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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大结局(完)

  破碎的天空下,接二连三坠落的陨石燃烧着剧烈的火焰,化作无数道拖着红色尾迹的巨大火球,裹挟着炙热的气流,发出令人耳膜撕裂的尖啸声,砸向四野。

  炸裂的巨响震耳欲聋,狂风骤起,在白光涌动间,漫天火光染红了整片天空。

  洪水如瀑,汪洋浩荡,一股股水柱从白光涌动的裂纹处倾泻而下。

  在火焰,陨石,洪水的交织下,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炼狱。

  巍峨耸立的昆仑山就像是一面无坚不摧的屏障,扼守在神域和人间的分界处。而此刻它却在天地震荡之下颤抖着,那强烈的震动,几乎要使得整个山岭都崩溃,土石纷飞,枝叶摇曳,仿佛大地都在战栗。

  一把纤薄的神剑忽然疾飞冲天,光芒大作,照亮清水音此刻苍白又冷静的脸。在倾盆的碎陨和暴雨下,清水音高浮在天空,她浑身湿透,御空在流星和洪流中穿行,全神贯注,精神紧绷,手持挽溪剑,剑锋掠过之处,那些巨大的陨石立刻破碎,化作细微的碎片四射迸溅。

  她竭尽全力,挽溪剑的剑光快得几乎成为了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残影,试图将这些对凡人们而言杀伤力最大的巨大陨石在天空尽数摧毁。可即使她做出再多的努力,也成千上万道陨石雨中,她所做出的最大努力不过是螳臂当车。

  当她斩碎一道陨石时,就会有数不清的陨石同时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握着挽溪剑的手已经被挥得麻木,重复了无数次的简单机械动作,顺着剑锋传来的反震感都使得她每一道重重地剑锋挥出时,都感到了血肉撕裂的痛楚。

  每一道从她手中失之交臂的陨石,尖啸着砸向大地。

  又有多少人会为此而死?

  抑或,她也最后会殒身于此?

  清水音的脸色凄惶,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这样转瞬即逝的念头使得她的心沉重万分,可时间紧迫,她根本没有功夫去思考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有没有意义。

  在这样地狱末日般的场景中,她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缝隙。

  “水音姐!”

  一声担忧又焦急的呼唤使得她精神一震。

  在这流星坠落,暴雨倾盆间,清水音猛然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朝霞织飞了上来,她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脏污泥泞,狐尾上都浸透了雨水,瑟缩地垂在身后:“我已经安置好了下面的那群凡人,现在牤夙和帝江带着他们在搜救溺水的人,我先来帮你!”

  清水音斩碎一道朝自己袭来的陨石雨,她没有推诿,毫不迟疑地朝朝霞织伸出手,漆黑的夜幕下,那裂纹间的白光照亮她灼亮惊人的双眼:“好!”

  两人的手在这末日炼狱间,身陷绝境时,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水音姐,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在击碎数块巨大的天降碎陨后,朝霞织语气急促又焦急,猛一抬头,看向天空那块洪水倾泻而下的裂纹,在那一块天空的碎裂窟窿上,火焰与海洋交织着,仿佛世界末日就此来临,“如果不把这个窟窿堵上,洪水会把整个世界都淹没的!”

  清水音的手每一寸毛孔都迸出了鲜血,她只顾着斩碎陨石,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观察天空那道裂纹。

  清水音闻言一抬头,望向天空,在看清面前的一幕后,一股巨大的恐惧和震撼席卷了她的心,使得她生出无尽的绝望。

  朝霞织刚刚飞临此地,并没有注意到整个天空的变化,可一直在这里的清水音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天空竟然在坠落!

  整片漆黑的夜幕以及那闪耀着白光的裂纹,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跌坠。

  真正的灭顶之灾!

  如果只是天空破裂,使得陨石和洪水肆虐人间,那也许还有办法拯救。可是天都塌陷下来了,这个世界,还有任何幸存的可能吗?!

  她们的所作所为,在这种毁灭一切的灭顶之灾面前,还有任何意义吗?

  如果现在逃走,也许她们还有机会再独处一会儿,哪怕是多一分,多一秒——

  清水音整个人呆立原地,怔怔地望着天空,连一道迎面而来的陨石都忘了去挡。朝霞织手中猝然爆发的一道道的妖术化作黑煞雷电,呼啸着撞向那些粉碎砸落的陨石。

  她拼尽全力击碎四周的巨大陨石,眼角也始终分着一缕余光,注意着清水音这边的动静,见她出神,朝霞织连忙出手给她击碎那道呼啸的流星:“水音姐!”

  清水音如梦初醒,她浑身禁不住战栗,紧握着挽溪剑的手已经淌下了肌肤上迸裂溅淌的鲜血,被雨水浸透的脸庞上,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淌。

  那一道陨石在她的身前数丈被朝霞织击碎,她焦急又担忧地问道:“水音姐,你脸色真的好难看,你先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就行——”

  清水音缓缓地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她已经分不清嘴里那股淡淡的咸味,到底是喉头涌上的血,还是眼眶落下的泪。

  凄风苦雨,她的心在颤抖着,无尽的绝望之中,又有些许泛开的苦涩和柔情。

  “小织,我没事,”清水音身子晃了一晃,手中的挽溪剑湿黏滑腻几乎抓不住,她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气,狼狈而凄楚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又眷恋的笑容,伸手牵住朝霞织的手,柔声说道,“我们一起守在这里吧。”

  直至苍穹破裂,大地沦陷,世界走向终结和寂灭。

  至死方休。

  朝霞织重重地点头,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根本无法拯救的残忍事实,尚且沉浸在希望中,一只手胡乱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浸透的水,露出纯真又认真的笑容,点头道:“好!咱们一起!只要击碎这些陨石,就可以救下好多人吶!”

  清水音的眼眶中,泪水如珠坠落,她松开朝霞织的手,提起剑,竭尽全力,奋不顾身地再度向这片纷落砸向大地的陨石冲去。

  一声高昂清绝的凤鸣忽然响彻九霄云上。

  清水音和朝霞织身子皆是一震,吃惊地望向天穹之上。随着这一声绵长而高昂的凤鸣,仙气缭绕,彩羽纷飞的彩凤一马当先,率先展开翅膀,振翅飞至天穹破碎的裂纹之下,用身体挡在了陨石接连不断坠落的天空裂隙下方。

  白光涌现间,无数道陨石和瀑布都砸落在它巨大的身影上,火焰在彩凤身上燃烧,陨石坠撞时,碎石和火星迸射四溅。

  那一声清亮又决绝的凤鸣在天空中久久地回荡着。

  在徒生异变之后,离开了昆仑山之巅,惶惶然在高空盘旋的神鸟群立刻反应过来,接连发出了无数声凄厉又尖锐的长鸣,遮天蔽日的巨大神鸟们响应着彩凤的号召,纷纷振翅飞上苍穹,扇动翅膀,悬停在裂纹下方,用身体挡在了天穹的裂纹下,任由陨石砸落,洪流倾泻,鲜血和羽毛在它们庞大的身躯上飞溅四射。

  朝霞织不由得喜出望外:“太好了,是彩凤它们!”

  接连不断的流星和暴雨此刻终于停歇了片刻。

  清水音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她膝盖一软,浑身脱力,几乎要跌落空中,手里的挽溪剑也再撑不住,光芒渐息。朝霞织连忙伸手捞住她,扶着跪坐在地的清水音,小脸红扑扑的,希望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眼中熠熠生辉:“水音姐,神鸟一族出来了,它们挡住了陨石和洪流,咱们有救了!”

  清水音跪坐在地,右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看着她那充满了希望的眼神,嘴唇轻颤了一瞬,心中沉重又凄苦,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即使是神秘强大的神鸟一族,在能毁灭整个世界的天崩之前,依然渺小不足为提。

  按照天塌下来的速度,再过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世界都会倾覆破碎消亡。

  她们无能为力。

  在无尽的绝望里,一丝从心中悄然溢出的幸福却泛起涟漪,清水音狼狈又虚弱地跪坐在地,忽然放松了身体,倚靠在朝霞织腿上,露出一个泪容微微的笑靥:“真好。”

  她们会在这里,一起迎来世界的终结。

  “朝霞织!”一声诧异又急促的呼唤从后方传来。

  是元浅月的声音。

  朝霞织扶着清水音,两人辨认出了这道急促的声音,不约而同地面露惊诧,往后看去。

  在接二连三地飞跃苍穹的神鸟群最后方,一只孤零零的漆黑色神鸟展翅调转了个方向,转头朝这边展翅飞来,相比于其他神鸟鲜艳夺目的外表,它显得极其滑稽丑陋。因为淋了雨,黯淡无光的羽毛也都灰扑扑地贴在身上。

  其他神鸟们依靠极其精妙的飞行技巧早已跃上天穹,这只神鸟对自己飞翔的熟练度简直惨不忍睹,远远地落在了后方。它在半空飞得歪歪斜斜,在气流中勉力维持自己的平衡。

  元浅月就站在这只神鸟背后,不等神鸟接近,她便一跃而下,飞驰着冲过来。

  清水音累到脱力的身体依旧细细喘息着,此刻朝霞织一只手握着清水音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朝元浅月挥手:“元姐姐!我们在这儿!”

  “你们没事吧?”元浅月目光镇定地看向这狼狈的两人,继而看向天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水音艰难地摇摇头,朝霞织连忙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自从我跟清姐姐从凝香宗离开后,我们俩就一直在各地游山玩水,只是偶然间听说仙门似乎出事了,我们才从外面赶回来的。”

  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天上那裂缝间闪烁着的白光,流露出极大的困惑和惊惧:“我们只是路过这里,就听见天上一声巨响,再一个晃神,整个世界都黑了,然后就是白光涌动,天空碎裂。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元浅月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那你们没有遇到十六城吗?”

  听到这个名字,清水音的身体流露出一瞬的僵硬,那些在十六城手下所遭受的恐怖刑罚,使清水音离开累骨城后的数月以来,几乎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昔日牢狱中的折磨如今都历历在目,阴霾笼罩心头,挥之不去。

  她脸色煞白,对这个名字忍不住带了一丝厌憎,低低反问道:“你觉得,我和小织若是遇到了她,还会有命在这里同你说话吗?”

