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招魂镜的安息殿修筑得极其恢弘壮美,庄严肃穆,主殿内三面都有高大的怒目金刚像,做出各种佛法中的动作,手持兵刃法宝,给人以压迫和震慑感。
在佛堂正中,放着一座雕刻着菩提花的黑金刚石底座,上面立着一面巨大的破碎红色圆镜,几乎有一丈高。
这些支离破碎的镜片漂浮在空中,无数深红色的碎片边缘泛着光芒,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流淌分离又聚合,却并不跌落。
见她目光落在这招魂镜上,苦心主持朝她微微一笑,说道:“招魂镜是开宗法师所造的一品法器,极少使用,相信很快就能查出结果。”
元浅月点头。
两个佛子默不作声地翻阅着旁边的旧籍记载册,招魂镜只能在死人身上使用,用来照出尚未离体的魂魄。
历年来,只有那些死在与魔族手里,不知道魂魄是否被魔族吞噬的强者尸体,会由他们的宗亲或是师门送来照招魂镜。
如果对着活人动用招魂镜,不仅容易损伤活人的魂魄,更有甚者会将活人的生魂驱离,使人失去神智,彻底痴傻。
没一会儿,佛子翻完了记录,站起身,过来毕恭毕敬地将册子翻开,递给了苦心主持:“苦心主持,这册子上并没有灵通大师使用招魂镜的记录。”
苦心和元浅月都是一愣,佛子将翻开的一页递过来,指着上面被翻开的一页,说道:“主持,剑尊阁下,请看,这一页便是剑尊阁下所说的那段时间内,使用招魂镜的记录,这上面没有丝毫作伪痕迹,确实没有灵通大师使用招魂镜的记录。”
苦心主持接过册子,将它递给元浅月,元浅月皱着眉头,不死心地再翻看了两页,顿时心生疑窦。
招魂镜本就不该对活人使用,苦心继续说道:“剑尊阁下又是从哪里听说,灵通大师在您父亲的请求下,对你用过招魂镜呢?兴许是这个人记错了,将名字搞混了,又或是表达错误。”
元浅月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册子,说道:“是我一位故友的临终遗言。”
苦心主持这才收了声,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既是临终遗言,那必然是确有其事了。只是灵通早已圆寂,记录册上又没有这桩事,恐怕剑尊阁下是查不到什么线索了。”
元浅月心情复杂,面上还是温和从容地点点头,说道:“也是多谢苦心主持,为我跑这么一趟——”
忽然间,她归墟中一阵灵力波动,是九岭的传讯铜镜。
她同苦心大师略带歉意地说明了下,继而从归墟中拿出通讯铜镜。
造型古朴的铜镜中,随着一阵灵气灌输,渐渐地亮起浅浅的白光。
青长时懒散的声音此时难得的正经,花孔雀的脸在铜镜上亮了起来,声音凝重地说道:“月师妹,你到佛佑寺去了?”
元浅月置身佛寺殿中,点了点头。
青长时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招魂镜,诧异地啊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在……安息殿?”
想来他以前也来过佛佑寺,见识过这佛佑寺的镇山法器。
元浅月回头看了一眼招魂镜,语气平稳温和地说道:“我有些私事,要来佛佑寺查一下。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她在飞魇马车上的时候,便与白宏通过讯息,对于她半途改道去了圣灵洲,白宏什么都没说。
青长时问道:“有人在旁边么?”
元浅月让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苦心主持,苦心同他行了个佛家的单掌礼,青长时同他礼貌恭敬地回了个礼,说道:“既然是苦心主持,那就不必避讳着了。”
青长时欲言又止,似乎拿不准主意,想了想,还是面色复杂地说了出来:“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绘妖扇鲛人图一事么?你们前脚一走,后脚我绘妖扇上的鲛人图就消失了。”
元浅月心里咯噔一下,依旧面色如常:“然后呢?你不可能隔了六七天,才想起来把这件事突然告诉我吧?”
青长时叹了口气,说道:“我倒是不想跟你说,只是那天你们刚走,白宏看见我扇子上的鲛人图消失了,立刻就想到了你那个徒弟身上,怀疑那个鲛人就是冲着她来的。我们几位尊者商量过了,一致认为魔神降世是重中之重,现在时不宜迟,牺牲二十个弟子名额哪里抵得过苍生?于是答应了通天鉴的要求,再过三天,窥天珠就要送来了。”
元浅月看了看背后不远处的苦心主持,背过身去,低声问道:“然后呢?”
