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下慌乱成一片,人群簇拥在李元迁身边,路君年很快起身,刚迈出一步,就想到自己的职位不能在殿堂上露面,便又收回了脚步,站定在案边,目光紧紧落在殿下。
皇帝让护卫军进殿,李元迁很快被人抬了出去,前往御医馆。
早朝闹到了这一步,所有人再无心请奏,大太监喊了声“退朝”后,朝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路君年托着木盘跟在皇帝身后离开,察觉到皇帝心情不悦,周围随侍的一行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整个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
到了养心殿,皇帝重重坐回书桌前,大太监很快从身边的太监手中接过一碗清火排骨汤递到皇帝手边,皇帝就着大太监的手随意地喝了一口,就挥着手让人端下去了。
路君年静立在一旁,皇帝看了他一眼,问:“都记了些什么?”
周围还有很多宫人,路君年明白皇帝的意思,朗声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记录了皇上在早朝上的言论,一共二十四句,没有遗漏。”
中规中矩的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
皇帝拿起书桌上的奏章,大太监见状,对其他宫人道:“你们去外边候着。”周围伺候的宫人这才退到了殿外。
待书房内仅剩他们三人时,皇帝才问:“你可看出些端倪来了?”
路君年知是问他,道:“回皇上,微臣暂时看不清局势。”才一个早朝的时间,他还看不清殿下到底是几拨人在进行权力纷争。
“私下谈话,不必那般生分。”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大太监很快将路君年记录的其他朝官的言论呈递到皇帝手边,皇帝慢慢翻看起来。
没过多久,皇帝放下这些零散的纸页,大太监又将它们重新交回给路君年。
皇帝:“说说你的看法。”
路君年:“就目前来看,早朝上争执得最厉害的三位官员分属三营,但他们争吵的内容仅停留在表面,而李元迁大人提的谏言之前更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且没有一位朝官强势地站在他那一边,或许李大人的提议只是偶然,从这一点来看,有几位朝官的言论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皇帝一直看着路君年,没有出声阻止,路君年便继续说。
“中书令洛大人和左右仆射都没有说话,除了他们三位重臣,六部尚书中属吏部的李大人年纪最长,威望最高,也是最敢谏言的。李大人谏言一出,工部的钟大人和刑部的方大人都没有表态,倒是剩下的三位尚书大人异议非常,王之洞与白向野二位大人都不看好李大人的谏言,王义凛大人委婉说辞。”
路君年简短地总结了早朝上几人的言论,这才放下手中的木盘,朝着皇帝的方向拱手道:“剩下的,微臣便不敢言了。”
时间太短,仅单单依靠这么点言论,还不能揣度他人真正的意思,最起码,路君年不能在皇帝面前无凭无据地猜测。
-
接着,路君年又说了下上早朝前众人的站位,虽然同样没有什么依据,但多少能做一个权力倾扎的参考。
“观察得还挺仔细。”皇帝说道,“你可知他们为何这么紧张国库内的财政情况?”
路君年稍加思索,答:“边境战事告急,有一拨银两用在了粮草上,京城内的官员们自然担心自己的俸禄能不能如期如实地发放了。”
皇帝从奏章堆中抽出昨天看的那份战事书,由大太监转交给路君年看。
皇帝:“唐将军托人捎来的军书,蛮敌原本已经撤兵,想诱惑我军过河,接着击溃我军,没想到诡计被砚儿识破,他们白白在路上空等了几日,错过了最佳的撤军时间,大雪封了山,于是他们破釜沉舟,在过年那天晚上又重新跨过河面埋伏在了我军附近,来了一场不死不休的夜袭。”
结局自然是伤亡惨重,路君年看着这封军书,上面记录的文字是冷冰冰的,文字之下是战士们一条又一条热血沸腾的人命。
尽管大元国的军队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但也没能将敌军全部歼灭,还是有人逃到了河对岸,将战果告诉了蛮敌,也许是尝到了偷袭的甜果,在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蛮敌都会来一次出其不意的袭击,让我军疲于应对。