  见清水音似乎十分抗拒这个名字,朝霞织立刻接过话头,她转念便想清元浅月为何会在这种紧要关头问十六城的下落,立刻善解人意地问道:“元姐姐,你找十六城做什么?难道是这些是她做的吗?”

  元浅月犹豫了一瞬,心中并不确定,只得摇头道:“我怀疑是她做的。”

  清水音撑着挽溪剑站起身来:“那倒是,估计也只有传闻中的蝶族女帝有这个能力,做出这种事情了。”

  她亲眼见识过十六城的可怕和强大,对此深信不疑。

  她低低地喘了一口气,即使精疲力尽,也撑着一口气,看向元浅月:“所以你有什么打算?找到十六城,然后阻止她吗?我跟你一起。”

  “不,不用,我想,她不会与我动手的。”元浅月只是稍加思考,便拒绝了她的提议,“如果这是她做的,那我想,我一个人就应该能阻止她。”

  清水音沉默了一瞬,她忽地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阻止她,但是你看——”

  她抬手指向那天空的裂隙和涌动的白光,此刻遮天蔽日的神鸟们已经飞临裂隙下,洪水从它们的身体四周再度倾泻而下,而接连坠落的火陨流星却砸落在了它们庞大的身躯上,逐渐熄灭。

  “天穹不止是碎裂,而是在塌陷坠落,”清水音的语气浸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她郑重而决绝地转过头,看向眉头紧锁的元浅月,带着无可奈何的悲愤缓缓摇头,“照这个速度,天空很快就会倾塌下来。整个世界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此话一出,朝霞织和元浅月都愣住了,惊疑不定,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似乎要确定一下她话语的真实性。

  等到确定了她的所言属实,两人都是瞳孔骤缩,满脸不敢置信。显然,天塌下来的事实,比天空破裂更加恐怖。

  “怎么会呢……”朝霞织沉浸在巨大的惊骇和茫然中,喃喃道。

  “如果这一切都是十六城造成的,你光阻止她是没有作用的,你得让她把天重新撑起来,而且,她必须要一直撑着它!”

  清水音撑着剑直起身,她咬咬牙,语气坚定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十六城是什么关系——但是她毕竟是个妖邪,怎么可能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呢?元浅月,我同你一起去吧。”

  她苦笑了一声,看着自己手中早已因为耗损过度而黯淡无光的挽溪剑,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的坦然和从容:“我知道我胜不过她,但总可以为你添一两分战力。动起手来,我也不惧她。”

  元浅月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用。”

  她看得出来,清水音此刻已经精疲力尽,强弩之末,身后那只羽毛漆黑的神鸟终于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上面还坐着一个人。

  龙千舟从神鸟上跳下来,她此刻终于看清了刚刚那两道在高空斩碎天降巨陨的身影,竟然是清水音和朝霞织。

  朝霞织眼前一亮,惊喜万分,毕竟是孩子心性,都快忘了自己现在还身处绝境,连忙张开手,像个孩子似得,欢天喜地地喊道:“千舟!”

  连尾巴都唰唰挥了起来。

  没想到昔日桃源洲一别,她们竟然会在此地再度重逢。

  龙千舟也兴奋极了,立刻和朝霞织热情洋溢地拥抱在了一起,想起来这些日子的挫折坎坷和艰苦辛酸,如今身处绝境中,旧人重逢,她有点想笑,又心酸得想哭:“霞织,再见到你我可太开心了!”

  元浅月对她们的久别重逢视若无睹,眼下有更要的事情要去做。她朝清水音一点头,指了指旁边的龙千舟和漆黑的神鸟,干净利落地说道:“清水音,千舟和凰女就先交给你了,我跟凰女去找十六城。”

  清水音郑重地一点头。

  说罢,她便要动身离开。龙千舟见她要走,连忙松开抱着朝霞织的手,将身上的金缕衣脱下来,立刻递给元浅月:“元师叔,这个还给你!”

  “元师叔,一路小心啊!”她满脸担忧,忍不住嘱咐道。

  元浅月晃神一瞬,继而接过金缕衣,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白光轰隆,震动四野。

  在天崩地裂的巨变面前,十六城佁然不动,镇定如山。

  脚下传来的震动渐渐衰微。这堆积如山的万尸岭上,鲜血染红的大地满目疮痍,尸骸无声消融,血色渐渐褪去,一切的一切都在渐渐黯淡,失去颜色,只化作界限分明的黑与白。

  青石上,斜插着一把失去了光泽的玉白神剑,望向四周,除了倒在地上,那死活不知的玉临渊外,再无其他活物。

  天地间,唯有十六城独身一人,傲立于此,身披七彩羽衣,银发迎风而动。

  那双湛蓝的剔透眼眸中,已经染上了极度狂热和渴望的血丝。在夙愿得偿的终极时刻,她蓝眸血红,像个彻头彻尾的狂热教徒,已经奋不顾身忘却了一切。

  在熊熊燃烧的欲念中,十六城已经失去了昔日的从容优雅和冷静自持,连背后的三对蝶翼都歇斯底里地彻底展开。

  她在等待着魔神的降临,期待这世上最强力量的眷顾。

  让这不容于世的强大力量降临我身,无论是要承受何等代价,是毁灭也好,是屠戮也罢——带我去往极乐之地,带我享受巅峰快感!

  与此同时,地面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颤裂之声。

  地面喀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细密的黑金色蛇鳞在黯淡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靡丽光泽,即使在这样人间地狱的末日场景面前,瞳断水的美貌依然不受丝毫影响。

  甚至比这末日更要惊心动魄。

  一条巨大的黑金色巨蟒在她的脚下,低眉顺眼地将瞳断水托举在头颅之上,从裂隙间蜿蜒蛇行而出。

  蛇鳞擦过地面的枯枝碎叶,窸窣作响。

  “噫?”

  黑金巨蟒的头颅望向天穹,蛇信轻嘶,澄黄色的巨大瞳孔中,倒映出天穹上蔓延着的裂隙,白光涌动间,是赤红色的火焰和滔滔无尽的洪水。

  饶是瞳断水,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为之动容,她的身形久久地凝固了,待到一息之后,似乎不敢确认似得,眨了两眨,才长长地出一口气,用感叹的语调悠悠道:“哎呀呀,原来不是幻觉呀?”

  她微微回身,曼妙的身体在闪烁白光间被勾勒出婀娜妖媚的轮廓,目光扫向身后的万尸岭。

  当看见十六城时,瞳断水粉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继而轻慢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外头怎么那么大的动静吶。”

  蓬松如云的乌黑长发垂在她饱满的酥胸前,瞳断水微微一笑,她缓慢吐息,犹如毒蛇吐信,妩媚勾魂,语调慵懒,眼里厌恶至极:“原来是你这只扑棱蛾子搞的鬼。”

  话音刚落,六枚蝶翼转瞬即至。

  鲜血飞溅,失了颜色,在空中变作一道诡异的泼墨画。瞳断水略带狼狈地往后一退,脚下的黑金蟒奋不顾身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在六道诡异又可怕的蝶翼面前,立刻被绞成了模糊血肉。

  十六城湛蓝的瞳孔里尽是病态的血红,面对瞳断水的嘲讽,她极其反常地一声不吭,那高空中旋转着犹如死神之镰的蝶翼以极其扭曲的角度打了个转,再度尖啸着朝着瞳断水飞驰而去!

  瞳断水眼眸中寒光一现,随着她的心念一动,面前数重石障拔地而起,挡在她的面前,细密的傀儡丝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劈头盖脸地朝着十六城迎面而去。

  那削铁如泥的傀儡丝在无视一切攻击的十六城面前,就如同石沉大海,立刻溃散消融。

  蝶翼接连击破数道石障,余势不减,立刻冲向瞳断水的致命之处。

  五道蝶翼都落了空,可即使瞳断水倾尽全力出手对抗,勉力躲避,一道蝶翼还是不可避免地击中了她的肩膀。

  这一道蝶翼呼啸而来,恰巧击中了她的肩膀,使得她几乎整个肩膀到胸口都被切开了。

  泛着冷调甜香的血液泼洒了一地。

  瞳断水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她一只手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肩膀,手指重重地用力,压紧伤口,将它攥紧,迫使汹涌而出的血液被堵在伤口中。

  她咳出一口血来,抬起头来时纤白的脖子是一个优雅完美的弧度,妩媚魅惑的脸上依旧泛着毫不示弱的微笑,嘴角淌着嫣红夺目的血迹,带着一分讥诮,面不改色地故作诧异道:“好稀罕啊,十六城,难得你一言不发就要动手。是因为扑棱蛾子这个名字,你不喜欢吗?”

  “可我看,很适合你呢!”她恶毒又无辜地笑着。

  十六城没有回答。

  那六道蝶翼一击没有致命,在高空呼啸着打了个回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再度飞驰,气势汹汹地杀向瞳断水。

  瞳断水算是看出来了,十六城此刻大为反常,跟疯了似得,一见她露面,不像以前那样还会自持傲慢地讥讽上几个来回,此刻她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只想着要将她一击致命。

  她没有犹豫,脖子上三道黑金色蛇链立刻破碎洒落,粉金色蛇瞳亮起幽幽的光芒。下一刻,拔地而起倾巢而出的蛇潮像是交缠在一起的屏障,凭空挡在了她的面前。

  在蝶翼击碎了一切挡在它面前的阻碍后,瞳断水早已被空气中无数交织着的透明傀儡丝托举着,轻盈又从容地落在一旁的空地上。

  被绞碎了一地的蛇潮血肉在地上几乎堆积成山,瞳断水放开自己紧攥在肩膀上的手,傀儡丝在她的身体间穿梭,眨眼间,便将这巨大的创口缝合在了一起。

  鲜血从她的绯红华裳上淌落,在身上缀饰的宝石上溅上斑斑点点。

  她的手上尽是自己的血,嫣红黏腻。瞳断水将手抬起来,她盯着十六城那一双血红的蓝眸,五指张开,猩红软嫩的舌尖抵着掌心,轻柔滑过自己满是鲜血的冰冷肌肤,唇舌间染上的血色无端靡丽又心惊,那双魅色无边的粉金色眼眸中透出邪性又怨毒的光芒。

  她挑衅又妖艳地看着十六城,妖冶夺魂,陶醉地眯起眼:“哎呀呀,真美味。”

  空气中,回荡着她娇媚迷人,充满恶毒的慵懒娇笑:“你不想尝尝嘛?”

