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两眼微阖, 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比起刚才，这会儿可要轻松多了。
从悬崖上摔下来的“虞雪辞”没用灵力护体，他动都不需要怎么动, 只管奄奄一息说几台词就好。
脚步声逐渐由远及近。
很快，程榆就感觉到有人搂住了他。后者原本跟条咸鱼一样躺在地上, 秋思凡走过来，跪坐下来的同时，从旁边顺势拉过他胳膊，将他抱了个满怀。
程榆：嗯？好像有点不太对？
剧本里写的是荀默将四肢百骸像是散架了一样的虞雪辞扶起, 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秋思凡却直接将他搂进了怀里。
程榆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表面正装着死呢，内心不停地念叨：是不是NG了, 是不是NG了，导演为什么还没喊咔？
镜头不会一直给到虞雪辞, 就在程榆不动声色地眯起一条缝时, 秋思凡的声音从耳畔传了过来：「阿辞, 是我不对，我该信任你的, 我一直都该信任你的……」
他在说台词。
导演大概是默认了秋思凡动作上的改动, 并没有喊咔，程榆又重新闭上眼睛。感受到脊背上的那只手, 连指尖都打着颤, 仿佛真的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一般。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秋思凡嗓子都嘶哑了。
听得程榆微微一怔。也不知道他此刻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情绪, 这语调, 未免真情实感过了头吧！
对方搂得越来越紧, 程榆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动声色挣扎了下，却换来一个更用力的拥抱。
秋思凡紧紧搂着他，好像要直接把他揉进怀中。似乎怕松一下，怀里的人就会立刻随风消散一样。
迟疑两秒，程榆默默承受着没有再动，等到他该说台词时，少年睫毛颤动两下，缓慢地睁开眼，台词尚未脱口而出，率先看到了男生利落的下颌线。这个角度，勉强还能看见对方抿得平直的唇角。
「阿荀……」
他虚弱地出声。
原本半耷拉着头，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灰暗的男生，瞳孔突然缩了一下，他像是反应慢半拍，导演一旁看得有点抓心，心道快说啊，台词快说啊！就在秋思凡沉默地迟迟没动作，导演终于憋不住想喊咔的时候，对方这时又开了口。
「阿辞……你没事，太好了。」
导演提起的心随着他说出口的台词，终于松懈了下来。
同样松懈的还有程榆。对方演的太生动，弄得他差点真以为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快要不行了。就主角攻刚才那表现，程榆生怕喊出来的不是“阿辞”，而是自己的名字……不过还好，秋思凡显然还明白自己是在拍戏。
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到了剧组收工的时间，程榆正准备和程璟彦回家，在上保姆车前，他没忍住瞥秋思凡一眼，轻轻拍了拍他肩，由衷而道：“挺入戏啊。”
如果没有相似的经历，他演技再好，也不能将这情感拿捏地很到位，可秋思凡却能发挥的这么出色，程榆说实话有被震撼到。
导演同样这样想，如今天赋异禀，演技出色的年轻人可真多，不知道的看了秋思凡之前的表现，多半认为他不是演的好，而是真有什么故事呢……
而事实上，秋思凡并非演技好，确实是单纯地有故事。
刚才剧里的画面，与他以往做过的梦境很像。
梦里有一名长得和程榆很像的少年，在他眼皮子底下，从高空坠了下来。可是从哪里坠下，为什么会追坠下，坠下后又怎么样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人刚做梦时对梦里的内容记得很清楚，可往往不到一天时间便能忘得干干净净。时至今日，秋思凡早就记不得了。
秋思凡偏头看向他，轻描淡写勾勾唇。
勉强算是应了。
程榆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他不太明白秋思凡为什么要接这部戏，堂堂秋少爷总不可能会因为缺钱。是理科不好玩，还是试卷不好做？没事跑什么剧组，还接了个替身来演，既累还辛苦。就算是觉得好玩，拥有这样一张脸，肯定也得接个主演来玩啊。
“你为什么要答应导演来演替身？”百思不得解，他终于问出了口。
为了你。
四目相对，秋思凡沉默地心想。
眼前的少年表情困惑，貌似真不太明白的样子。男生深黑的眸子散漫地望着他，眼底情绪莫测。
——没什么，觉得好玩。
这句话反复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秋思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可他也没有到坦言的地步，只是模棱两可地问了句：“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你会相信吗？”
