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摊后面是星云公会发廊般的灯光, 高瘦的青年人逆着光，笑着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小姑娘怔愣了一下，说她从未抱怨过命运是假的, 但游戏内从不缺苦命人。总有人还在上学的时候就进了副本, 有人年幼的时候就丧失了父母。
但也有人，从独自一人再次走到独自一人，在经历种种凶险之后，风尘仆仆地在这里找一份人间温暖。
小姑娘没说什么, 最终点点头，背过身用袖子抹了一下脸, 又去看着她炉子上的火。楚寻吃完主动收拾了碗筷，过去问小姑娘：“你家里就你自己吗？”
小姑娘没抬头：“一个大叔收留了我, 他进副本赚积分, 我在这里摆摊。”
楚寻挑了挑眉：“大叔？”
小姑娘接着说：“是，大家都喊他戴叔, 名字叫戴鹏才。”
楚寻：“那个戴叔住在哪里, 你能给我写个地址吗？”
小女孩愣了一下, 接着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满是油污的手, 翻找了许久的纸笔, 最后说道：“我这也没有纸, 而且戴叔住的有点偏。他这几天也进副本了，估摸明后天才能出来, 要不明天晚上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楚寻点点头：“那明天晚上不见不散。”
小姑娘乖乖地跟楚寻告别：“明天晚上见。”
——
楚寻坐了个公交回家, 他一进副本三四天, 家里总是容易积灰。楚寻修长手指抹了下家里的柜子, 看着手指头上一层浅灰, 皱了皱眉头。
最终他还是忍着太阳穴的疼进了卧室。
在无限游戏里的时候, 楚寻总觉得自己像个旅人，家也不像家，不过一个暂住的旅馆，只能在每个副本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地住两天。所以他不太喜欢回家，没遇见黎明的时候，他习惯在主城找个网吧过夜。
由此才有了那份在网吧里写成的，带着泡面味的攻略。
网吧那地方的人气给楚寻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后来黎明总是强逼着他回家睡觉，家这个词在楚寻的脑海里才逐渐有它本来的意味。
家的念头一旦萌芽，便不可抑制地疯长，直到把黎明也给缠了进去。
黎明本以为自己只是捡了个游手好闲爱找系统麻烦的混混青年，可管他管到后来，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楚寻揉了揉太阳穴，扑到了床上。他虽然心里还心心念念着他手上的储存着黎明信息的终端，但是没有抵住困意，最终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早上九点多钟，他先去洗了个澡，接着头上顶了个毛巾回了里屋。他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发尾还有一些湿，皂香气顺着水珠氤氲开来。
楚寻闻到这股味道时愣了一瞬，他的洗发水什么时候是这种味道了？
他也记不清，大概是某次洗发水用完了之后，他就自顾自地用起了黎明的。后来便再也没有换过。
他又随便擦了两下头发，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信息读取器，接上自己的终端，把黎明的信息录入了进去。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信息修复中】。
楚寻安静地坐在床边，时不时翻出手机回一两句消息。他进副本几天，消息积攒了一大堆。
信息列表很长，他翻到最底下，看到祝小星在他们儿童游乐园副本完成后第二天给他发的消息。
楚寻眉头皱了一下。
这孩子怎么没在外面多待点时候？
他感觉祝小星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事。
祝小星：我已经回无限游戏啦，谢谢你，也谢谢你的那位朋友。我会努力把积分还回去的。
这条消息已经是很久之前发的了，楚寻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最终他打下了几个字。