对方犹如苍蝇一般三三两两地派兵,弄得我军草木皆兵,人员伤亡没有多少,但粮草的耗损却极为严重。
从唐朴显义愤填膺地用词来看,路君年便知道,那些人袭击的是大元国的粮草,敌方想以此来牵制住我军。
-
这样的计谋不难对付,路君年相信谢砚一定有方法应对。
可如今的问题在于,这么持续地往边境运送粮草和钱财,战事拖久了,对国土内的水利和其他建设极为不利,其中就包括胡泉的水道和一直有在说的女官殿。
边境的事是根源,才引发了一连串的争论,一直都没有解决的办法。
这也是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在朝堂上一直吵到了现在。
“再过一两个月,边境的雪也该融了,到时候河水重新解冻,这样的袭击也该减少许多。”路君年说。
蛮敌能够肆无忌惮地使用这样的计策,不过是趁着河流冰冻,士兵们没那么容易发现过河的敌军罢了,待到春暖花开,他们要想过河,只能乘船。
“皇上,我有提议。”路君年突然想到一计。
午后的皇帝书房内,路君年恍若无人般侃侃而谈,时而垂头停顿,蹙眉沉思,时而茅塞顿开,双眼明亮,他说着自己的计策,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是何身份。
皇帝就在桌前静静地听着,偶尔提出疑点,路君年涉略的书籍广泛,从不同的方面解答皇帝的问题,虽然大多数答案不尽如人意,但好在思路前无古人,倒是让皇帝产生了更多的想法。
一直到了夜深,路君年在书房旁边的偏室内用过晚膳,皇帝才将战事书的回令重新写好。
-
四月,边境,大雪初融。
“太子殿下!宫里又来信了!”信使快马加鞭地冲进了军营,边骑着马边喊道,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中是来自京城的信件。
谢砚正跟唐朴显商量抓获的蛮敌俘虏要如何处置,听到信使的话,停下了口上的争论,揭开营帐的帘布。
信使勒停马匹停在了谢砚面前,翻身下马,将信件双手托着举到谢砚面前。
谢砚接过信件后并没有直接打开,他回到营中,将宫里的回信交给了唐朴显,给足了唐朴显作为带兵将军足够的威信。
唐朴显打开信件,细细看完了一遍后闭口不言,又将信件递给谢砚查看。
谢砚看完后许久都没有说话,又将信件传给了旁边的几位副将,众人看完后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其中一位副将憋不住话,问道:“唐将军,太子殿下,我们真的要按照这上面的做?”
唐朴显:“皇上的亲笔书信,和玉玺回令,看来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们若是不照做,恐怕再过不久,粮草就该绝了。”
谢砚一手撑在案上,手指漫无规律地敲打着将军案边缘,自言自语地说:“父皇竟然能想到让燕地以粮草代替税钱上缴的方式为我军充当军粮。”
-
燕地三城虽然贫瘠交不上税钱,但他们很少需要国库开粮救济,因为燕地有特别的粮食作物耕种,虽比不上云梦湖那一块的水稻田和京城附近的麦田,但不至于让燕地的人饿死。
从燕地调拨军粮,也逼得燕地的官不得不有所作为,想办法创造更多的收成,不然交不上军粮,战事败了,士兵们将责任推到少了军粮上,燕地三城的人便会被全大元国的人谩骂唾弃,就连燕地的官员都会被抄查。
谢砚猜到朝堂上会闹成什么样,却没想到皇帝能这么快想出这招借力打力的计策来,实在是高明,让人佩服。
这样一来,一下能解决两件大事,虽然解决的过程不一定顺利,但多少有了一个方法,之后军队的粮草官也知道要去哪里收粮食了。
-
唐朴显没敢下定论,他年纪太大,面对这样冒险的命令便多了几分犹豫。
谢砚道:“唐将军,燕地离边境并不远,确实是最佳的收粮地,我认为此法可行。”
“燕地许多年没有交税钱,万一他们不给粮,士兵们岂不是吃不上饭了?”唐朴显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眼里满是担忧。
被蛮敌搅和,他们现在的粮食仅够他们撑两个月,一旦发生唐朴显所说的情况,他们只能退兵,不能再完好地守着边境了。
“京城里的粮一定不会这么快断,也一定不会全部断了,我们至少还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调整。我觉得,宫里既然能够提出这样的计策,也一定会派人前往燕地协调,想来是有人已经做好了游说的打算,会让燕地接受这样以粮充税的方式。”
谢砚语气笃定,唐朴显拿着书信和回令深思了好几日,最后同意了这样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