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时, 剧组筹备工作结束,正式开始拍摄。
第一站即是扬州。
剧组在离酒馆附近不远处的酒店包下了三层房间,还与酒店说好提供一日三餐。
“我们本来就是拍美食电影的, 就不能自己吃吃边角料吗。”
李开光在吃完第一份盒饭后,愤愤不平地表示。
“……你试试?”
片场的桌子上,摆放着许多各不相同的材料, 胡萝卜、土豆、冬瓜等,其中一部分被切成了头发一样的细丝, 还有一些呈苍蝇腿状,休息的时候, 全都收在一边。
今天拍摄的剧情是女主角刚拜师进入酒楼, 一边当在水台上打工, 一边在晚上自己找时间练刀工。
酒楼的师父说这行是个“勤行”, 干的是苦力活, 拿的是辛苦钱。
女主第一步,至少需要在固定的时间内将胡萝卜等切成发丝粗细,才算是过了第一关。
现实中女主角这样的帮工当然是要努力练习的,多多少少几个月的功夫总是要下。
但电影中却不必。
切丝这个功夫,可能只需要一两个镜头,晃过去就是做了。
比起女主角真的做到,如何拍得更具有美感,是影视剧中更需要考虑的。
“来, 杜灵, 再来切一次。”
女主角的扮演者杜灵站起身, 来到了案板边上。光源、打光板、两台摄影机对着她。
“你这次别紧张,神态注意一下。”岑诀在一旁说。
杜灵在进入正式拍摄之前,在胡老爷子的厨房里实习了两个星期。
进厨房之前, 一双手细腻嫩滑,等到出来时,保养妥当的手已经出现了粗糙的细纹。
据说,她的经纪人在看到杜灵的手时,整个人差点昏厥了过去。
这样一双粗糙的手,不是一个女明星所应当拥有的手,但却是一双电影需要的手。
杜灵年纪不大,但是却对自己有着一种难以言语的狠劲。
在平日,岑诀也是很欣赏这种狠劲的,但奈何到了一些小的细节上,又屡屡出现让人意想不到的状况。
“卡。”
“你这是在干什么?”
监视器里,杜灵起初胸有成竹,但等到手中的刀切了几下后,便开始忍不住皱眉,然后和手里的土豆拼命一样,刀刀不留情面。
“你现在扮演的角色,已经不是刚入门的小菜鸡,而是练习了半年,能够轻易将一些东西切成你想要形状的熟练工。”
“所以,现在的你应当是自信的,昂首挺胸的,懂吗?”
在平常的拍摄中,杜灵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非常懂行的演员,不但自己准备工作做得很好,还在其他方面也提供了建设性的意见。
其他戏都是一条过,却在小细节上卡了。
旁的导演或许在这里卡两次就过了,但岑诀却觉得杜灵的状态不对劲。
如果这次过了,下次又在同样的地方出现问题怎么办?
还是得解决。
“先休息5分钟,杜灵,你过来。”
岑诀将杜灵叫去一边谈心。
“岑导又开始给人做心理辅导了。”剧组的其他人对视一眼道。
拍摄刚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人怀疑岑诀的执导能力毕竟这位导演看上去过分年轻,而且之前也没在剧组中待过。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岑导执导水准一流,而且在调教演员上相当在行。
撇开职业演员不管,经验少的、非职业的,都在岑诀的带领下养成了好习惯。
先通读剧本,然后给自己设计动作,排练。
这几招下来,全剧几乎没有因为群演浪费过时间。
杜灵按说是剧组里最大的咖位,得过影后,又参加过其他大导的项目,但是每次产生问题时,依旧靠岑诀的点播想通。
“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这厢,岑诀将杜灵喊去一边问。
杜灵愣了一下:“怎么说?”
