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人是怎么死的？”吴珣半是费解半是急切，说是不管，但他并不希望人就这么死了。
“回主子，尸体是在观星台被发现的，看上去像是摔死的。”
观星台……
吴珣眉头蹙了起来：“不对啊，虽说那观星台是建在山腰上，可对习武之人而言摔下去根本不致死。”
“属下无法靠近，但听说陈元死的时候身边还有砸碎的酒坛子。”
陆詷“嗯”了一声：“给唐九天送个信，他之前给陈元医治过，如今想要问个究竟也是情理之中。”说罢，陆詷一回头便看见怔愣在门口出神的陆曦，冲着陆曦招了招手，“阿曦，过来。”
陆曦的一张小脸此刻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失魂落魄地走到陆詷面前，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请皇兄降罪。”说完小脸又白了几分，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的，“是臣弟的过错。”
陆詷眉头微蹙，蹲下身子，揉了揉陆曦的肩头：“这不是你的过错。”
“但臣弟白日里若告知陈大侠实情，也许他就不会……”
“有错的是那个害他的人，不是你。”
陆曦咬着下唇，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小小的眉头攒在一起。陆詷叹了一口气，用指头将他的眉头推散：“出门在外无需那些繁文缛节，你便同之前唤我就可以。”也不知这几日怎么了，出宫后还好好的，这两日又莫名地拘谨了起来，想起珣儿所说，陆詷也不再吝惜言语，又补了一句，“旁人言语你无需在意，旁人将条条框框框在你身上，你若在真的意了，按照他们划的道走，岂不是反倒使那些人得逞了？”
陆曦睁大了眼睛，陆詷又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若有疑虑便来问我，除了珣儿旁人谁能猜到我的心思？”
君心莫测，便是如此。
“哥哥……”见陆詷驻足，陆曦低着头捏了捏手指怯声道，“阿兄……如果我想……”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原本因听闻陈元死讯而惨白的耳朵逐渐红了起来。
“阿曦想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
“嗯！”陆曦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后半截的话，但抬起头明显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与陆詷相似的桃花眼中重新染上了雀跃和活泼，一扫之前的沉寂。
出了这样的大事，陆詷还是想走一趟，毕竟出了人命案可就不只是江湖事了。陆詷不信巧合，所以哪怕听暗一的描述或许与意外失足有几分相似，但陆詷更倾向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只是这陈元究竟得罪了谁呢？有江湖仇家不足为奇，但是非得在这个时候着急下手的江湖仇家也颇有几分怪异。
“珣儿，这武林大会可有什么名堂吗？”
吴珣刚好也在琢磨此事，闻言道：“若说有也就是有个比武大会，可陈元的名字我听都没听过。更何况，往年都不曾出过这样的事。就算有下黑手的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明日才开始抽签分组，真正开始比赛得等后天，若是因为比武大会而起的杀机根本没必要抢着今天下手。”
“确实有古怪。”陆詷仰头看了看月色，攥住吴珣的手，“良辰美景春宵夜，那凶手太没情调。”
吴珣只觉得耳根发烫，偏头瞟了一眼陆詷：“都说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如今看来倒是传言有误。”
陆詷颇有几分自得：“那当真是谣传，据说当今圣上向来是恨不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只可惜皇后过于勤勉，使得江山得以稳固。”
“怎么？听你们说的，你们见过皇上皇后？”一道声音幽幽地从他们中间传来。