  十六城依然冷若冰霜地看着她,回答她的,只有那六枚呼啸而至的蝶翼。

  满地蛇潮碎肉如同听到了什么诏令似得,疯狂蠕动起来。只是一个呼吸间,这已经被搅成碎片的蛇群立刻又被操纵拼凑起来,无数面目扭曲肉体残破的巨蟒再度缠绕在了一起,前仆后继地挡在了瞳断水的面前,有些甚至疯狂地朝十六城的方向蛇行而去。

  它们是一支死掉的傀儡军团,无坚不摧,不会疼痛,不知疲倦。

  瞳断水的嘴角勾起扭曲又恶毒的微笑,畅快淋漓地讥讽道:“真不巧,我出来的时候,刚好带上了我所有的追随者。就算你把它们全部都绞碎成烂泥,我也能把它们重新拼凑起来,当作我的傀儡。”

  在有无数傀儡助阵的情况下,即使十六城倾尽全力,也难以在极短时间内将她彻底杀死。

  十六城那血红的眼睛轻蔑地扫了她一眼,那六枚蝶翼仿佛不知疲倦似得,在无数的蛇潮中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绞碎着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掀起了滔天的血雨。

  要竭力忍受这股身体被切开的剧烈疼痛,还要去操纵这群数量庞大体型惊人的蛇潮傀儡,瞳断水也没什么力气再站着了。

  她面上不露声色,还是那样慵懒地笑着,一股无形的傀儡丝缠绕交织,在瞳断水身下将她轻柔地抬起来,在蝶翼袭来时总会及时地瞬移开。

  她坐在由透明傀儡丝交织出的软榻上,眸光淡淡掠过,扫过四面八方,却没看到这里有其他活物的身影。瞳断水一只手托着腮,面露讥诮:“玉临渊呢,被你杀了吗?”

  也不知道十六城到底是没听进去,还是没有与她交流的欲望,到如今,除了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之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果是杀了就再好不过了,瞳断水心中充满了恶意地猜想道。

  只是十六城为什么会这么疯狂?竟然做出了破坏天穹这种近似于同归于尽的恶劣举动——

  那股怪异的感觉在心头挥之不去,瞳断水抬起头优哉游哉地望向那碎裂的天穹,这一看不要紧,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姐姐?”瞳断水浑身一震,整个人如同石化了般,震惊茫然,喜不自胜地喊道。

  高空中,正朝她们高速坠落飞临的人,不是元浅月,又能是谁呢?

  在这一刻,惊天动地的天崩湮灭无声,寂灭崩塌的世界荡然无存。迸裂的天穹,惨淡的白光,星辰陨落,抑或是海洪灭世,在她眼中统统不值一提。

  唯有天边那个正在朝她降临的人影。

  那双粉金色的瞳孔中,涌动着的狂热恋慕,比这滔天的洪水还要无际。

  听到瞳断水这声浸透了喜悦之情的亲昵呼喊,那正在蛇潮中掀起腥风血雨的六枚蝶翼忽然一滞,继而一个回旋,发出凄厉的破空之声,呼啸着重重地飞回了十六城的背后。

  随着瞳断水的这一声呼唤,十六城也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正在从天空飞临此地的元浅月。

  触及空气飘飞着的那抹金色衣诀,十六城湛蓝瞳孔中的血丝停止了扩张,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水。

  沉浸在魔神降世中的满脑子热情和渴望,竟然奇迹般地消褪了些许。

  瞳断水高兴得连手脚怎么放都不知道了,天生冷酷怨毒,再加上一千四百多年锻炼出的残忍心性此刻烟消云散,她就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急急忙忙地将蛇潮停下,又将满是鲜血的手在裙摆上擦了又擦。

  一条黑金蟒立刻心领神会地从蛇潮中爬出,趴伏在她的脚下,将她托举向天空。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瞳断水眼波如烟,蓄着一汪盈盈春水,可怜地咬住嫣红柔软的下唇瓣,一脸委屈地撒娇道,“姐姐,阿溪到处都找不到你,阿溪好害怕。”

  她乳燕投林般扑进飞临而来的元浅月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腰,泫然欲泣的脸蛋此刻透露出肝肠寸断的思念,泪眼朦胧地低声哀求道:“姐姐,下次别丢下阿溪了!”

  这样一个倾倒众生的绝世尤物,清眸含泪,梨花带雨,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在她的面前狠下心来。

  元浅月神色柔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溪,对不起——是姐姐的错,是我耽搁得太久了。”

  瞳断水含泪凄美一笑:“不是姐姐的错。”

  后半截话,她却没说出口。

  都是玉临渊的错——她在心中,对玉临渊的怨恨和厌恨如有实质,几乎要淌出见血封喉的腥臭毒液来。

  她恋恋不舍地松开紧搂着元浅月腰的手,柔情百转地看着她。

  元浅月顾不得再与她多说,她目光转向那青石上的窈窕身影,语气复杂地唤道:“十六城。”

  十六城微微仰头看着她,表情冷淡,一言不发。

  元浅月抬手指向那破碎裂隙的天穹,无数情绪在心中交织回荡,愤怒,失望,悲哀……

  她胸口重重起伏,说出的每个字都沉重悲愤:“这是你做的吗?”

  瞳断水在旁边露出一个得意又嘲弄的讥笑。

  ——这世上,除了十六城,谁还能有这种毁天灭地之能?

  放眼这整个世界,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制造这种程度的天灾。

  十六城站在原地,目光锐利冰冷如剑,良久,她才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是。”

  元浅月的怒容一滞。

  “十六城,你这是敢做不敢当吗?”瞳断水在旁边轻笑了一声,她越是看到十六城没在元浅月面前没讨到好,心中便越是兴奋,连身上受了一击后的疼痛都转变成了隐隐的快感和兴奋,“除了你之外,还能有谁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哎呀呀,细说起来,这回可还真是‘伤天’害理吶?”瞳断水用一种类似惋惜的强调重复了这个词,语气重重地咬在这两个字上,再度搂着元浅月的胳膊,挑衅又得意地勾起嘴角。

  十六城血红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元浅月,她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开口解释,但此刻听到瞳断水这样嘲讽,一股无名怒火从她的心头冒起,她矜持而高傲地眯了眯眼,嗤笑一声,语气淡淡,毫不留情面地反问道:“我有必要骗一群蝼蚁吗?”

  她如此强大,就算承认自己犯下了天崩之事,也无人可以制裁她。

  她根本没有理由去撒谎。

  元浅月眉头紧皱,显然已经信了三分:“既然不是你,那是谁做的?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谁还会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你别忘了,”十六城打断了她,眼中血色渐渐消褪,她似乎并不想跟元浅月纠结这番问题,语气冷淡又疏离,“这世上,还有一个比我更强的存在。”

  “而现在,祂即将降临我身。”

  说到这里,她轻慢地展开双臂,好似君临天下,脸上隐隐浮现骄傲,露出了蔑然于世的高傲微笑。

  瞳断水冷笑道:“十六城,你是不是失心疯了?魔神降世之期还早着呢?”

  “这就要问你教出来的好徒弟了,”十六城善解人意地一抬下巴,朝青石下横七竖八的残尸堆示意,满意地叹道,“是她让魔神提前降世,可真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吶!”

  那穿着白色羽衣的纤薄身影,靠坐在尸骸上,心口的巨大创口上,潺潺鲜血就像溪流,沿着她的羽衣往下淌流。

  瞳断水心道不好,下意识朝元浅月的脸看去。

  可元浅月看上去平静极了。

  她落下地,踩在这满地尸骸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玉临渊走去。

  瞳断水警惕地看着旁边随时有可能发难的十六城,略带不安地低声唤道:“姐姐——”

  元浅月置若未闻,这样短的距离,她无视旁边虎视眈眈的十六城和身后如临大敌提防着十六城的瞳断水,径直走到玉临渊面前,不过十数步。

  玉临渊的胸口还有一丝丝的起伏,眼瞧着马上就要命绝于此。

  黑色长靴踩在厚重血泊中,发出的声响再明显不过。

  听到这动响,玉临渊微微睁开眼睛。

  只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好像已经费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再做不了多余的动作。元浅月在她的面前站定,继而撩起衣摆,半跪下来。

  在尸山血海中,在天崩地裂的末日前,在犯下的重重罪恶与业障间。

  “师尊……”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来,苍白如纸的脸上血污斑斑。

  元浅月没有回答她。

  她一只手随意地抓起地上的血污,早已模糊不清的血肉在她的手上只是一摊红白肉泥。

  元浅月将这只被血肉污泥弄脏了的手竖在玉临渊面前,另一只手抽出玉临渊腰间别着的九霄,面对着玉临渊,语气中没有丝毫情绪,低而平静地问道:“都是你做的吗?”

  玉临渊看着她,艰难而轻微地一点头。

  噗嗤一声,九霄剑刃在玉临渊的胸口没柄而入。

  元浅月的手紧紧地攥在九霄剑鞘上,没有丝毫犹豫,手背上青筋迸起。

  “我恨你。”她维持至今的平静表情就像是面具出现了一道裂纹,慢慢地扩大,化作了无尽的凄楚和仇恨。

  事到如今,再不需要任何原因。

  “我爱你……”玉临渊艰难地扯动嘴角,她看也未看自己心口插着的九霄,鲜血从嘴角淌下,露出一个甚至带有微微苦涩的浅笑,语气温柔缱绻,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容颜铭记在心中。

  元浅月冷眼看她,在道听途说,得知玉临渊屠戮仙门做出天怒人怨之事后,这一路上她心乱如麻,勉强自己定下心来,心里不断地劝说着自己,也许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呢?

