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格尔被小蝴蝶的声音吵醒了。他痛恨自己病弱的躯体,在高烧、咳嗽或者昏昏欲睡的日子里,温格尔只能靠着精神触角简单地做一点思考和安排。他时常卷着长长的触角,回忆击杀寄生体的那一幕。
克斯当时到底是还活着吗?
“呜呜。”小蝴蝶抽噎着贴到雄父的精神触角后面。精神触角里看不到孩子的脸和虫种,温格尔倒是清晰地感觉到这孩子委屈又胆怯地挂着两行小泪珠。
他叹一口气,对这孩子招招手。
“过来吧。”
小蝴蝶啪叽摔了一跤,哭得更委屈了。
温格尔无奈地让自己的身体也醒过来。他支起上半身,用手拍拍枕头边的一个响铃。阿莱席德亚跑过来,本以为雄虫是渴了饿了,手中东西都准备好了。
温格尔说道:“小蝴蝶呢?”
阿莱席德亚转身就把孩子抱回来,小心翼翼放在温格尔枕边。温格尔用手轻轻地擦拭虫蛋的蛋壳,他的肉眼看不见上面的污渍,却能够感觉到里面的虫崽啜泣声慢慢变小,依赖的贴着自己。
小蝴蝶也是健康的孩子。
他们在蛋壳里的时期,远没有嘉虹凶险。
温格尔想念自己最爱的孩子,前几日他也问过嘉虹都去哪里了。嘉虹笑嘻嘻说想给自己一个惊喜。沙曼云说他天天和虎南在一起。卓旧走之前也做了担保,让温格尔便稍微宽心点。
他们一直认为,雄虫生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思绪过重。
至于这到底是温格尔的善良作祟,还是他念念不忘死去的雌君,四个人都不打算继续深究。
“你能帮我把他找回来吗?”温格尔轻轻地咳嗽两声,他捂着虫蛋,脸色更脆几分。阿莱席德亚很担心,温格尔下一刻就死掉。他心想,就算雄虫死,那也要把虫蛋孵出来再说。
只要手里拿捏着一个蝴蝶种幼崽,不必非的是爱神水闪蝶或夜明珠闪蝶,只要是个闪蝶种。阿莱席德亚就自信长老会的人会千里迢迢跑来接走这孩子。
“喝点水。”阿莱席德亚殷勤地伺候着,“我去找,你再睡一会儿。”
他故意敲敲自己的虫蛋,半吓唬半嘱咐道:“看好你雄父,知道吗?”虫蛋朝着温格尔的怀抱瑟缩两下,迷茫又乖巧地看着雄父的精神触角。
温格尔也不难为他。
他想起自己的雄父曾经说过一些很私密的家族往事。从温格尔的祖雄父往上,祖父的祖父,整个家族混乱、辉煌又私密的发家史。那段诡秘又充满暧昧的真实历史,往往比人们想象的臆想小说更加夸张,更为桃色。
包括了私生子。
“乖孩子。”温格尔把脸贴在虫蛋蛋壳上,“要听雄父和哥哥的话。”
他现在的积分,想要做到自己抚养两个私生子并不容易。若如同祖雄父那般把年幼的雄父处理到某个孤儿所中,温格尔又做不到。在和甲竣结婚前,雄父就带着他细细地研究了虫族的继承权法:如果小蝴蝶是闪蝶种,其他不谈,长老会立刻会插手夜明珠闪蝶家的继承权问题。他们会以“虫种优先”这一条法律为准则,要求温格尔把嘉虹的家名去除,转接给闪蝶种的幼崽。
对于他们来说,夜明珠闪蝶家的美貌是无往不利的武器。
嘉虹只是个虎甲种的小雌虫。
虫种不占优势,性别也无法做到娶蝴蝶种的雌虫延续家族。
温格尔又万万不可能让嘉虹之外的孩子继承家业,他最多抚养束巨和阿莱席德亚的孩子长大,分出自己的部分私产,做到一个雄父的责任。其余的东西,谁也不可以和他的嘉虹抢。
“乖孩子。”温格尔轻轻地重复道,“长大了,要听雄父的话,你是个乖宝宝对不对。”
虫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单纯喜欢雄父身上的味道,喜欢雄父的精神触角,他贴着雄父的胸口,给自己窝个舒服地儿。
幼崽想得最远的事情,就是自己身上那些看不见的臭东西。
温格尔也渐渐不再重复哄着幼崽。他想到自己那位神秘的祖雄父,雄父和家里人去世后没有任何亲戚帮衬,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这位祖雄父。他的一生传闻和不知道多少的权贵雌虫有桃色新闻,甚至养育了数量众多的私生子,却最后只有一个雌虫和雄虫继承人。
那些所谓的私生子,一个都没有出现。据言,少部分被雌虫带走后,很大一批都散落在世界各地。他们所有的共同点都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要他也有足够的积分,做到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能……
可是从哪里去找积分呢?
温格尔想到自己的阿莱西兽语、想到几份酬劳不错的工作,但那些远不是他在监狱可以完成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
“雄父。”嘉虹跑进来,扑在温格尔的被子上,将雄虫的脑子从复杂的算法中拯救出来,“雄父,虎南出去了。”嘉虹试探性地问道:“我后面几天可以去门口等他回来吗?”