吴珣眯着眼睛回头瞅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唐九天，目光不善：“那陈元的死跟你有关系？”
唐九天顿时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道：“你、你你你你怎么好冤枉我？我我我我们不是拜把子的兄弟吗！”说完他四下扫莫了一圈，幸好没有别人。
“倒也不算冤枉。”陆詷慢悠悠道，“如此良辰美景，杀人多么没情调。这凶手与唐兄的煞风景同出一辙，也难怪珣儿会如此想。”
唐九天：“……”哇，这两个人嘴怎么能那么毒呢！
不仅毒，还转着弯儿骂人，并且还毒得极有默契。唐九天颇为受伤的鼓起脸，就连大侄子都有个小丫头陪着，怎么就自己形单影只的？想着想着，脑海中就不禁出现了一张脸，等意识到自己想起谁后，唐九天瞪大了眼睛，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你瞎想让你瞎想……
“叔叔，你怎么了？”卫窈被唐九天反常的举动吸引了，她也不害怕，仰着小脸问道。
“叔叔……”唐九天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吓坏小孩子，努力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叔叔觉得脸有点冷，打一打会暖和一点。”
卫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窈窈帮你打吧。”
唐九天：“……”
看着唐九天一脸吃瘪，陆曦拉过卫窈的手：“叔叔不需要我们。”
“是吗？”卫窈嘟着嘴巴，“可是窈窈看他好可怜，都没人陪他玩。”
“没人陪他玩是因为脸皮不够厚。”陆曦一本正经地教育道，“我阿兄说过，脸皮厚才讨得到媳妇儿，唐叔叔就是脸皮不够厚才没有媳妇儿。”
唐九天：“……”果然是这两人的儿子，嘴巴都是一模一样的毒！不对，都是六少的锅，吴兄弟明明以前很老实的。
卫窈没有意识到身边这个看起来乖巧懂事的小哥哥狠狠扎了一下可怜叔叔的少男心，她听得很认真：“你还有哥哥呀？你爹爹们看得好年轻哦，我还以为只生了你呢。”
吴珣耳尖一动，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他可算明白陆詷之前的纠结了，总感觉平白占了人家那么大一个儿子。
陆曦一向稳当的步伐乱了几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边走边小心翼翼地仰头走了一眼走在他身前相偕而行的背影，心中酸涩而复杂，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这句话被听见，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窈窈的爹娘是怎么样的人呢？”
“我爹娘呀。”卫窈仰起脸，“我娘是女侠，我爹是个文人，我娘刚入江湖的时候脾气可暴躁了，听风就是雨。听说我爹爹是个坏人，于是打算偷偷潜入祖父家想要教训爹爹，没想到却被爹爹抓住了，于是爹爹骗了我娘当他的护卫，再后来就有了我啦。平常我爹教我写字，娘教我习武。曦哥哥你呢？”
陆曦慢了两步，半晌点了点头：“我也是，我爹教我读书，我娘教我习武。”
“那哪个是你爹爹哪个是你娘亲呀？”卫窈指着陆詷和吴珣的背影小声的问道。
陆詷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陆曦的心提了起来，又随着陆詷转头送了下来，他低头用最小的声音回答卫窈的问题，于是错过陆詷嘴角的笑意以及眼中的促狭。
“是不是有些热了？”陆詷慢吞吞道，“珣儿你脸好红。”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走到人群围聚的地方，唐九天这才迟迟地想起正事：“对了，等等你们看热闹便是，别往前头凑。”
“怎么了？”
唐九天看了一眼陆曦，目含忧虑，但又不好明说，只是含糊道：“我今日听我同门提起，说那霍峰不是个大度的人。”陆曦毕竟是下过霍峰的面子，虽然他觉得一派之主应当不会和个孩子计较，但总是未雨绸缪的好。
陆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弯腰牵起陆曦的手：“等等跟在爹身边。”