  可如今摆在眼前血淋淋的事实,再容不得她有半分存疑和犹豫。

  对于她临死前的告白,元浅月不为所动,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居高临下冷眼瞧着她,像一尊端庄静谧而冰冷无情的神像。

  元浅月神情决绝,喃喃自语:“玉临渊,我真是错了。”

  “你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吗?”泪水从她的眼眶中跌落,沿着脸庞滑下,她略带凄苦,又满是自嘲地问道。

  玉临渊的眼睛轻轻地眨动了一下,她面色苍白如纸,因为逆流上来的血堵住喉咙,不受自控地微微咳了一声。

  “我这一生最大的错,就错在不该相信你,”她说着说着,身子轻颤起来,愤怒到无法自抑,崩溃到了极点,深恶痛绝地厉声高喝道,“错在为什么我会相信你这天生坏种愿意弃恶从善!错在为什么我要一时心软养虎为患!错在为什么我没有早早除了你这个祸害!”

  身后的十六城和瞳断水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各自挪开视线,保持缄默,默不作声地听着元浅月积压已久,此刻终于歇斯底里爆发出的愤怒。

  她一只手攥着没入玉临渊心口的九霄剑柄,一只手垂落在地。

  而垂落在地的手上却忽然一热。

  元浅月低下头,玉临渊的手指摸索着触碰到了她的手,温柔近乎恋恋不舍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对不起……”玉临渊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她凝望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元浅月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眨,泪水便接二连三坠落而下。

  元浅月看着她临死前眼中浮现的依恋温柔,再听见她这句对不起,颇为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那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如同海啸,从心房掠过,触及手掌中的血污,接连又化作无尽的悲哀,她满脸厌恶,冷漠地甩开玉临渊的手,脸色平静,每个字都像是冰水里浸透过,又冷又硬:“事到如今,你还演这一出戏来骗我吗?”

  “你已经要死了,还指望我再上你的第二次当,为你移植仙骨,起死回生吗?”

  她的剑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

  玉临渊的眼中忽然绽放出奇异的光彩,痴迷地望着元浅月冷若冰霜的脸,那股无法诉说的狂热和迷恋在她的眼眸中涌动,使得濒死之际,死气沉沉的她此刻竟然奇迹般的鲜活起来。

  即使这样冷淡地蔑视着仇恨着她的师尊,却依然有着令她神魂颠倒的非凡魅力!

  无论她是知我护我怜我疼我惜我爱我,抑或是恨我怨我厌我恶我害我憎我,我亦恋慕若渴,痴迷不悔!

  即使被元浅月重重地甩开手,她还是动作艰难地缓缓用纤细的手,再度摸了过去。

  “师尊,”她轻轻地咳嗽着,和着嘴里潺潺流出的鲜血,浮现一个轻柔又歉意的表情,断断续续地说道,“所有……所有死在我手上的人,他们的魂魄,都在这里……”

  她只需要他们肉身中凝聚流转的仙力,所以在杀戮之余,她保留了他们的魂魄。

  元浅月浑身一震,身体僵硬,但没有再甩开她的手。玉临渊摸索着,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双手交迭的一瞬间,无数轻轻飞舞的莹白色光点从她的掌心中争先恐后地飞落到了元浅月的掌中。

  “将他们放在忘忧镜里,”玉临渊呛咳着,满怀歉意地轻声说道,“他们就可以在里面活过来……”

  “你以为杀了他们,留下残魂,就可以弥补自己屠戮仙门同宗的罪过吗?”元浅月满心悲哀,在最后一点莹色光点飞来后,立刻毫不犹豫地重重地甩开了她的手,失望地看着她,“你犯下了弥天大错,照样罪无可恕。”

  “对不起……”玉临渊在她失望又冷漠的脸色前黯然地垂下眼眸,泪水滑落,低不可闻地轻声说道,“可我没有办法,只能做到这样了……”

  她的呼吸间渐渐消散,心跳停止,身上最后一点温度如秋日落叶,消散于风中。

  元浅月重重地闭了闭眼睛,看着面前的玉临渊的尸身,感到一阵目眩神迷。

  在亲眼看见玉临渊死去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可以再度拿起九霄了。

  天地之大,空空荡荡,连带她自己的身体,也彻底空了下来。

  这次,她终于又是孤身一人了。

  疲倦感抽干了她体内的所有支撑着自己的骨头,无法言喻的宿命感席卷了她的身心,使得她脑海空茫,几乎要站不稳。

  她松开玉临渊心口上插着的九霄剑,站起身,只觉得自己已经置身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邃而悠长的黑暗将她从头到尾笼罩其中,她神色恍惚地看着玉临渊的尸身,继而跌跌撞撞地转身。

  她没有悲伤的时间,她应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十六城和瞳断水忽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错愕地呼喝。

  “姐姐!”

  “元浅月!”

  神祇俯瞰着大地。

  为这久别的自由和无尽的轮回,以及一次次地重蹈覆辙。

  嗔痴怨恨,情爱厌憎,万丈红尘翻滚奔涌,世人挣扎其中而不自知。

  神祇在此不解而悲悯地叹息着,并且做出了与曾经的千万次都没有丝毫不同的决定。

  祂决定,摧毁这个曾经背叛过祂的世界。

  ——神祇创造了世界,就应当有终结它的权利。

  创造,只是一时兴起。

  而毁灭,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在神祇降临这一刻,无法承受神祇力量的明镜终于寸寸碎裂,天穹之上,仿佛数万道巨雷一同炸裂轰鸣,这一声巨响,震得天地都在摇晃。

  苍穹四野,都被刺目的惨烈白光所照亮,将每个至今幸存着的人脸上肝胆欲裂的恐惧神色都照得分毫毕现。

  ——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强大存在,于此刻缓缓降临。

  这股强烈可怕的气场犹如泰山压顶,几乎要压碎每一个活物的胸膛,无法言喻的强大压迫力,让所有生物本能地感到了灭顶的恐惧和臣服。

  刚刚还顶在天穹苦苦支撑着的神鸟们此刻就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几乎是疯了一般嘶鸣着四散奔逃,几只神鸟甚至慌不择路地撞上了同族,惨叫着坠下苍穹。

  沾血的羽毛四散飘飞,它们癫狂而恐惧地嘶鸣着,再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高空中的朝霞织捂着耳朵,惊恐害怕地蜷缩成一团,狐尾上根根毛发炸起直立,清水音也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浑身颤抖,脑中空空一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龙千舟已经晕厥了过去,整个人半晕半醒,神志不清,牙齿却还是在极度的恐惧中咔哒作响。

  在这样可怕的存在面前,天崩地裂又算得了什么?

  死亡都应该是最轻的惩罚!

  而在昆仑山下,无论是在场的十六城也好,还是瞳断水也好,都在这天降的神迹面前,因为这倾泻如海的可怖威力,晃神了一瞬,失去了所有的应变能力,眼睁睁地看着神祇降临,而后用着玉临渊的躯壳,望向天穹。

  神祇并不在意这里出现的几个卑渺存在,就如同祂并不在意自己所降神的肉体,到底是死还是活。

  至于那个赌约么……?

  无伤大雅。

  只是一瞬间,祂微仰起头,便宛如一颗彗星般疾驰而出,化作了飞速朝着天穹掠去的一道虹光。

  只需眨眼之间,这道虹光便已经跨域了数万里的距离,飞至了天穹破碎的裂口处。

  祂毫不犹豫投身向天穹裂口,在无尽烈焰和灭世洪水交织着的天幕间,轻轻松松地冲破了束缚和封印,重回仙宫。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没有任何人可以反应过来。

  当神祇脱离了镜中世界,那股无法抑制的淡淡厌烦和恼意骤然席卷了祂的思绪。

  祂站在镜旁,端详着镶嵌在宫殿正中的偌大明镜,淡淡白光照亮了祂无悲无喜的面容,也照亮了祂轻抬起来的手——

  毁灭,如同曾经无数次所做过的那样。

  没有丝毫犹豫,早已习以为常。

  神祇轻轻地挥手那一瞬间,在明镜正中心,忽然爆发出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光芒如同晴空万里的太阳朝耀大地,几乎要照亮了整个仙宫殿。

  在碎裂的天穹上,十六城湛蓝的瞳孔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赤红,血丝密布,她是最先反应过来,也是如今唯一反应过来了的那个存在。

  在亲眼看见神祇降神于玉临渊的尸体之后,无穷的愤怒和渴望立刻驱策着她,如同跗骨之蛆紧随着神祇的去向,毫不犹豫地追寻而来。

  愤怒犹如岩浆,灼烧着她的心。

  她怎么可以放任这世上最强的力量被旁人夺走?!

  那是属于她的!

  即使是将它毁掉,她也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得到它!

  金色的光芒将整个仙宫都在照的金碧辉煌,照亮了神祇无悲无喜的面容,也照亮了祂此刻缓慢坠下的手,以及手中指缝间迸射出的白色夺目光芒。

  明镜之中,迎接着神祇这一掌的明镜中,金光大作。

  祂不以为然地轻落下手。

  ——不过是又一场蚍蜉撼树。

  在两股光芒猝然相碰撞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怎么会!?”瞳断水犹如石化,冷汗涔涔。

  黑金蟒一族作为天生冷血的妖族,向来心跳极慢,也不会出汗,鲜少体会到紧张和恐惧的情感,而此刻,瞳断水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在极端的恐惧下,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在万丈高空上,随着神祇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世界,消失于天穹碎裂之处,那股压迫人心的威压随着祂的离开而渐渐褪去,瞳断水的理智也一瞬间回了笼。

  眼看着十六城也跟随着神祇的踪影飞跃至苍穹,瞳断水没有丝毫犹豫,搂抱着此刻被震晕了过去的元浅月,当机立断地飞上了天空。

  虽然不知道魔神的力量为什么会降临在玉临渊的尸体上——但是有一点她可太清楚不过了。

  无论如何,这股力量都不能被十六城抢了先!

  十六城如今已经是凌绝天下的第一强者,可在这传闻中的魔神之力面前,依然不足为提。

  如果十六城再得到了这份力量——那如今尚有对抗之力的她,到时候岂不就成了十六城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只是一瞬间,她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利害关心,心急如焚地追了上来。

  隔得太远,十六城在视野中几乎只是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随着离天穹碎裂处越来越近,她若隐若现的渺小身影几乎随时都会消失在视野中。

  但不知为何,在天穹裂口处,十六城忽然停了下来。

  随着瞳断水越飞越近,眼前的景象已渐渐清晰起来。

  十六城仰头望着那苍穹碎裂的裂口处,此刻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危机似得,浑身散发着金光,跟裂口处涌动着的惨烈白光照映,依然熠熠生辉,毫不相让。

  她六枚晶莹剔透的蝶翼在背后浮动着,周身燃烧着灼热如烈日的金色光芒,如同充满战意,燃烧着火焰的金色蝴蝶,以脆弱又易碎的身躯,怀揣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毫无惧意地挑战着超越着这世间一切,至高无上的存在!

