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是喜欢邝旭之送的剑穗的,可奈何他这张脸做不出大幅度的表情,他也在想,或许千年前就是这样,导致他现在想说点别的,都还得跟着剧本走。——但他也不记得具体发生的,跟着这事情发展他才一点点发现,哦,原来以前还有过这么一茬啊,他有些怅然若失。
这假象一开始还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但渐渐地就变得越来越接近千年前他的性子了。
谈起这个,宋祁对自我的理解也颇深。
他明明想夸几句,这剑穗真好看,但或许夸一句师弟,就能改写剧情似的,偏偏说不出口,到嘴边就成了苛责。
宋祁心里叹气,脸上依旧面无表情,“魔族近日在到处抓人,你也别乱跑。你要是也被抓去,可没人救得了你。”
邝旭之:“魔族,我们可是大门派,还怕它。”
“让你少惹事生非。”
“好,不惹。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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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宋祁大概有神通,当天夜里,玄音门就被偷偷掳走了数十名弟子,其中就有邝旭之。修仙的跟魔族是对立的,玄音门又是其中的代表性门派,其他门派借此生事,门派掌门各怀鬼胎,有人认为要直接诛灭魔族众人,也有人认为不要引起屠杀,会牵连到普通百姓遭殃。
最后,修仙的几大门派先来了一波窝里斗,打了几天几夜,弟子们死了一批又招了一批,唯独这受害的玄音门不动声色,颇有遗世独立的孤寡姿态。
宋祁去藏书阁找到师傅,“师傅真的不去救三师弟吗?魔族那帮人,做事向来狠厉,若是再不前去,我怕...”
“其实你师弟他是我数年前在魔族的窝里,错救的孩子。”师傅把茶杯反盖住,“那时候他还在襁褓中,有一女子抱着他,身负重伤,但凭我一人之力,无法保住他们,那女子便把这她的孩子托付给我。”
宋祁记得师弟入玄音门时,已有他腰间一般高,跟师傅现在所说,有所出入。
宋祁见师傅一筹莫展,便追问:“所以你,把他寄养在山下了?”
“嗯。只是当时未能想到,那女子并非是被魔族抓去的,而是从魔族里逃出来的。”师傅自责道,“还以为是做了件好事,不想却是捡了烫手山芋。寄云在山下的这些年,秉性纯良,本想着就此瞒天过海。”
他定定地看着宋祁,“出生是魔还是人,都是身不由己。你是他的师兄,又跟他有婚约在身,你要是想去救他,那就是背叛师门!”
宋祁看师傅朝自己使了使眼色,立马表达了对门派的忠诚,并咒骂了魔族跟师弟,等外头守门弟子走远,师傅才凑过去小声说:“我的房中,有条很隐蔽的通道,你从那偷偷出去,早点搭救你未婚夫。”
宋祁:“当年凭你一人之力,不过是救出一襁褓的孩子,师傅您高看我了。”
师傅:“你师叔天天盯着我,我也想下山,这山里没滋没味的,你师公他飞升了多年,门派自从被你师叔接管以后,我这大半年才准下山一次去买酒。就靠你了。”
“师叔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你师叔食古不化,老顽固一个,要他为了十余弟子冒险,他宁可抱着菩萨祈福,冠冕堂皇念几段往生咒。”
师傅跟师叔之间,一直水火不容,有人曾说这两老人家是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背道而驰的感情。始于青涩豆蔻,终于掌门争夺。
不过掌门争夺,争没争,宋祁可是第一见证人,就他这师傅每日心心念念做咸鱼的态度,掌门令牌压他枕头底下,都不能污染了他的一点咸鱼之心。
至于感情的事情,玄呐玄的很。
宋祁说,“师叔只是想的更周全,他是掌门,肩负的责任重大。”
师傅:“你就像是他徒弟。什么责任重大,你们就一个德行,当初拜师的时候...”
宋祁连忙抢话,“是你非抢我做的徒弟。我没的选。”
“好吧,那都过去了。有些事情,师傅作为过来人,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他把贡品端来,“情深不自知,最要命。你若无情,也就罢了,偏偏有情装无情,天赐的大好姻缘,你也接不住。”
宋祁皱眉,“他生来是魔族,哪来大好姻缘,而且,你对此就应该加以阻拦。”
师傅:“我拦了,没拦住嘛。”
宋祁:“......那你认真拦。”
“拦不住。”
“你就是没想拦。”
“是的呢。”
宋祁听师傅的回答这么坦然,他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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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的老巢向来不为人知,宋祁是没信心单枪匹马去闯的,但据多方打听,魔族最近也在大肆招揽人才,他就想到招揽处报道。
百姓惶惶不可终日,集市上摊位空缺,随处可见的烂菜叶子,宋祁骑着小红马从道上奔过,在一贴着“白家招丁”的门前停下。
宋祁下马,把马儿系好。
那人瞄了他一眼,抬起笔,“多大了?”