岑诀分析道:“在你演与切菜无关的剧情上,你总是游刃有余。”
比如说女主角初入厨房,头顶上顶着大厨徒弟的身份,本身却是个女性,又穿了一身往日的旧衣,便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
女主角在此之前是个大小姐,以温柔娴静为重,就算偶有冲突,也是压制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下,被人这般对待,还是第一次。
大小姐也有着傲气,先是一声不吭从师娘那里找了粗麻布衣服换上,然后开始埋着头干活。
然后在不久后的厨房内考核中,靠着一手杀鱼技巧夺得第一,不但打了同侪的脸,还让她的师父开始教她其他的技艺。
杜灵在阐释这一部分时,行云流水,得心应手。
仿佛这个硬骨头的女性角色就是为了她而写的。
“……我知道,你出现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你本身鱼杀得很好,但是不擅长切土豆丝。”
杜灵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听到岑诀冒出来的这一句,顿时诧异地抬头。
事实上,岑诀说到了点子上。
她从小到大都有这个毛病。
在擅长的事情上,她一番风顺;到了不擅长的地方,心态就会下意识紧绷,然后怼着做不好的地方拼命做,直到做崩溃为止。
这种崩溃,不单是因为事情本身做的不好,而是会进一步蔓延到认为自己是个废物、不配待在这个剧组等等自我攻击的层面上。
心理学上显示,她这样的状况叫做完美主义。
完美主义大概率不会致使人变得完美,反倒是大概率使人产生畏难情绪,造成拖延症和抑郁。
她拍上一个戏时也是这样,在武打的部分屡屡cut,最后上个戏的导演实在不想拖,给她勉强过了。
后来电影上映她去看,看到这里时还是会有些难受。
这样的经历,造成了她很久排斥拍戏的心结。
“我给你想个办法。”
岑诀没多说话,想了想,伸手让李开光来一下,轻声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李开光从市场上拎了一块里脊肉回来。
“剁这个吧。”
杜灵懵了一下。
“我们把剧情改一下,不用将黄瓜切丝,而是剁肉你随便剁。”
剁肉,那当然是比精细活简单的多。
既然如此,杜灵也不必客气了。
摄影、灯光就绪,她就像是发泄心中的愤懑一样,面无表情哐哐哐一顿。
然后这个ng了两三次的剧情就这样过了。
杜灵一脸莫名。
一天拍摄完之后,岑诀回到酒店里开始粗剪。
剪辑师也跟着干活。
两台电脑,大概两个小时的功夫,就将今天拍摄的部分剪辑完成,与之前拍的一些部分剪接在一起。
岑诀喊杜灵上来看。
杜灵看到屏幕上有关自己的剧情,愣了。
因为她发现,她纠结的“土豆切不好”会影响表现,进而会影响这个拍摄效果的念头完全是多余的。
屏幕中的这一部分,岑诀只用了中近景镜头拍摄的部分即她的上半身和表情。
其他的部分,用了别的镜头来填补。
比如说提前录好的大师切丝的视频、其他人诧异的模样,甚至是窗外的景色。
杜灵在发现自己的表演只是电影构成的一个元素,而不是电影构成全部时,松了口气。
“你是在劝我不要太求全责备吗?”杜灵忍不住笑道。
“不。”岑诀说,“我是在鼓励你大胆演。”
就算演员演得出格一点,还有导演兜底呢。
“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岑诀这一波鸡汤灌得好,杜灵在接下来的表演中,简直称得上是顺风顺水、尽在掌控。
这种状态让她的表演技艺和认知都比以前都进了一步。
曾妮来探班时,见到精神奕奕的杜灵都吃了一惊。
“……小灵怎么了,之前不是说还卡瓶颈吗。”
杜灵要不是为了友情,恐怕也不会接这部戏她之前一直怀疑自己不会演戏来着。
听完杜灵的描述,曾妮简直对岑诀刮目相看。
要知道,之前曾妮还在为剧本没有改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而可惜,没想到歪打正着收获了这一出。
四月初,扬州的戏份彻底拍完。
剧组一行人飞到了隔壁省的影视城里拍摄剩下的部分,包括前期的进入监牢部分,和京城里给皇帝献艺部分。
在京城部分,唐浙终于能上工了。
“我这个男主角约等于无。”唐浙悄悄给李开光吐槽。
虽然接戏的时候知道戏份少,但是真正拍摄的时候,才觉得泪千行。
看女主角多好啊,靠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了名堂,靠手艺吃饭,而他,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罢了。
李开光诧异道:“你前一阵不是还说拍戏太累,想找个富婆投靠吗?”
现实中完成不了心愿,但是剧里扮演一番也未尝不可。
“别。”
唐浙可不想让自己刚追到的对象跑了,连忙收手认怂。
在正式拍摄他的戏份时,进展还是很顺利的岑诀已经完全找回了感觉,杜灵也是戏感爆棚的时候。
唐浙很快跟着入戏,将一个崇拜杜灵的权贵子弟表现得栩栩如生。
“这下粉丝又该劝你演花花公子了。”
唐浙因为拍《铁索》,后期来找的全都让他扮演归国富二代。
他在电影里演一次有钱有势的小奶狗,估计上映之后又会有人给他投小奶狗的本子。
话虽如此,但是唐浙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戏接的无比值得。
不管电影最后票房如何,他都是演过电影的人了。电影与电视剧有壁,混入电影圈,他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众人的想法各异,但无论怎么想,都在拍摄上格外努力。
而作为这部电影灵魂的岑诀,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
和工作人员们收工后就休息不同,他在剧组收工之后,还要剪片子,做第二天的分镜表,将自己不当个人使唤。
终于,在四月底五月初,拍摄工作基本结束。
景元白通知岑诀,他和发行公司商量好了,并且和各大影院预约了排片。
这部电影将会在暑期档上映。
与此同时,另外一部电影也在此时杀青。
这部由著名导演拍摄、制作成本比岑诀团队高两倍的电影在得知岑诀团队的电影上映时间后,也低调地预约了相同的时间。
“这是要和我们硬碰硬啊。”景元白得到消息之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