楚寻：钱就不用还了，下一个副本要一起来吗？熟人的话副本容易一点。
消息刚刚发过去，祝小星就立刻兴奋地回道：真的吗？！当然要一起。
祝小星此时正在城郊，她刚刚在系统商店上租了个老破小，此时正在搬行李。
不过也没有什么行李，不过几件衣服。
祝小星高兴地原地蹦起来，又不用她还钱，还能抱上一个金大腿，不要白不要。
然后是赵舜杰的，赵舜杰告诉他检讨已经写好了，随时可以来星云取。楚寻没回，看完消息后把手机一关，随意扔到一边，接着静静盯着那个信息提取器发呆。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
信息提取器“嘀”地一声，提示音把楚寻放空的思绪拉回来，楚寻瞥了那信息提取器一眼，呼吸窒了一下。
信息提取器上的全息显示设备灯亮了几下，半死不活地闪出微弱的光。在闪闪灭灭好几次之后，灯光逐渐稳定，信息提取器也发出正在工作的噪音。
通过全息投影，楚寻能看到，那是个雨天。
——
画面中男人站在一片黑暗里，周围几乎没灯，只有一片昏暗的月光。他旁边竖着什么东西，楚寻看不太清，但他感觉应该是什么公交站牌。
楚寻从没在无限游戏里见过这种地方。
黎明回头看了那站牌一样，接着撑起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合体的长靴踩在雨地里，脚步声伴随着雨声，踏出一股孤寂的味来。
等黎明稍微走到光亮处，楚寻才看清他的全貌，他裹着黑色大衣，脸色有一些发白，气色不好，但是一双眼睛依旧锐利。
他在主城附近找了一家花店，把雨伞一收。长柄雨伞靠在门口，滴滴答答地往瓷砖上滴水。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外面的黑暗很沉，还下着茫茫的大雨。城郊的风一路吹到主城口，带着腐朽和肮脏的味道。
而花店里面依旧干净温暖，看店的是个小姑娘，约莫才二十多岁。黎明推门进屋，冲店员绅士地点了下头。
那小姑娘却皱了皱眉头：“刚出副本吗？好重的血腥味。”
楚寻愣了一下。
他不记得黎明下过这样的副本。
他恍惚间想起从儿童游乐园里拷贝到的信息，那个男人对黎明说“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店员看见黎明的右手手腕有一道长而狰狞的伤口，于是便转身翻找起了毛巾和纱布，递给黎明：“要先收拾一下吗？”
黎明接过，说了句谢谢，又扫视了一眼花店：“还有玫瑰在卖吗？”
小姑娘呵呵笑了：“送给女朋友吗？出了副本还不忘给女朋友送花呀？”
“不是女朋友。”黎明笑笑。
小姑娘手上挑拣起花枝，又扫视了一眼放在一边的包装纸，似乎是在思索用什么颜色的包装纸好看，嘴上自顾自接了一句：“还没在一起？”
花店内的暖色灯光映在黎明身上，他本来一身黑，此时在这花店里一站，终于有了点烟火气，整个人也显得容易接近了不少。
此时他已经自己包扎好了伤口，白色绷带在黑衣大衣的掩映下分外显眼。
黎明听到小姑娘这句花，唇角浅浅勾了一下，眼里带着格外明显的笑意：“是我爱人。”
好像提起那个人来，黎明就能笑出来似的。
楚寻看到这里，心里有一些堵，但他还是笑了一下。
小姑娘嘴上说了一句“羡慕”，手上把玫瑰花包进包装纸：“花束需要多大？”
店员手里攥着一把玫瑰花枝，开始跟黎明推荐：“你看，这种大小的我们最常卖……”
黎明看了一眼，接着低头想了一会：“大小的话，要能盖住血腥气的那种。”
小姑娘包装花束的手顿了一下。
——
信息提取器的灯又闪了好几下，它垂死工作五分钟后，终于灭了。这段全息影像也播到了尽头，但是楚寻没有去关闭电源。
他静静坐在那里，单手捂住脸。
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这是在他生日那天，那天他和黎明约好了见面。但是黎明直到很晚才出现。楚寻到现在还记得，他一个人撑伞站在漆黑的公寓顶楼，微微垂着眼睛看着雨水溅起水花的场景。
公寓天台上堆着些生活用品，锅碗瓢勺之类，有许多都是铁做的，生了锈。不一定是哪个公会玩家留下的。雨水冲刷，铁锈被冲掉，便蜿蜿蜒蜒流了一地的红水。
他一个人站在天台，直到身后的门被打开。
来人抱着一大束玫瑰，对他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