青长时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通天鉴这个窥天珠可是不世出的宝物,我们四大宗门都知晓了它的作用,决定在三天后,倘若真确定那个玉临渊是继承魔神之力的人选,就让你马上把她带回来。”
“只要确定她是魔神之力的继承者,那四大宗门会立刻主持镇魔大典,合仙门之力,祭出万剑诛魔阵,彻底重创她,毁去她的经脉,封锁她的关节,将她镇压,困于海底牢笼,只留一条性命,等她十年后承受魔神之力后,再将她一举诛杀——你也知道,光是天机锁根本不可能困住住一个魔神,只要确定了她的身份,那有再多的禁锢,都要一一加在她身上。”
——废掉她的五感,让她失去一切反抗的能力,使她困在不能看,不能动,不能走,不能言,不能行的躯壳里,留一口气,直到十年后承受魔神之力,再将她诛杀。
一人之命,千万万之性命,无论怎样都值得。
即使是作为她师傅的元浅月,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
元浅月面上一片空茫,这突如其来却又意料之中的冲击使得她神思恍惚,不由得喃喃道:“怎会如此突然?”
三天?怎么就只剩三天?
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好像在这短短的几日里纷至沓来,让她此刻根本无暇去顾虑其他的事情。
青长时连唤她几声,却见元浅月还是不能回神,不由得叹了口气,又说道:“浅月,这事本该白宏通知你,但他怕你接受不了,所以让我来同你说。”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嘀咕道:“上次叫你出关也是让我来,这次也是,每次都让我当恶人,可真是。”
顿了顿,青长时又说道:“浅月,我知道这事可能对你有些突然,但你想,早来晚来,总归是要来,何况早一日确定,也早日少些风险——反正还有三天,你要是觉得心里难过,就好好陪陪你的弟子。事关魔神降世,此举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也别太自责,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元浅月站在原地,一时间默不作声,几乎置身梦中,不分东南西北。背后苦心主持忽然轻声说道:“剑尊阁下心中有大意,自然会懂得如何取舍。”
元浅月转过头看着他,苦心主持朝她道了声阿弥陀佛,面露悲悯,却语气笃定地说道:“此事我们四大宗门都已经协商过,事关苍生,我们也会全力支持,等三日后,佛佑寺也会派出所有尊者,前去出力助阵。”
“我这数月来,见到因为魔神降世的千年之劫,人间诸多皇族帝王开战,多少人流离失所,成为无主亡魂,行军过处,说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也不为过。牺牲一人,拯救千千万万人,倘若这事降临在我苦心身上,我也愿牺牲我一人成全众生。剑尊阁下,你肩上担着责任,苍生与一人,谁更重,你心中也该分得清楚。”
想来苦心主持也早就知道了。
四大宗门里估计所有尊者都已经知道这件事,兴许现在就只有她一个做师傅的剑尊还被瞒在鼓里。
青长时见她神色平静,一言不发,又安慰她说道:“你放心,大家知道你于心不忍,我们不会让你出手——你只需要将她带回来,后面的,你都不用管。”
元浅月忽然露出极为疲劳的神色,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孤苦无依,备受煎熬的时候,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感觉一阵疲累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而这次,她不需要问出口,因为答案她心知肚明。
苍生与玉临渊一人,谁重?她根本不需要问。
有那么一瞬间,她恨自己不能替代玉临渊,她愿意为玉临渊承担这该死的命运,却无法拯救她,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只能将她推向这注定要万劫不复的炼狱。
元浅月扶住额头,许久才出声道:“我知道了。”
声音落在耳边,沙哑得令她怀疑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声音。
青长时又嘱咐了几句,可元浅月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只有那几句话。
苍生和一人,怎么选?
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和一个人的性命,怎么选?
三天之后将她带回来,后面的,你不用管——
元浅月站在原地,心神大乱,等到青长时说完,断了通讯,她这才慢慢地收起通讯铜镜,看向苦心主持,神色平静而疲倦地说道:“苦心主持,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苦心主持仔细端详她的神情,半响之后,才开口道:“但说无妨。”
元浅月看向他背后正缓缓破碎又重合的招魂镜,说道:“对我再用一次招魂镜,我想看看,招魂镜里会显出什么来。”
这本书写的就是对抗命运的故事!
准备把书名改成《逆徒》,公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