  光芒灼目,不可直视!

  即使两人之间还相隔着很远的距离,但瞳断水的身体里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本能恐惧,她不得不停下来,眉头紧皱,抬起一只手来,挡在自己的面前,侧开身子,以避开这强烈的金光。

  这样强烈的光芒,恐怕看一眼,自己的眼睛就会被彻底刺瞎。

  而在这金光猝然爆发时,从那苍穹之处,猛烈地轰下了一道白光。

  这道刺目非凡的白光,明明无声无息,可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不会有任何活着的生物会将它当做纯良无害的一束光。

  白光之中蕴含的无上神力,带着引发万物坍塌的毁灭意念,足以摧毁强者的心智,只是看见一眼,就几乎可以令所有的活物肝胆欲裂。

  它猛然朝着这个世界打下。

  而它的必经之路上,第一个挡在它面前的,便是那金光燃烧的十六城。

  白光如雷,疾驰如电,径直落下。

  而在白光落在十六城身上的那一瞬间,十六城的护体金光顷刻湮灭。

  瞳断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接触到白光的那一瞬间,十六城的身上立刻浮起了无数道诡秘又扭曲的符文,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身上疯狂旋转。

  在这一瞬间,她珍藏已久,往昔里囤积在归墟中的所有的神器和圣物,在这危急关头,全都毫不吝啬地统统砸了出来!

  而在这白光面前,只是一瞬,这上百件不世出的神器法宝,都变作了余烬飞灰。

  她身上曾经可以阻挡一切攻击的七彩羽衣此刻脆弱得就像一张被巨力撕裂的薄纸,寸寸碎裂。

  上古仙宫遗物,含情仙蕊一瞬间凋零枯萎,嫣红的花瓣从她的袖中飘飞,洋洋洒洒地在风中四散飘落。

  紧接着,那在她背后纤薄美丽,坚不可摧,曾经令她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六枚蝶翼,就像被击碎的水晶,在这道白光面前,顷刻碎裂。

  它们炸裂成了无数闪耀着迷人光泽的晶莹碎片,溃散飞溅。

  即使被她身上所有的法器和蝶翼抵消了大部分神力,白光依然余势未消,降临在了十六城的身上。

  被笼罩在白光之中的十六城发出了一声从灵魂深处传出的凄厉痛吟,声音之尖锐,即使相隔如此之远,都让瞳断水感觉到了耳膜上撕裂般嗡嗡的颤响。

  在七彩羽衣和含情仙蕊的加持下,拥有古龙之灵和无情神剑两种力量糅合,千锤百炼而淬炼出来的蝶翼,竟然就这样,被一击摧毁……

  瞳断水的瞳孔已经睁至极限,无法言喻的恐惧掺杂着物伤其类的担忧中,她甚至隐隐生出了想要将十六城从白光中拉出来的念头。

  但显然——十六城肯定是没救了!

  瞳断水的心几乎都要跃出胸膛,她仰着头,看着正上前方被笼罩在白光中的十六城,恐惧让她无法移动,就这样眼睁睁地望着十六城无法动弹,置身于白光中发出凄厉尖锐的痛吟,似要渐渐陨灭溃散——

  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她了——

  那痛吟声却忽然变作了另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笑。

  失去了一切力量,失去了六枚蝶翼的十六城,在白光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在摧毁着她身体,使她的躯壳承受不住,即将分崩离析的无上神力之中,她狂妄又桀骜地仰起头来,满眼血红地仰天大笑道:“你可以摧毁世上一切,却决不能摧毁我的意志!”

  “我十六城战无不胜,从无败绩,天地间,唯我独尊!”

  ——那一道白光被她的身体挡住,竟然再无法往下坠落。

  十六城的背后蝶翼早已碎裂四散,六道巨大的豁口处正潺潺往外冒血。她身上所有神物都尽数被摧毁,只剩下她一副生来孱弱的蝶妖之身。

  而此刻,她满脸疯狂地仰头望天,用本柔弱不堪的血肉之躯,硬抗住了这道天降陨落的白光。

  白光中的无上神力侵蚀着她,使得她的身躯寸寸瓦解。十六城直面着这毁灭一切的强大力量,却没有丝毫后退的念头。

  在这样她渴求已久的终极力量面前,她只有直面对抗这一条路。

  战胜,或是被战胜!

  征服,或是被征服!

  要么目空一切的活着,要么轰轰烈烈的死去,绝无第二条茍且偷生之路!

  她的七窍都冒出鲜血来,置身于惨烈白光中,脸上却是无穷无尽的疯狂,高居天穹之下,和侵蚀毁灭她身体的白光硬碰硬地对抗着。

  绝不后退!

  好似只过去了一瞬,又或者是过去了数年,那股笼罩在她身躯之上,要将她的每一存肌肤,每一寸血肉都瓦解分裂的无上神力,终于消散溃败。

  在以性命作为筹码的短暂对抗中,在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重新成为了一个孱弱无能的蝶妖后,她如愿地获得了与以往般别无二致的胜利。

  十六城的生命就像此刻身体里潺潺流出的鲜血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着。失去了所有力量,恢复到蝶妖身份之后,她生来柔弱的身躯根本无法化解刚刚对抗神祇力量时体内留下的创伤。

  和着嘴里的鲜血,她轻轻地呿了一声,傲慢又狂妄地抬起头,朝着天穹之上,那看不见的至高存在,蔑笑道:“就这?”

  而后,十六城身子趔趄了一下,无法抵御的黑暗重重袭来,她一头栽倒,昏迷着跌落苍穹。

  而在十六城昏迷跌落的同时,一道飞驰的剑光,以无可匹敌的决绝之势,冲上了天穹破裂之处。

  在神祇的手挥过之后,明镜摇晃了一下,却并没有熄灭,只有上面中心的一点裂纹。

  明镜摇摇欲坠。

  祂本想转身离去,却因为这反常的情形,而停留在镜边。

  奇怪,为何祂会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某点重要的事情呢?

  “是你做了什么吗?”神祇问道。

  空荡荡的仙宫之中,没有任何响应。

  “我记得,我在这面镜中,应当有一个你一直留念不舍的纪念之物。”

  “是花,是剑,还是什么?”

  神祇并不着急,也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回答,在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之后,神祇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这具身体。

  原来照夜姬还没有归位。

  难怪祂会忘了自己每次都想要取走的纪念之物是什么。

  那并不影响,只要明镜熄灭,她自然也会重新回到自己的体内——带着她选中的纪念之物。

  神祇将意识从自己的身体中离开,注意力再度被这面经受了祂一击却没有如同以前那些轮回中顷刻碎裂的明镜所吸引。

  祂略带好奇地看向这面没有熄灭的明镜,但是只过了一瞬,好奇心就被神性所驱散。

  一面即将要被祂毁灭的镜子罢了,有什么值得去注意的呢。

  神祇再度抬起手,指缝间再度亮起白光。

  想要再次覆下的时候,神祇却微微皱起眉头。

  祂感到手中传来一阵奇异的感觉,似乎是一种叫做疼痛的负面情绪。神祇抬起手,在自己的掌心间,看见了一根尖利的小刺。

  玉白色的神剑,此刻被缩小了数倍,如同一枚尖利小刺,从镜中世界以倾尽全力的可怖力道投射而来,却只是浅浅地扎进了祂的手中。

  神祇低头,将玉白神剑从掌中取出,在被祂拔出的那一刻,神剑在祂的指尖碾压下,稍一用力,立刻断裂化作了数截,跌落明镜上。

  一滴从伤口涌出的鲜血悄无声息地滴落裂纹正在扩散的明镜上,在祂毫无注意地时候,顷刻融了进去。

  当神祇再度抬起头来时,祂似乎有些疑惑似得,看向四周,一时间竟然再回想不起自己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这座恢弘华美的仙宫之中,摆放着的所有东西,都令祂生不起兴趣,无论是四周的缥缈华美的画作也好,还是面前亮着淡淡白光的明镜也好,都再寻常不过。

  神祇乏味极了。

  祂转过身,离开这座仙宫。走出这间宫殿的那一瞬间,祂回望了一瞬那镶嵌在大殿正中,闪烁着淡淡白光的明镜,继而怀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怪异心情,用数重禁锢,封印了这间令祂心中泛起丝许苦涩的宫殿。

  祂想,祂以后大概是永远不会再来这间宫殿了。

  十六城大口喘息着,费力睁开眼。

  在高空坠落之余,刺激的失重感在她的脑海中跌宕起伏,风呼啸着从她的衣诀上刮过,她浑身作痛,好像从里到外都被撕碎了,成天上万片,天女散花似得散在空中,拿网兜都捞不住。

  一只手忽然重重地逮住了她的手腕。

  继而,这只细瘦而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方向重重地拉过去。

  只是一撞进这温热的怀里,她就清醒过来。

  “小仙师,”她的嗓音中带着沙哑的笑意,呛咳出一口血来,连鼻子里都喷出血来,“你是在救我吗?你怎么这么好心?”

  她的身上被裹上了金缕衣,宽袍大袖披在她的身上,金缕衣宽阔的袖袍在高空纷飞,就像是昔日的蝶翼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只觉得冷,大量失血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极端的冷。

  那股钻心入髓的寒意,让她的身体忍不住轻轻地战栗着。

  “你看,那条长虫看我的眼神,可恨不得将我抽筋扒皮了,”十六城蜷缩在她的怀里,脆弱易碎,气息微弱,却还是用轻巧的语气,用淡淡的嘲讽语气,打趣道,“小仙师,你不怕你的好妹妹吃醋吗?”

  她每说一句话,都会因为冷和痛,而哆嗦一下。

  元浅月还没说话,瞳断水却已经脸色阴鸷地看了十六城一眼,发出一声妩媚的嗤笑:“我犯不着跟一个死人计较。”

  她心中却是很烦恼,为什么醒来的元浅月,会去救下十六城。

  让她就这样死了多好?!