温格尔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他对虎南的印象很浅,反倒是因为对方虫种和甲竣一样,有一些刻板印象,“记得回来吃饭、睡觉,春捂秋冻,不要受凉了。”
嘉虹答应了。
此后,这孩子每天便等着。等到温格尔病情好转可以下地时,嘉虹依旧雷打不动坐在门口等待着虎南。
他等待的时间也从每天一整天,变成了半天,后来又成了每天上午一小时,下午一小时。
卓旧可算是带着束巨回来了。他们收获颇丰,不仅仅把整个航空器完整打包回来,还带了一整个包裹的拘束环和营养液。
“嘉虹?”卓旧困惑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在等虎南。”嘉虹翻开一本烧毁一半的书,说道:“虎南出去了。”
卓旧脸色一变,他问道:“嘉虹,还有谁出去了?”
嘉虹摇摇头。
卓旧顿时知道了,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那位虎甲种的好部下了。他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反倒是让束巨惊奇起来了。这个星盗可不相信任何的道德,甚至连所谓的侠义气在他这里都没有。
他对嘉虹说道:“那个家伙死了。”接着又对卓旧嘲讽道:“你还会伤心?”
“闭嘴。”卓旧呵斥着,闭上眼,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要去找阿莱席德亚。”
嘉虹已经从大雌虫们这里听到了不少脏话,他也听过很多关于“死亡”的词汇,在最饥饿的时候,他甚至听过大雌虫们说要吃掉自己的言论。
可他还没有真正的经历过死亡的痛苦。
“死了?”
“是啊。”束巨拍拍嘉虹的脑袋,“就是再也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嘉虹茫然地问道:“虎南……为什么不回来了?他被吃掉了吗?”
卓旧有点无法接受这个结局。他死死地盯着嘉虹,企图从这个孩子身上无限还原当时的场景。虎南,唯一一个从外界跟随他到现在的好部下,他这辈子可能都再也遇不到这样忠实和沉默的部下。卓旧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去找阿莱席德亚。”
他暂时不想看到嘉虹。
“白白。”嘉虹真的慌乱起来了,他追上前用手拉雌虫的衣袖问道:“虎南,虎南……”
卓旧用一双眼眸阴郁地看着孩子。
嘉虹慢慢地松开衣袖,他后退一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束巨可不心疼,他有闲心哈哈大笑把嘉虹提起来,说道:“看来是真的死了。臭小子,死了就是再也不回来了。磅——没有了。”
“虎南去哪里了?”嘉虹终于从阅读的一本故事书中记起只言片语,“他是变成星星了吗?”
“没有。”束巨冷漠地说道:“死了就是死了,一堆烂土。”
嘉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抽噎着,捂脸朝着雄父的房间里跑。温格尔正在整理自己仅存的一些私人物品,吓了一跳。孩子脸上涕泪纵横,红红的眼眶,红红的脸颊,耳朵也是红红的。他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小翅膀微微颤抖,时不时嗓子里崩出一个哭嗝。温格尔赶快给他喝点水,拍拍他的背,又把孩子揽到自己怀里。
“怎么了?怎么了?”温格尔担心坏了。
“雄父、雄父……呜呜呜,虎南、虎南呜呜呜……”嘉虹磕磕绊绊,嗓子发紧,“死了……什么是死了……死了就看不见了吗?”
温格尔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虎南对于嘉虹来说是不一样的。
温格尔知道嘉虹有多喜欢那个成年雌虫,那种同虫种之间的吸引和长辈关爱,是监狱里其他四个人无法代替的。
温格尔可能不需要虎南,但嘉虹需要。
嘉虹眼泪像绳索一样鞭挞着温格尔的心,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雌父我也……我也看不见……是不是,是不是也死了……他都不回来。”
温格尔无法解释这个事情。
他只能说,“雌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会一直看着嘉虹的。”
“可是大大……呜呜呜大大说,死了也呜呜呜也不会变成星星。”嘉虹嚎啕大哭,他第一次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什么都没有。”
虎南再也不会从外面回来了。
虎南说好,要带他放风筝的。
虎南都和他拉勾了,说谎的人是要变成小狗的。
“死掉就、就……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要、我不要什么都没有。我不要死掉,不要虎南死掉……不要雄父死掉。”嘉虹哭得头昏脑涨,扑在雄父怀中紧紧地抓着衣服,好像这样子自己就可以离“死亡”远远的。
那些不认识的人死掉,那些书本上的死亡都是虚无缥缈的。
唯有最亲密的人去世,“死亡”的触感才会切切实实地扎在身上。
可谁能逃离死亡?
“不是什么都没有。”沙曼云好不容易烧开水,走进来又看见父子两抱成一团在哭。他对其他东西没有太多发言权,但在死亡上却是数一数二的专家。
无论是带来死亡,还是带走死亡。
“死亡就是鲜花、阳光和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
沙曼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把干净的布递给幼崽和雄虫,“想体验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沙曼云:想体验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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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十点没更新,大家就困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