宋祁如实回答:“一百零二岁。”
那人不屑地指指旁边,“瞧着那没有?您往那去,有一座寺庙,专门供奉像您一样的人。我们这儿啊,可收不起。”
宋祁:“我自幼就励志来你们这,现在我长途跋涉前来,何有不收之理?”
这人已经在这摆了好一会儿的摊子了,也不见有人来,只好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抬笔,“行。那你说说,你都会些什么?会变戏法么?”
宋祁从行囊里掏出几颗茶叶蛋,双手奉上。那人琢磨了下,顿时有点喜色,“你还会下蛋?”
宋祁摆摆手,“会养鸡,还会煮茶叶蛋。”
这人脸色大变,撕下那张贴的招人公告,从最下头翻出一张卖身契给他,“喏。签这里。”
宋祁看到卖身契跟上头的内容,知道自己搞错了,本以为是魔族刻意伪装成这样。是以,卖狗肉的爱挂羊头,那魔族也不会敲锣打鼓的说自己是魔族,我们招坏人。
“哐——”锣鼓声响起,一队黑袍人吆喝着:“魔族招人!招,杀人、亡命恶徒!入我魔族,万世荣耀!”
宋祁:“......”
魔族招人的气势太霸道,但确实也把穷凶极恶之徒给招来了,这些人大多是门派里的叛徒,欺师灭祖,通敌叛国之辈,宋祁在这些人没任何优势。
所有的恶徒都带着戾气,但宋祁没有,黑袍人的头儿继续敲锣,绕开宋祁。
新收的那几个恶徒跟在后头大摇大摆的,宋祁想,不就是做点坏事,学好难,学坏只需要一念之间。
没有围观的人,只有魔族的人,宋祁走到其他的门派重点抓捕的贼人身边,抽出魔族士兵后背的箭羽,直插那贼人喉部。
贼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逃过了追杀来投靠魔族,最后死在一小白脸手上,他按着被刺穿的血淋淋的咽喉,咽了气。
“我今日非入魔族不可。没有什么是不能打破的规矩,现在我的手上也沾了鲜血,魔族不收么?”
“好好好。”带头儿的扫了眼那死尸,露出阴鸷的笑,“魔族就需要心狠手辣的人,既然他已死,他的空位就由你补上。”
宋祁脱下那死尸的黑袍,给自己穿好,戴上兜帽,骑上小红马跟着队伍浩荡而去。
刚才坐那招人的白家管家,见此情形,不免哆嗦一下,里头恰好出来一青衫公子。
青衫公子目光望着远去的人马,却问管家,“还没招到人?”
“都被魔族抢走了。”
“无妨。现在的奇能异士多,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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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招收满额,宋祁跟着他们回了老窝,领取了属于自己的木牌,换上了一身诡异的行头,并佩有一把斧头坠在后背。这斧头坠的人走路打晃,宋祁看了看其他人给分配的兵器,刀枪剑戟弓箭。
前排的人转头跟旁边人说话,凶恶地挤眉瞪眼。
“兵器越重,代表前途越好。听说那把开山斧还没送出去。”
另一长相丑陋的大胖子回道,“刚送出去的,你这消息太不灵通了。”
这人眼睛瞪得更大,惊讶道,“开山斧啊,是哪位关系户得的?”
“好像是被一美人得去了。□□,你没有,服气吧。”
“服。”
谣言太可怕,宋祁背着那开山斧,本来特别想跟别人换兵器,现在只好作罢。他这身行头,半边鬼魅面具一戴,只剩下双眼直勾勾看着前头的魔族继位大殿,前头两位都齐齐回头看他,他倏地把兜帽戴上,这里的人没几个正常的。
玄音门的十余弟子被绑在祭祀台上,四肢经脉脖子处都割开血口子,鲜血蜿蜒的流向凹槽里。
宋祁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界,对应的是往生祠堂,从这里开始,后头发生的事情都让他感到陌生,他的记忆就是从祭祀开始断开。
宋祁突然有了焦虑感。
此时,邝旭之被蒙住双眼推上了高台,宋祁想要启动阵法,魔族的仪式却已拉开序幕。
“几年前,玄音门派人掳走我们魔族皇子,如今终于找到,实乃我族一大幸事!只可惜,魔尊已死,看不到这一刻。”
那人说罢,解开邝旭之眼上的黑布,躬身行礼,“殿下,请您现在就继任魔尊之位。”
“皇子!皇子!”底下兴奋呐喊着。
在众多魔族之人中,宋祁被围在黑袍之间,他正退到后排,掌心抚地,听到周围人的声音震耳欲聋,才从缝隙中看去,瞧到高台上身穿青墨色衣袍的邝旭之,不禁微怔。
魔族的皇子?