  不过也幸好,如今的十六城就算能活下来,恐怕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在亲眼看见十六城失去了六枚蝶翼之后,瞳断水如今可以肯定,十六城就算能活下来,恐怕从此也会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六枚蝶翼之后,她还拿什么再去对抗那些对她恨之入骨的仇家?

  “如果我是你,我就干脆死了算了。失去了蝶翼之后,恐怕明天你就会后悔,今天怎么没死在这里。”她毫不留情地讥笑道。

  元浅月低声道:“阿溪!”

  瞳断水立刻闭上了嘴。元浅月将十六城搂着,放缓了语气:“十六城,之前你到忘忧镜中来找我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帮过我,理所当然,我也该帮你一回——”

  她仰起头,看向那天穹下接连不断坠落的陨石,此刻天穹依旧碎裂,洪水倾泻如瀑,陨石火焰四射,天幕依旧缓缓地下坠着。

  元浅月满心苦涩,轻叹着说道:“我听阿溪说,是你阻挡了魔神降世——”

  “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小仙师,”十六城的嗓音支离破碎,她嘴角讥诮,不以为然,“之所以要与祂对抗,跟你的什么苍生大义没有任何干系。只是魔神不选择我,我凭什么让旁人得到这份力量?”

  “你觉得,我会容忍这世上出现比我更强大的存在吗?”

  只是这样说话,她便感觉到了五脏六腑锥心的痛,十六城再度呛咳出一口掺杂着内脏碎肉的血沫,任由体内的痛楚翻江倒海地传遍周身。她惫懒地笑:“就像你那个好妹妹所说的,我肯定活不了了。没人比我更清楚我自己的情况,我的五脏六腑都碎成了一团浆糊,但不打紧,我很满意。”

  “毕竟到死,我都是这天上地下,至强的存在。”

  元浅月为之动容,不由得微微点头:“你的确是我见过的,天上地下,第一强者。”

  听到这句肯定,十六城充血的瞳孔倒映出面前元浅月温柔又真挚的神色,心中微微涌上些许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柔情,像春水泛起涟漪,她看向自己的金缕衣,喃喃道:“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你既然想报答我,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将金缕衣带在身边。”

  “死了,就让它为你陪葬。”

  元浅月点了点头,身后的瞳断水想出声提醒她,但转念一想,还是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毕竟金缕衣是如此珍贵的法宝,刀枪不入,风雨不侵,又可以赋予穿着者御空之能,那一点在蝶妖族内之间才附带着的额外含义,无视便是。

  元浅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低声道:“你放心,我会做到。”

  她仰起头,眸色含着无尽的悲哀和无能为力,苦笑着,摇着头:“而且,那一天不会远,你看,天穹已然破碎,且正在崩塌坠落,恐怕很快,我们都会殒命于此了。”

  十六城在她的怀里,她疲倦极了,已经再听不清元浅月的话。昔日她高傲矜贵,喜好干净,平日里玉足从不沾地,从头至尾只要沾染上了一丁点脏污,都会使她心情不悦,大发雷霆。

  而此刻,她凌乱脏污的浅金色衣裙上,昔日一尘不染的银发间,此刻丝丝缕缕洒落在元浅月的手臂上,每一缕发丝都浸透了鲜血。

  听到元浅月的话,她也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作为响应。

  直至三人降落地面,瞳断水都一直出神地望着那天穹上的巨大窟窿,洪水和流星从那破碎的裂缝间往下倾泻,砸向四野。

  天在塌陷。

  很快,这个世界都在洪水和陨石的灭顶之灾中,走向永恒的寂灭。

  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于难。

  一声急促的凤鸣在远处响起,元浅月怀里半搂着已经没了声息的十六城,一只手托举着她没有血色的脸蛋,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听到这声熟悉的凤鸣,她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彩凤一落地,立刻变作一人大小,旁边凰女也以漆黑神鸟的模样,跟着彩凤飞了下来。

  清水音撑着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朝霞织背着昏迷不醒的龙千舟,艰难地往这边走。

  “元浅月!”清水音脸色没有一丝血色,狼狈不堪,她看见元浅月站在此处,立刻快步走上前来,脸上透露出一丝真切的喜悦,“太好了,你还活着!”

  等到走近了,她才发现,曾经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瞳断水,此刻就站在元浅月的身边。

  看见十六城躺在元浅月的怀里,活像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她先是一愣,继而深深地皱起眉头,下意识问道:“她死了?”

  元浅月犹豫了一下,看着十六城已经没有任何起伏的胸口,一时间也明白,她重伤到这种程度,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了。

  旁边的彩凤却是大惊失色,立刻挤到了前头来,它浑身血迹斑斑,以往极为爱惜的羽毛也七零八落,好几处都露出烧焦的痕迹,光秃秃的背上青青紫紫,还透着一股被烧焦的糊味。

  “她可不能死!凰女的力量还在她的身上,还得让她还回来呢!”彩凤急得脖子一伸,伸长了喙,连忙去叼十六城的衣领。

  出乎意料的,一只手动作柔和地伸了出来,挡住了彩凤伸向十六城脖子的喙,元浅月语气黯然:“她刚刚阻挡了魔神降世,身受重伤——现在就算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无力回天。你再动她,她马上就会断气。”

  彩凤怔愣片刻,一时间有些处理不过来这么多复杂的信息。旁边浑身漆黑的神鸟却俯下头,长久地打量着元浅月怀里的十六城,漆黑丑陋如乌鸦的外表下,却是一副犹如天籁般甜美动人的嗓音,它看着十六城毫无血色的脸,声音像是唱歌一般轻快地响起:“大长老,元姐姐说的没错,看样子,她真的快死了。”

  它直起身,看向彩凤,即使此刻略带焦急,可那副天籁嗓音伴随着它一贯的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大长老,我们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如果她死了,我更没法拿回我的神凰力量了。大长老,你的水晶泪棺呢?”

  等到元浅月将生死悬于一线的十六城放进水晶泪棺后,彩凤这才松了一口气。

  即使知道十六城身上的所有力量都在对抗那魔神降世的白光中烟消云散,但事关凰女的安危,容不得半点差错。

  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它们一族也会倾尽全力去尝试,只是容忍一个与它们有过节的蝶妖活下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等到水晶泪棺合上棺盖,彩凤心中越想越生气,十分为难又懊恼地摇头道:“唉,不是,我怎么会拿水晶泪棺去救这种十恶不赦的妖魔?要不是她夺走了凰女身上的七彩羽衣,我们神鸟一族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凰女柔声安慰着它,彩凤忿忿不平地发了几句牢骚,这才勉强平息下心中的怨气。它猛然间又想起来一事,朝着元浅月问道:“天上破了的这个窟窿,要怎么办!总不能任由它一直破着,往下砸陨石和洪水吧?!”

  它摊开翅膀,晃了晃自己被烧的残缺不齐的尾巴,无可奈何地说道:“如今仙门死了个精光,也没个话事人,恐怕也只有你能拿个主意了!”

  元浅月被它突如其来的寄予厚望给问住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缄默不言的清水音,不可思议,苦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吗?按道理来说,你毕竟才是活了上万年的神鸟之首,阅历丰富,见多识广,要是你都无计可施,我又能提出什么好建议来?”

  彩凤盯着她,片刻后,它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早些时候,我偶然间听到一个人提过有关于魔神降世的秘辛,她告诉过我,在魔神出世的时候,天穹一定会破裂崩塌。”

  “谁同你说的?”

  元浅月一怔,旁边的凰女也一脸疑惑地转过来,清水音和朝霞织更是面面相觑,又惊又疑,几人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句话来。

  唯有站在元浅月身侧的瞳断水,依旧微抬着头出神,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紧锣密鼓的谈话。她目光痴痴,脸色复杂,粉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片火焰和汪洋交织着的天穹碎裂处。

  如果天穹崩塌下来,世界末日,神魔寂灭,那她和姐姐都会死在这里吗?

  她已经受够了这无尽的分离。

  如果能死在一起——

  彩凤有些迟疑,它用爪子刨了刨地面,有些心虚地说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怎么让天穹不再继续塌陷碎裂的方法。”

  它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旁边的瞳断水,见她似乎一直出神,根本没有关注这里的动向,这才硬着头皮,谨慎地往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只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妖魔,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扛起昆仑山,将它堵在天穹的窟窿上,从此成为天穹的支柱——”

  几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在水晶泪棺中静静躺着的十六城。

  她长发如银,肌肤苍白剔透,如今沉睡着的身体被定格在濒死这一刻,嫣红血迹的映衬下,她一张巴掌大的俏丽小脸娇柔又无害,惹人怜爱。

  这世上,除了十六城之外,谁还能想到比她更强大的存在?

  可是如今十六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连自身都难保,就算她现在能再醒过来,恐怕多半也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小蝶妖,多半连普通人都要不如了。

  彩凤见她们目光都看向那水晶泪棺,不由得继续暗示下去:“其实也不必非要像十六城这么强大,只要她——”

  “只要她叫瞳断水,是吗?”那一声冷淡到极点的轻笑声,打断了彩凤支支吾吾的话,立刻让彩凤把后半段没说完的话给咽了下去。

  元浅月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她转过头去,看见瞳断水那倾倒众生的绝色脸蛋,而此刻,那张摄人心魄的脸蛋上,正笼罩着厚重寒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彩凤,眼中流露出蛇蝎一般残酷冰冷的光芒。

  于情于理,彩凤都觉得自己这件慷他人之慨的幕后推手做得并不厚道,面对瞳断水的目光,它眼神罕见地有些闪躲。

  “这件事是玉临渊同你说的吧?”瞳断水自顾自地收回望向天穹的视线,冷笑道,“我就知道,这个该死的怪物就是死了,也要阴魂不散,将我算计得一清二楚!”

