雨丝。
雨丝落在山上,又被覆盖满山的高大的树木阻挡,能淋在人身上的只剩少部分。
“山洞离得远,就在这儿避雨。”
害怕雨越下越大来不及去原定的地方,为了争取时间寻找猎物,猎户们临时拐了道,选到处不熟悉的空地落脚。
这里长了棵参天的榕树,密密匝匝的枝叶遮天蔽日,仿佛一顶天然的巨伞,庇佑榕树下的芸芸生灵。
“这地方我没来过。”有个猎户不太放心。
钱六心底也发虚,他其实也没来过:“没办法,待会雨大了有得好受,先在这落脚吧。”
反正出门打猎,遇到些紧急情况再正常不过,这都算是小事。
“雨天在树下是不是不太稳妥?”
看着其他猎户散开,问荇趁机低声询问祝澈。
他怎么记得树下避雨招雷劈。
“有什么不稳妥也总比淋着雨好,树又不招野兽。”祝澈不明所以,显然这个时代的人尚且没这种意识,何况一点点秋雨带着闷雷也确实少见。
问荇还是将箩筐放得远了些,这片区域他没来过,今天要和祝澈一起行动,两人就算无法干同一件事,也尽量不离得太远,这样能有个照应。
深入到这,其实已经开始会逐渐出现有价值的野兽了,但不少求稳的猎户都是成群结队凑在一起,害怕稍有不慎遇到吃肉的豺狼。
熊子他们不敢去求险挣大钱,熊子蹲在树木的盘根边摆弄夹子,太久没进山了,越走他反倒是越心慌,只想放了陷阱赶快回来睡觉。
“江安镇这片小山头不少,咱们这虎跑丘算是很安全了。”祝澈倒是非常淡定,他之前为了挣钱,铤而走险去过更危险的地方。
至于虎跑丘,他更是来过太多次,早就轻车熟路就好像自己家一样。这片地方其他年青猎户不熟,可他熟。
往前再走几步是下坡路,能够隐约看见竹林,细细的雨丝斜着落下,被云层遮住大半后扔锲而不舍要落下的光照得发亮。
约定好遇到事情及时呼救后,祝澈背着弓佩着刀,手中捏着夹子往右走,深入几丈外的林地里。
一来是给晚上排查风险,确认这里是否适合过夜,二来依照他多年捕猎的经验,林地边缘的石头堆附近肯定有兔子洞存在。
问荇则是朝左一头扎进竹林里。
这片竹林生长的不是蔑匠们常用的碗口粗的毛竹,而是只有半个手腕粗的细绿竹,非常好砍倒,也很适合做成登山杖。
问荇掏出刀,在竹林边缘挑好根修长的竹子拦腰砍断,并在断口处小心磨平倒刺,让竹棍替代那根报废的树枝拄在手上,借力让自己走得轻松。
走了太久的路,他感觉到脚后跟已经磨破,湿乎乎的感觉也非常难受。
他往脚后跟涂了些草木灰,确认血腥味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兽类,才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比树林清爽得多,竹叶清香味让人神智清明,相对开阔的视野里也很难藏下大的野兽,算是山中安全的区域。
林中活动着体格小的动物,问荇刚刚路过颗大竹子时已经看到了泥块下黑黢黢的洞。
他对这种洞还算熟悉,和上辈子记忆中的竹鼠洞一模一样。
其实竹鼠其实在山林里已算相对好捕捉,但出乎问荇意料,目前没猎户造访竹林,就连祝澈好像也不打算来抓竹鼠。
可问荇分明记得竹鼠放到现代,是价值不菲的食材,其味道受到许多人追捧。
难道他们不知道竹鼠可以卖钱,甚至不知道竹鼠可以吃?
不过他对抓竹鼠有些稀薄印象全来自上辈子偶然看到的视频,况且一个人要去挖洞布置陷阱很麻烦,所以问荇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想来挖的菌子名叫竹荪。
竹荪一般长在春季,可秋季也会生长出少许。
这种菌子因为菌盖下长着宛如纱布的长托,故而非常好辨认,且由于滋味鲜美适合煲汤,卖去酒楼的价格也很可观,许掌柜一直在求这种菌子,甚至愿意论支算价钱。
竹林长在坡上,时不时会有天然的地势起伏,竹荪喜阴湿,非常容易生在地势起伏带来的背阴面。
淅淅沥沥的小雨并未加大,但也不打算停止,打在竹叶上,又因为竹叶不堪重负,将水滴甩在问荇肩头。
问荇用竹棍小心打开落叶,脚底尽量不踩上粘腻的腐草避免惊动蛇虫,专心寻找着米白色菌子的踪迹。
空荡荡的竹篮下垫着竹叶,上面盖着片和帽子似油亮阔叶。
阔叶微微倾斜,晃悠悠滴下雨珠,滴在竹篮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已经不知不觉在狗子心里成了会通灵会放狗且力大如牛的神秘魁梧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