陆曦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詷，那点儿君臣尊卑之仪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小脸一点点红了起来，神态之间竟与吴珣有几分相似。
吴珣好笑地瞟了一眼陆詷，果真世间传闻有误，他一向觉得小詷最是心软，偏偏庙堂民间都说新帝眼底揉不得沙子，说得像罗刹一般。可哪有这么好看的罗刹呢，吴珣嘴角弯了弯，伸手揉了把傻了眼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陆曦的脑袋：“听话，等等不许乱跑，娘帮你去打听一二。”
陆曦：“……”完、完了，果然是被听见了……
***
吴珣说到做到，他毕竟跑过江湖，挤入人群中很快就打听出了不少的东西。又借着轻功挤到了悬崖边上，只可惜再想往前就被几个面无表情的天山弟子给挡住了。而观星台上
吴珣状似不经意地退后了两步，嘀咕道：“可惜可惜，不过也好，少个竞争对手有何不好？”
那几个天山弟子似乎也听见了，交换了眼神后似乎神色有些放松。吴珣见状，转身想要出去时却发现他已经走不出去了。不断的有人想往里面挤，吴珣撇了撇嘴：“别挤了，没啥可看的。”
“小兄弟此言差矣，我虽与陈大侠素昧平生，可行走江湖义字当头，既然同在此地，我等义不容辞查出真相。”
“真相？”吴珣说话时颇有几分嘲讽，“你能查出来？”
“只要诸位齐心协力，有什么是查不出来的？”
“那便祝兄台如愿以偿了。”吴珣挑起眉梢，眉眼间都带着不屑，这样的表情极少出现在吴珣脸上，但若熟悉陆詷的人此刻毕竟要拍着大腿，好好的一个根正苗红的佛童就被陆詷给带坏了，
“你！”那人哪里听不懂吴珣话中的讥讽，噌地一下将腰间的刀拔出了一半，“若不会好好说话我便来教教你。”
“不知所谓。”吴珣嗤声道，“你想做大侠梦我不拦着，你想找死我也不拦着。”
“你说什么？！”那人恼了，对着吴珣便冲了过来，吴珣眼神一凛，腾身飞出悬崖之外，那人轻功竟也不错，也追了上去。吴珣似乎内力有所不济，空中与其纠缠片刻后便落在了山壁之上的石头落脚，那人紧随其后追了下来，两人便这样一路沿着山壁打至观星台。
那几个驻守山崖边天山弟子这才回过神来，不禁“嘶”了一声，意识到他们等下恐怕没有好果子吃了。掌门治下一向严明，哪怕他们是掌门座下弟子那也没有半分情面可言。
“到底陈大侠是怎么死的。”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凑热闹或许是人的本性，哪怕他们绝大部分都与陈元素未谋面，但都按捺不住好奇，更何况方才那番话也激起了一部分人心中的热血。
这也是吴珣心头的疑问，他一边招架那莽撞的攻击，一边抽神留意陈元的尸身。
“胡闹！”霍峰见来了不速之客，一拂广袖，抬手击碎了一块巨石，“在我天山派动手可问过本尊了？”
那追着吴珣打的人这才惊觉自己失控了，连忙收手，脸涨得通红，拱手道：“请、请霍掌门恕罪。”
“哼。”霍峰冷哼了一声，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从他身上转向了吴珣，吴珣笑嘻嘻地也拱了拱手：“霍掌门，陈大侠怎会殒命在此？”
霍峰眯起眼睛，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吴珣：“与尔何干？”说话间，排山倒海的内力裹狭着杀气扑面而来。
“自然有干系。”吴珣淡淡一笑，手背在身后，窄腰一绷，竟不为那磅礴的内力所动，“我与陈大侠均是江湖中人，江湖儿女义字当头，若他失足而亡，自当替其殓尸入棺。若他为人所害，自当为他找出凶手，以告陈大侠在天之灵。”这句话他运上了内力，确保这围观之人都能听清每一个字。
那追着吴珣误下观星台的兄台听得是目瞪口呆，他、他他方才根本不是这样说的。想开口戳破吴珣的虚伪，一时间又有些语塞，只因吴珣说得句句也是他想说的，只不过他没读几本书说不出这样的漂亮话。
霍峰铁青着脸，那目光似化作利剑，恨不得剖开吴珣的皮肉直刮他的白骨。
吴珣却仿佛没有丝毫察觉，径直道：“再者说，我儿与陈大侠有缘，既有缘分我便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好个不明不白。”霍峰拊掌大笑，“我与几位掌门都在此勘看了陈大侠的尸首，怎会让他走得不明不白？院子里的丫鬟说了，陈大侠因解了毒一时高兴，便拎着酒出门说要看星星。看此情形，应当是醉酒失足落在了此处。”