  “不过抱歉,承蒙你的抬举,恐怕要你失望了,我做不到,”瞳断水朝那水晶泪棺中沉睡着的十六城抬了抬下巴,面色坦然而冷淡,“将昆仑山扛起来,成为天穹支柱,我自认没那个本事。除了十六城,也恐怕没有人再能做到。”

  彩凤没吭声,它有些尴尬地退了两步,顺便小心翼翼地把水晶泪棺收了起来。

  “可是现在十六城这个样子,指望她肯定是不行了。”只是看了一眼,清水音就已经明白了十六城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毫不犹豫地补充道。

  凰女看了看彩凤,一时间也没吭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脸转过去,忐忑不安地看向瞳断水。

  天空就像一面被击碎的明镜,此刻它不再是万物虔诚信仰的至高天穹,而是蓄满了绝望的浩瀚汪洋。

  而再过不久,这面汪洋就会倾泻于地,将大地上所有生灵尽数溺毙。

  漆黑无光的天幕上,破碎的裂隙间,白光涌动,遮天蔽日。

  烈阳无踪,星辰陨落,无尽的汪洋和燃烧的火石从裂隙间坠落倾泻,山呼海啸地砸向大地,死亡在这片即将被灭顶之灾笼罩的大地上肆虐着。

  天穹在崩塌碎裂,一切都在往不可挽回的趋势发展。

  瞳断水毫不留情地讥讽一笑,婀娜风情的曼妙身姿,娉婷地立在这以赤红星陨和滔天洪水织就的震撼画布前,美得令人心碎。

  她看向彩凤,目光又一一扫过面前这众人,薄唇轻启,浑然天成的低沉御音轻轻一颤,犹如琴弦拨动,说不出的蛊惑和慵懒:“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一个冷血无情的邪魔,旁人的死活和我有何干系?难道你们还指望我能大发善心,去做什么救世主吗?”

  她缓慢地一眨那双粉金色的瞳孔,意兴阑珊地随意一摆手,理了理自己衣襟上的宝石:“我做不到,也没兴趣。”

  彩凤连忙道:“可如果你不去做的话,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万一——”

  瞳断水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那你怎么不去试试?你好歹是神鸟一族最强的彩凤,活了上万年的岁数,难道不比我一个半妖强?”

  彩凤气得不轻,它怒发冲冠,脖子上羽毛根根立起,愤怒道:“你怎能如此推诿?如今危机当前,你不愿出力也就算了,还要在这里推三阻四,挑拨离间!早知道你心冷如蛇蝎,我就不该答应东乌,放过你!当初在焚寂宗的时候,就该杀死你以绝后患,也省的你后来惹出那么多是非!”

  “别说得像我欠你似得,你如果那么想杀了我,那现在动手也来得及,”瞳断水抬起一只手臂,指尖寒光闪耀,慵懒又讥诮地笑道,“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够了。”

  眼看着场中硝烟四起,剑弩弓张,双方之间的矛盾从口角即将变成刀剑相向,战斗仿佛一触即发。一只手握住了瞳断水抬起的手臂,将它轻轻地按下。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元浅月此刻终于忍不住发声。

  瞳断水指尖的傀儡丝立刻撤下,她反手牵住元浅月的手,乖巧又委屈地对着她轻声唤道:“姐姐,你也看见了,是彩凤太咄咄逼人!”

  彩凤狠狠地剜了瞳断水一眼,凤首上高竖的羽毛并没落下去。

  元浅月拍了拍她的手背:“阿溪,你先听我说。”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那片破碎的天穹,语气柔和地问道:“我问你,彩凤刚刚说的方法,你真的做不到吗?”

  瞳断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余光瞥向场中的其他人,当听到这回答时,彩凤明显愣了一下,一脸不知所措,脖子上的羽翎也慢慢地顺了下去。

  元浅月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心中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轻声抚慰着她:“好,既然你做不到,那这件事,就算了。”

  瞳断水又是感动又是满足,满脸痴迷和欣然地依偎在她的身边。

  就算是末日降临那又怎样?她就算是死,也会和姐姐死在一起,不会再和姐姐分开了。

  这从千百年前就一直饥渴着贪婪着焦虑着的心,终于感到了无尽的平静。这世上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要将她们拆散。

  她已经忍受了太久的分离,对每一分每一刻的相守相遇都珍惜万分,而如今,她终于可以和姐姐,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瞳断水甚至提不起一丝恐惧,只有夙愿得偿的幸福,甚至还怀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她痴痴地望着元浅月的侧颜,真好呀,她和姐姐将会永远在一起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终焉结局了吗——

  彩凤气鼓鼓地盯着她,良久,还是眸光闪烁,不死心地再度鼓动道:“你不试试,怎么就能笃定自己做不到?!如果做不到,大家都会命丧于此,苍生浩荡,无论你我,都要万劫不复了!”

  “彩凤,去找旁人吧!”不等瞳断水反唇相讥,元浅月立刻替她做出了回答,摇头道,“阿溪不会对我说谎的,她既然做不到,你又何必强求?当务之急,是去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无论是妖是魔是人,既然如今整个世界都到了存亡一线的时刻,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她也一定会帮我们的——”

  “都这种时候了,我们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凰女忍不住委婉提醒道,“看天穹这个样子,恐怕再过几个时辰,就会彻底坠落灭顶了。我听说,你们仙门的所有人都已经被玉临渊杀了,就算有漏网之鱼,可那零零散散活下来的几个人,恐怕加起来也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我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可阿溪她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元浅月拉过瞳断水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就算大海捞针,也要去尝试,至少,我们现在还有时间去找。”

  彩凤终于不得不认清了这个现实,它略带失落地喃喃道:“难道是我当初听错了吗……”

  在轰然坠地的陨石流星间,远方的昆仑山高耸入云霄,在即将破碎的天地间依旧巍峨雄壮,似乎根本不受世间任何力量的束缚和影响。

  在元浅月即将带着瞳断水离开的时候,一把剑却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挽溪剑。

  瞳断水不动声色地睨了她一眼,元浅月转头看向旁边的清水音,眼中隐隐生出怒气。

  她在等清水音的解释。

  清水音手中的挽溪剑挡在了她的身前,看见元浅月不解的眼神往来,却忽然干脆利落地一转,剑锋朝向了自己。

  她将剑柄递向元浅月,眼中充盈着带着丝许悲凉的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去找了,元浅月,我们没有时间了,最佳的人选,也是唯一的人选,只有你的妹妹,瞳姑娘了。”

  “她说了,她做不到——”

  “她做得到!”清水音忽然语气重重地打断她,她微扬起脸,疲倦而苍白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坚毅和决心,写满了悲戚和无奈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妖魔只要吞噬的凡人越多,能力就会越强,而像我这样根骨奇佳,天资过人的仙修,是最上上乘之选——”

  下一瞬,一股凉意顺着元浅月的脊髓,爬上了她的后背。

  她几乎可以猜到清水音接下来是要说什么了。

  “吃了我吧,我的肉身,神魂,都可以为你所吞噬,”清水音忽然屈膝,重重地跪下来。历来傲骨难折的她跪在泥泞不堪的地上,跪在瞳断水的面前,仰起头,定定望着瞳断水漠不关心的美丽容颜,梦呓一般轻声喃喃道,“只要你愿意去试着支撑起昆仑山,将这些无辜的生命从这场灭顶之灾中拯救出来——”

  瞳断水面色一如既往的慵懒,那双粉金色的瞳孔中泛着残忍的水光,不为所动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朝霞织将背后背着的龙千舟放下来,她忍不住走过来,到清水音身边,跪在了她的身侧,低声下气又分外诚恳地对着瞳断水说道:“我也可以,你也吃了我吧。”

  清水音一震,转头看向她,嘴唇颤抖了片刻,心中万千情绪激荡,可最终还是化作一片无能为力的悲恸叹息。

  泪水从清水音雪白的脸颊边滚滚而下,她心如刀绞,可却说不出任何想要制止朝霞织的话。

  清水音和朝霞织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来了此刻牺牲自己去尝试这一线可能的决心。看见清水音落泪,朝霞织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掉,小声地说道:“没事的,水音姐。”

  她有些羞涩地咬唇一笑,继而轻轻地牵起了清水音的手。

  清水音的眼泪此刻更加汹涌,更是如同断线珠子一般,往下坠落。

  不知何时,凰女也走了过来,它漆黑的神鸟身躯也迈到了朝霞织身侧,十分惆怅似得,柔声细语地惋惜道:“多好一个世界啊,要是毁了,真的太可惜了。”

  “我知道我的神力已经被十六城拿走了,但我现在好歹也是神鸟一族的凰女,这幅躯壳中蕴含的力量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果瞳姑娘,你愿意撑起昆仑山的话,我愿意把我的血肉都献给你。”

  “不行!绝对不行!”彩凤听到这话一蹦三丈高,急惶地说道,“如果没有你,以后神鸟一族该怎么办——”

  “大长老,”即使是这样稚嫩又甜美的嗓音,依然无法掩盖凰女话语中的黯淡,它回头望向彩凤,失落却又坦然,“世间一切都要毁灭终结了,如果无法渡过这个难关,神鸟一族今天就会陨落,还谈什么以后呢?”

  彩凤气得瞳孔圆瞪,但饶是它,也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语。良久,它还是气鼓鼓地走了过来,在凰女旁边蹲下,无奈地怨道:“都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大道理!”

  它叹了又叹,一仰头,看向瞳断水那平静淡然的面容,没好气地问道:“你吃了我们四个,加上你原本的力量,总该够了吧?!”

  瞳断水表情冷戾地盯着她们,忽然噗嗤一笑。

  这一笑之间,万千风情流转,魅力足以倾倒众生。瞳断水眼波如水,盈盈笑道:“怎么一个一个,都把我想得这么强呢?”

  面前这四个,单拎出其中任何一个的血肉,都是十六城亲口认证过的滋补,何况如今她们都自愿付出血肉来作为祭品,加起来的效果,不可谓不强大。

  她垂眸,迷人的低御声线中透露出一股轻蔑和讥诮:“就算把你们都吃进腹中,让我独自一人撑起昆仑山,也都是痴心妄想。”

  “是因为还不够吗?”元浅月忽然开口问道。

  瞳断水抬起眼眸,粉金色的瞳孔中波光潋滟,竖着的瞳线骤然一缩。

  元浅月悄无声息地松开她的手,看向她,眼中柔情依旧,看着她的眼神犹如看自己天真懵懂,屡屡犯错却总是不忍苛责的妹妹,浅浅微笑道:“再加上我,够吗?”

