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西沉,玉临渊忽然凝神,放下手中的书卷。
桌上瓷瓶里夕颜花静静绽放,屏风上白孔雀眼珠漆黑灵动。玉临渊抬了抬手,那屏风便稳稳当当地落在黑暗中,隐在了别苑里最不起眼的一角。
地上的无霜剑静静地落在屏风下面,上面散发着隐隐的灵光,被她用结界之术扩散开来,将整个房舍中都覆盖在浅淡的剑气中。
在元浅月身边,确实得时刻警惕,不能掉以轻心。
她推门走出去,一路径直朝着元浅月的别苑走去,行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只是一片无意掠过林间的云。
好似浑身的肢体血肉全任凭她自控,连脖颈间的铃铛都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距离恰好合适,她才松懈下来,行走间控制着铃铛,发出了足以细微却能够让元浅月足以察觉的碎响。
元浅月正在和青长时闲谈,门外不远处便传来一阵细碎的铃铛声。
这声音虽然细微,但落在尊者耳朵里却格外明显。
“通天鉴竟然在拿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来多要二十个名额,一看就是痴心妄想,他怎么不干脆把咱们九岭也纳入他们名下?就算他们在神魔埋骨地能觅到机缘,咱们又凭什么要把名额让给他们——啊这都到晚膳的时候了,今天你吃了吗?”
今天通天鉴提的第三个要求竟然是要九岭将为数不多的名额再让给他们二十个,还掏出了一个无从求证的理由。
青长时正在大放厥词,一听到这尚在远处的铃铛声,话锋一顿舌头差点劈了叉,旁边元浅月好险没绷住表情笑出声。
背后云初画抱着琴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做毫无反应的木偶状。
元浅月脸上的笑勉强收住,咳了咳,说道:“我不食五谷。”
青长时对玉临渊有种奇怪的畏惧感,这不止是对于玉临渊将会成魔的预测,更是一种出于另类排斥的抗拒感。
兴许是神官一脉有血脉加持,让他直觉极其敏锐,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但青长时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乐子人,对玉临渊虽然抗拒,但又忍不住好奇,总想天天从玉临渊身上能不声不响地盯出一朵花来。
这山上除了元浅月外,只有青长时来的最勤。
随着铃铛声走近,青长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刷的一声展开扇子,坐在椅子里,挡住脸上一副“期待玉临渊今天要作什么妖”的兴奋表情。
玉临渊走进别苑里,她脸上露出一抹诧异,好似真的不知道青长时和云初画也来了这里似的,朝元浅月行了礼,再朝青长时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师叔。”
除了师傅,来的果然是这个蝗虫一样整天嗡嗡缠着师傅转的青长时,偏偏她为了师傅又只能忍耐,真叫人看了就火大。
玉临渊压抑着心头翻滚的不满,脸上真挚而柔和。
青长时嘴角抽了抽,放下扇子时脸上也挂着师叔该有的慈爱笑容,在这张俊美风流的年轻俏脸上竟然如此的突兀又和谐:“师侄不必多礼。”
早就知道我来了吧,表情还真那么回事似的。
青长时想到这里,表情越发慈祥了。
两人假惺惺的对视,元浅月好似看见了一只花孔雀和笑面虎正在隔空过招,矜持又古怪。她忙不迭开口问道:“临渊,你来这里有事吗?”
往常这个时候,她一般都还在藏书阁专注地翻阅古籍。
玉临渊看向元浅月,长睫一垂,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受伤后的哀婉,说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师傅了吗?”
元浅月一噎,连忙表情柔和地解释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青长时头上青筋微微浮起,一张脸绷的极紧,他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当场笑出声了。
玉临渊脸上的哀婉一扫而光,笑意温柔,柔声道:“我知道,我同师傅说笑呢。同师傅好久未见,只是想过来看看师傅。”
元浅月一脸诧异,略带迟疑地反问地说道:“不是昨天才一起赏过凝霜莲吗?”
玉临渊白皙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纯洁的笑容,眸光晦暗,略带贪婪地说道:“即使一天不见师傅,也好像过了很多年一样想得紧呢。”
其实不是一天不见,是一刻不见,她就好像要在黑暗中独自沉沦,坠入深渊,在无尽的孤独和恐惧中煎熬千万年。
她限制不了元浅月的行动,她太弱小了,所以必须忍受这时不时的分离。
真想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让师傅随时带在身边。
——要是能由师傅亲自动手挖,那就更幸福了。
只是光靠想象,她就激动得浑身血液沸腾,快要因为这难以承受的愉悦而忍不住喘息了。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历来擅长装聋作哑的云初画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抱起砸在地上的七弦琴,连连致歉:“抱歉,手滑,手滑了。”
元浅月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直白而轻浮的话,老脸一阵发烫,当即板着脸,想也不想地便痛心疾首地教训道:“临渊!谨言慎行,你听听你自己这是说的什么话?”