“没想到陈大侠倒有几分雅兴，竟还带了丫鬟跟随。”吴珣歪着脑袋，“不过那丫鬟知道主子毙命于此，怎么不见她人。”
站在霍峰身旁的一个圆脸道人笑呵呵道：“小友此言差矣，那丫鬟并非是陈元所带，而是天山派的丫鬟。霍掌门为我等想得周全，老朽还未感谢。”
吴珣恍然大悟：“原来是天山派的丫鬟……”他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难道现在女孩子都喜欢陈大侠这样的？我院子里的丫鬟送我入了院子可就再没见了踪影……”
傻子都不相信他是在自言自语，谁家自言自语还用上内力的？霍峰不是傻子，所以他此刻拳头之上青筋尽数暴起，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你是说我天山派的人害了陈元？”
“我可没这么说。”吴珣连忙摆手，“您是前辈，我是晚辈，天山派更是大门派，我怎敢冒犯掌门呢？”
话说得诚恳，但要是去掉点儿讥讽就更加诚恳了。
“你！”
那圆脸道士捋了捋长须：“霍掌门无需动怒，这小友所言也是事实。这陈元恐怕死得蹊跷啊。”
“方才不是在场诸位都认为他是失足落涯吗？”霍峰咬着牙，说话间也用上了内力，俨然动了大气。
其他掌门面面相觑，话虽如此，但他们方才也是碍于霍峰的颜面，不敢深究。可如今这位少侠已经说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哪里还能昧着良心糊里糊涂地结案呢？
“这是什么？”吴珣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凝滞，他弯腰屈膝停在了陈元身旁，伸手便要去解陈元的黑锦抹额，“你们不是都勘看过了吗？可我瞧着这抹额动也没动过。”
霍峰先是不解随后直接出手，掌如闪电，由掌化钩，直擒吴珣的手腕。吴珣却被他更快，不仅解下了抹额，还躲过了那快如疾风的一掌。幸好那圆脸道长和另一掌门联手拉住了霍峰，这才给了吴珣驻足的时间。
吴珣本是装傻扮乖到底，但在解下抹额后表情却陡然一肃。
“霍掌门。”吴珣掀起眼皮，瞧着已是暴怒的霍峰，语气早已没有方才的玩世不恭，“报官吧。”
吴珣的每个字都运上了内力，每一句都说到围观之人的心坎之上，唯有这句无人响应。就连那圆脸道长都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江湖事江湖了，你家长辈是谁？这个规矩都不知道吗？”霍峰每个字都淬着怒火，仿佛下一息便可以要了吴珣的命。
“江湖事江湖了，可此人可不仅仅是江湖人。”吴珣目光落在陈元额间的“罪”字，“太祖立朝后只在谋逆大罪一罪上保留黥刑，此人乃谋逆罪人。犯谋逆大罪之人竟然能逃离服刑之地，混入天山派，混入这武林大会，霍掌门不怕吗？”
那追着吴珣打杀的人早已怔愣在原地，他已经反应不过来了，甚至看不明白吴珣到底是个什么人？是江湖人？还是官府中人？
若说他是官府中人，他举手投足间均是江湖侠客的洒脱利落，更不用说这武林之中这个年纪的还能避开霍峰一掌的少之又少。若说他的是江湖人，可此刻吴珣说话的气势节节攀升，让人不禁膝盖发软。
“若霍掌门不想天山派毁于你手，还是尽早报官的好。”吴珣轻笑一声，“当然，官府来之前恐怕还得劳烦诸位掌门派遣无关弟子轮流看守，否则万一陈元尸体有损，霍掌门莫说保不保得住天山派，便是保住自身都难了。”
这是在危言耸听，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质疑。
人群之外，唐九天舔了舔干涩的唇，干巴巴道：“六少这些年去了哪里？我看你与吴兄这周身气势，别说一个霍峰了，便是十个恐怕也不惧啊。”
陆詷没说话，仿佛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一片寂静之中，人群之间默契地散开了一条道路，打头的是霍峰还有其他掌门人，霍峰铁青着脸甩袖而去。而看着慢吞吞跟在最后的吴珣，陆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陆曦仰脸眨了眨眼睛，心说，阿兄明明就很紧张，否则怎么会攥得他手生疼呢？
而所有人都认为大获全胜的吴珣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他的目光落在了霍峰的背影，眸色之中滑过了一丝狐疑与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