  瞳断水立在原地,身影单薄得像一片秋风下的落叶,绯红衣裙随风轻轻摆动。

  “阿溪,我知道你是不想和我分开,所以不肯去撑起昆仑山,成为天之支柱,”元浅月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擦拭去她白皙脸蛋上的血污,眼眸中蓄上清泪,明知道此刻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如此残忍,却狠下心来,用沉痛又决绝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吃了我,也就不算分开了。”

  每说一句话,瞳断水的脸便要更白上一分,那双粉金色的瞳孔,好似已经在她的眼眶中凝固,凝视着元浅月的脸庞,再无法移动半分。

  元浅月像是哄着一个不懂事又对她依恋万分的懵懂孩童,朝她鼓励性地微笑道:“阿溪,没关系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吃了我吧。”

  她心爱的姐姐,在惨绝人寰,天崩地裂的炼狱末日中,对着她说出了她曾经无数次在心底一闪而过却被深深压抑着的天性欲念。

  她听到她的神魂在因为无法自抑的狂喜和渴望,而发出近乎撕裂灵魂的尖啸——

  吃了她,吃了她,吃了她——

  一滴血也不要剩下,一片肉也不要浪费!每寸肌肤,每丝纹理,每根头发,全都要为她所吞吃!彻底与她融为一体!

  这世上没有比姐姐更脆弱又美味的猎物,没有比她们可以永远相守更让她神魂颠倒的愿望——

  她站在原地,凝视着元浅月的脸,那双倾倒众生的粉金色瞳孔,视线紧紧地缠绕在元浅月的脸上,贪婪地仿佛此刻已经将她的血肉骨头都在唇齿间细细咀嚼吞咽,再一次尝到了那股甜美的味道。

  她食髓知味,她渴望已久,她思之若狂!

  “姐姐。”

  瞳断水站在原地许久,最终,她从喉咙里,发出了一身沉闷的低笑。

  曾经让自己无法原谅的错,如今又怎么可能再犯第二次?

  “我从来,都只想跟姐姐在一起,”瞳断水柔情百转地看着她,妩媚多情的脸庞上,浮现一个贪婪又痴迷的微笑,“从前,现在,将来,只有这一个愿望。我可以撑起昆仑山,但作为交换,我要姐姐跟我永远融为一体,跟我永远在一起。”

  元浅月望着她,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瞳断水的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几个人,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我只要姐姐一个人就够了。”

  清水音怔愣了一下,她不忍的目光转向元浅月,即使听见瞳断水答应了这要求,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感觉。

  相反,她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看向元浅月的目光也隐隐带着难过。

  朝霞织将她搀扶起来,两人目光相撞时,朝霞织黯然地摇了摇头。

  元浅月将手中的残魂递给了清水音,嘱咐了她回去找到忘忧镜,这才走到了瞳断水的面前。

  “阿溪,”元浅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事到如今,她活在世上,已经毫无牵挂,连带责任也都全都交付给了清水音,她朝瞳断水语气平静温和地说道,“我准备好了。”

  瞳断水朝她微微一笑,但旋即,她却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另一侧走去。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地面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一辆黑金马车忽然从碎岩中从地底猛然驶出,稳稳地停在地面。南锦屏坐在马车前方,抱着十二骨的黑金伞,带着娇俏灵动的笑靥,等候着瞳断水的归来。

  随着离马车越来越近,腰间和脚踝上的剩下四根蛇链全部断裂粉碎。瞳断水的鬓角开始浮现泛着金石光泽的黑金色鳞片。她的身上,一寸寸爬上蛇鳞,绯红色的裙摆下,缀满宝石的流苏坠饰隐隐勾勒出蛇尾的流利曲线。

  南锦屏伸出手,为她掀开重重垂落至地的纱帘。

  在那重重红帘后,一个端坐在黑金王座上,穿着绯红衣裙,戴着却早已死去多时的少女在等着她。

  瞳断水游动着,在重重纱帘后,她向高坐黑金王座上少女伸出手去,温柔地托起她冰冷彻骨的脸颊,将自己已经爬满了蛇鳞的脸轻轻挨靠了上去,充满了无尽爱意和依恋,闭上眼睛柔声唤道:“姐姐——”

  “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地面震动,仿佛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一条巨大的裂谷从黑金马车的下方开始向两侧延伸,喀嚓喀嚓的开裂声使得整个世界都回荡着这一声巨响。

  黑金马车立刻跌落深渊。

  元浅月心一惊,箭步上前,却只能任由这庞大的黑金马车坠落黑不见底的深渊。

  在黑金马车的翻滚之中,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瞳断水和它一起坠入这不见底的黑暗中。恍惚间,视野中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庞在随风狂舞的红色纱帘后一瞬而过,快得像是她的幻觉。

  清水音伸手拉住她,看见元浅月复杂的脸色,她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

  “也许她只是——”清水音有些莫名心酸,她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词汇去安慰元浅月,只是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另想办法吧——”

  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很久。

  空气凝固了。

  大地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炸响声,仿佛是数百条地龙在同时翻动身体,又或是千万条巨蟒在地下翻搅涌动。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从昆仑山岭下爆发而出,向四面扩散而去,地面上立刻飞沙走石,林木连根拔起。

  元浅月和清水音站在深渊最前方,猝不及防间,几乎要被这股飓风给吹飞,所幸彩凤反应敏捷,立刻冲到最前方,张开翅膀,替身后的几个凡人挡住了这风暴。

  等稳住了身形,几个人都忍不住撤下了当在面前的手臂,往正前方看去。

  在元浅月面前,深渊的一侧,山岭拔地而起,向上方缓缓涌动而去。整个昆仑山都被巨大的力量拱起向上,以无法想象的壮观场面,朝着天穹缺口缓慢顶去。

  随着昆仑山的升腾,山川河流都崩塌碎裂,抑或是挤压重聚,无数道昆仑山上的河流被截断,此刻就化作了一道道流光瀑布,从四面缺口上飞流直下。

  在昆仑山下,支撑着它的无尽蛇潮铺天盖地,这些数不胜数,巨大的提线傀儡们在主人竭尽全力的操纵下,扛起了这世上最壮丽的昆仑山。它们缠绕着,支撑着,簇拥着,缓缓地将昆仑山推向苍穹的缺口。

  一双如烈日般巨大的粉金色蛇瞳在蛇潮中忽然幽幽亮起。

  跟无尽的蛇潮相比,这其中的一条,是如此微不足道,在黑金色鳞片闪耀连绵犹如海洋的蛇群簇拥昆仑上往天空涌动的过程中,它挤在浩瀚前行的蛇群之中,却在元浅月的面前停驻了一瞬,那双粉金色的眼眸,波光潋滟,柔情万种。

  元浅月情不自禁朝它伸出手去:“阿溪——”

  一条光滑的黑金色蛇尾尾尖用力从蛇潮中探出,它恋恋不舍地将尾尖放在元浅月的手心,而后被蛇潮推动着硬生生地错开。

  随着蛇潮的涌动,那双粉金色的瞳孔渐渐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蛇潮中,再也不见。

  在昆仑山之巅撞上天穹碎裂窟窿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发出了一阵颤响。

  清水音的手心已经浸透了汗,和朝霞织,还有凰女都紧紧地盯着那天空,生怕再出现任何差错。旁边的彩凤更是神经质地在原地来回踱步,一副愁眉苦脸又焦灼不安的模样。

  在昆仑山堵住了天穹窟窿之后,渐渐地,本是漆黑的天幕慢慢地泛起了光亮。在山巅之上,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其中爆发四散,将整个昆仑山都笼罩在了璀璨的光芒之中。

  裂隙停止了扩散,白光渐熄,洪水和碎陨也慢慢平息。

  烈日金乌重新在天穹展翅,万缕光线透过稀薄云层,丝丝缕缕地洒向大地,照亮这饱受施虐,终于重见天日的三十六洲。

  顶住天穹的庞大蛇潮一寸一寸,由外及内,一寸寸化作了金石,成为了坚不可摧的天之支柱。

  清水音潸然泪下,和朝霞织拥抱在了一起,两个人劫后余生,笑中带泪,连带着旁边的凰女都兴高采烈,一个劲地和彩凤庆幸着。

  元浅月望着那高耸直达天穹的昆仑山,顶着它的蛇潮此刻已经凝固化作了一座金石铸就的山脉,无论如何,瞳断水已经化身成了天之支柱的一部分,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离开其中,也无法与元浅月相见了。

  元浅月望向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继而,抬起手,久久出神地看向自己的手。

  她用这只手,终结了玉临渊,送走了十六城,又告别了瞳断水,魔神没有降世,世间依旧运转。

  一切都到此结束了吗?

  苍生已经不再需要她,那她也要到此而结束了吗……

  她的手,忽然被一个人重重地握住。

  元浅月抬起头,竟然是清水音。她面色恢复了平常,此刻正将手中浮动着的白色光点们还回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要先去和牤夙,帝江它们会和,再说小织身份特殊,还是你帮忙去将他们放到忘忧镜里面吧!”

  凰女也凑了过来,它略带郑重地道:“这下恐怕到处都是受了灾的凡人了,魔域那边多半也不好过,没了十六城,天下就要大乱了!浅月,你可要为凡人们做主啊”

  一说起十六城,彩凤立刻补充道:“别忘了去找救活十六城的方法,毕竟十六城的身上,可还有凰女的神力呢!”

  朝霞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握着她的手,诚恳又郑重地说道:“走吧,元姐姐,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呢!”

  有很多事情吗?

  元浅月晃神了一瞬,继而望向前方。是了,即使她已孤身一人,即使她历经颠沛,即使她一无所有——

  但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就在这人世间,就在这阳光下。

  正文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番外了。

  照夜姬,玉临渊,十六城,邢东乌,瞳断水都会有he番外。

  写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百万长篇,前半本文思泉涌,后半本感觉就跟挤牙膏一样,在这期间又遇到了很多很多事情,数据也很不理想,各种原因迭加在一起,导致我总是断更,对此我深表歉意!(下一本我绝对存够稿再来!)

  真的很感谢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们,你们是天使,我爱你们!

  如果要开下一本,应该是开《招惹》。

  每一本我都会尝试新的风格,再次感谢你们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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