师傅抱走的竟是魔族的皇子。
宋祁联想到在捉鬼师协会,邝旭之的招数散发着戾气,完全不像是名门正派所学,原来他竟瞒了他千年之久。
不知是谁突然说有细作混入,所有人面面相觑。
“玄音门派人混入我魔族,找出细作,就地处死!”
宋祁跟魔族的人在气息上就有很大区别,他必须先下手。
邝旭之恰好在人浪中看到宋祁,两人目光碰撞,瞬间掀起了千百层的浪潮,自宋祁的这方狂扫而去,不远处的池子里的水源迅速集结,水珠凝结,一鼓作气推翻了高台。
这时,十余弟子活着的还剩下两人,宋祁挟着两人,数以百计的魔族士兵一呼而上。
宋祁一直往后退,刚才那一招就是假把式,唬人的,光好看却没多大杀伤力。其实水系术法本就没什么伤害,通常用来冰冻些鲜鱼还是很好使。
他把开山斧卸下,丢脚边,伸手握住冰棱,顿时觉得身轻如燕。宋祁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邝旭之为敌,还是站在两大势力的对立面上,动手是大义灭亲,不动手是对不起门派。
邝旭之落在宋祁身前,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推,冰棱横在他的脖子上,冒着阴冷寒气。宋祁索性闭上眼,等着冰棱刺穿皮肤的刹那痛觉,可惜那冰棱直有寒气逼近,不贴着肌肤,只空悬着。
“就这么一个细作,无需费我魔族的兵力。”邝旭之背对着宋祁,面向众魔族士兵,“说出去,莫不是要被笑话。蝼蚁只需用脚踩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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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睁眼愤然道:“你对得起玄音门吗?对得起这些年师傅对你的养育之恩吗?”
邝旭之:“你我本就势同水火,为两立。说起这养育之恩,师傅他老人家这些年也是机关算尽,先是将我从魔族掳走,再是害得我爹被遭受天罚,殒命。”
他顿了顿,“别逼我动手,我念你是我师兄,留你一命。——先把人押下去。”
大殿里一路烛火摇曳,又有众魔兵把守,宋祁被关押在里头,逃不出去就先帮两同门包扎伤口。
邝旭之下了继任大典便散去了其余的人,他快步走来,趁机定住了宋祁,宋祁替同门包扎手腕的动作定格住,只剩下一双眼动了动。
“我知道你不会听我说,知道你的脾气。”邝旭之说,“你要是怨我,以后我再跟你解释。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先逃出去。四师弟他勾结了魔族,才让魔族有机可乘,你想想看,我们玄音门的外防做的滴水不漏,常年布的法阵,天寒地冻的,如果是外来人早就冻死了。”
“内外勾结,说的不是你吗?”
宋祁很难相信面前这位魔族皇子的话,刚刚同门遭到杀害,而他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身世,把可信度拉到了最低。
最近一次,他可是趁他醉,诓骗了一纸婚书。
结合这些,宋祁气得想冲破定身术,他才这么想,就发现邝旭之已经给他解开了定身术。宋祁握着点冰渣子倒入茶杯里,一口饮下,这才冷静了下来。
两人把被抓的过程说了出来,宋祁的疑虑才消散了,复而想到那新来的四师弟。四师弟跟二师妹更亲近些,平日里很少跟他打照面,住处也不在一块,或许是因为太子的这层身份在,连门派都会给四师弟一点优待,住所是最清净的紫竹殿,离得下山的路最近。
“如你所说,你没有叛变门派的心思。”宋祁说,“你可有见过四师弟?”
邝旭之皱眉,“你怀疑他?”
“有一些。从他入门起,就发生了很多事情,魔族抓的人都是我们门中身份显赫的人,唯独少了四师弟。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何放着一个当朝太子不抓,抓了些边边角角的人来?”宋祁越想越觉得其中漏洞百出,“而且她们抓你,也从没有过问过你的身世,就已经认定了你的身份,这说明有人在之前就已经暗中多方证实了你的身份。”
“那二师姐呢?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们狼狈为奸的可能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