玉临渊垂下眸子,像做错了的孩子一样垂头丧气:“师傅,临渊妄语,临渊只是太想师傅了。”
她还小,偶尔说错话,词不达意是正常的。
元浅月如是安慰自己,看见玉临渊垂头丧气,不由得又心软了,说道:“言辞要恰当,你这样言行轻浮,语言轻佻,成何体统?”
玉临渊点了点头,旁边青长时肩膀耸动,在扇子后面笑得直抽搐,半响才放下扇子,恢复了一派正经端庄好作风。
看玉临渊点头不说话,元浅月想着自己刚刚兴许说的话重了些,不由得又软了语气,想起一事来,又生了些安抚的心思,开口问道:“对了,你的剑呢?”
夸夸她的剑,兴许也算是一种安抚。
玉临渊还没有把剑拿来给她看过,元浅月对剑分外痴迷,一直想看看玉临渊拿到的剑是何种质量。
玉临渊幽怨地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师傅对我的剑还是念念不忘吗?”
里面的酸味几乎要溢出来。
本来是一个正当的要求,但对于玉临渊的反应来看,好像与元浅月的所想大相径庭,她总觉得自己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元浅月斟酌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念头,说道:“罢了,你的佩剑,你自己用着顺手就是。”
玉临渊脸上看不出个什么神色,元浅月想起明天动身去往西陵,不由得又开口问道:“我明日要前往西陵,你可要同去?”
想了想,又习以为常地解释说道:“此次去西陵,是应灵兽峰你孟师叔的请求。师傅此次下山是为降服一只灵兽,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去个三五天就回来。”
出了江承恩那档子事之后,她总有点不放心把玉临渊一个人放在朝霞山上。
玉临渊想也不想便立刻点头,说道:“师傅去哪里,临渊就去哪里。”
说罢,她又看向青长时,表情恭顺,略带深意地问道:“师叔也要去吗?”
青长时笑吟吟地摇着绘妖扇,说道:“不去。”
那是只有她和师傅一起吗?
只有她跟师傅一起吗?!
玉临渊表情柔和,心中惊涛骇浪,兴奋狂喜,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不妥当的神色。
青长时看她神色如常,还是一副嘴角微勾笑意轻柔的乖巧模样,抱着看乐子的心态,不由得又添了一句,说道:“但是灵兽峰会有两位弟子随行。”
玉临渊脸上的笑意一滞,还未来得及说话,青长时快准狠地再次给她一次迎面痛击,又继续轻飘飘地补充道:“哦,对了,千机峰也派了一个弟子。”
让青长时失望的是,玉临渊的笑容像被完美地焊在了脸上,竟然在接连两次被泼冷水之后还是这样神色恬淡,温柔静好,找不出一丝裂缝来。
这表情管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玉临渊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轻轻地问道:“收服一只灵兽,需要要这么多人出动吗?”
坐在椅中的元浅月毫无所觉,略带怅然地说道:“听说这次出现的灵兽是神鸟帝江,千机峰和灵兽峰对这些奇珍异兽十分上心,这一趟就当是给这些弟子们长长见识吧。”
玉临渊点了点头,语气真诚地说道:“还是师傅有心了。”
跨出门坎那一刻,背对着元浅月和青长时,玉临渊的脸色顷刻沉了下来,犹如乌云罩顶,黑云压城,阴鸷的能滴出水来。
她的眼中燃烧着触目惊心的扭曲,手指紧紧地嵌入掌心,在淡粉色的手掌中掐出一片泛白的月牙印,深深地留在掌心娇嫩的肌肤中,久久不能消褪。
只是一瞬间,这扭曲残忍的神色就从她的脸上褪去,快得像是错觉。
玉临渊神色如常,抬起手抚了抚自己手上的白玉手镯,纤瘦的手腕上,泛着胭脂粉的指尖落在上面,玉镯质地清脆,当啷作响。
她嘴角一翘,当即径直离开。
不洗白,她就是个真正的变态~从头变态到尾,还会越来越变态~
真·乐子人·青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