程榆听清他的话，有点迷茫地眨巴两下眼。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身后程璟彦已经开始催了。
秋思凡对他笑了笑：“夜里冷，你早些回去吧。”
程榆想了下，也对他说了句：“你也是，回去路上小心。”
少年刚转身没走几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回过头。秋思凡自然还留在原地，见他没走不由得挑了挑眉，动动嘴皮子：“还有什么事，不会是想跟我回家吧？”他又开始逗弄他，只是这次少年的反应有些许不同了。
程榆没有理这句话，反而缓缓对他露出个笑容来。
“谢谢你说不希望我受到丝毫的委屈。”
少年杏眼弯起，漂亮得好似银色月辉下栖息的精灵。
是今天下午秋思凡在校门口对他说的那句话。
秋思凡微微睁大了眼。
随后就发现这只小精灵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会报恩：“所以我也不希望你有丝毫的难过。有不开心的事你可以说出来，也许我帮不了你，但我可以做你的倾听者，替你想办法和你一起解决。算是报答你之前的安慰吧。”
他看小说的时候没刻意去了解主角们的过去，还以为秋思凡是真遭遇过什么事。“报答”两字，他故意说的很重。意味着没有任何旖旎示好的意思，就只是自己得到帮助，想要还一个恩情。
秋思凡对此没有吭声。
对于目前的程榆来说，眼前人只能算是他的朋友，并不是男朋友。即便名义上不是这个样子。<br/>一来他压根没心思谈恋爱，二来秋思凡是属于主角受的，他个炮灰初恋没资格染指。
从穿书那刻起，程榆就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而在说完这句话后，没见男生有任何回应，程榆对此心如止水，丝毫没有恼，心想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愿不愿意和他交心那就是主角攻自己的事了。于是少年不再说什么，跟着程璟彦上了保姆车。
刚才发生的那幕，从头至尾不过一霎，秋思凡却觉得能折出一甲子的光出来。
洒他满满一目的银河碎星。
按耐心中如雷敲鼓的悸动，秋思凡认命地叹了口气，有些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败下阵来。
*
“小榆，那叫秋思凡的同学和你是什么关系？”
保姆车上，程榆拍了一下午的戏，这会儿早就困的睁不开眼，面对程璟彦似是随口一提的疑问，他也是随口回答：“朋友关系。”
“朋友？”程璟彦声音里有诘问的意思，“难道不是男朋友？”
“……是男朋友。”程榆麻木地改了口，名义上是，不过早晚会分手。
眼看程璟彦听见这话，眉宇飞快地蹙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程榆抢先一步开口道：“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别骂我，我一定很快找机会和他提出分手的。”
他举出自己座右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坚决不早恋！”
程璟彦噎了一下：“……话也不至于如此。”
“再不到半年时间你就成年了，小榆长大了，只要不耽误学习，哥哥其实不会把你管的那么严的。”
可能是因为家庭的不美满，程璟彦虽极其宝贝他这个弟弟，舍不得别人把他拐跑，但最大的愿望还是他这一生都能过的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留有遗憾。
“你若真心喜欢人家，就好好把握住这段感情。我瞧秋思凡那厮嘴是毒了些，人也不大有礼貌，可对你似乎还不错。”
程榆诡异地默了半晌，然后说：“……哥，你不对劲。”
程璟彦：“？”
“你都称他为‘那厮’了，可想而知他就不是个什么好人，何况你究竟是哪里看出来他对我不错了啊，明明他一天到晚就只会拿我取乐。”
“是吗？那你一点不喜欢人家咯？”
“那当然！”
程榆意味深长看了他两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喜欢，那你眼神躲什么啊。
他这傻弟弟，或许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对了哥哥，这个国庆四号和五号我可以在外面住吗？”程榆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程璟彦一连三问：“外面住？和谁？你要干嘛？”
“和班里的同学，说是为我月考得第一庆祝，一起出去住一个晚上……”程榆不敢说去小酒馆嗨，声音不自觉越来越轻。本以为青年会驳回他，连小脑袋瓜都垂下了，谁知对方想也不想一口答应道：“行啊，虞雪辞的戏差不多也要杀青了，这两天你没戏要拍，跟着同学们去放松下也好。不过危险的地方不要去，注意安全。”
“好，一定注意安全。”
得到这个回答，程榆蓦地正襟危坐：……好，好顺利！
“你男朋友也跟着一起去吗？”
他指的是秋思凡。程榆犹豫地道：“去，去的吧。”
“是啊，你们文科班聚会，也不忘记带隔壁理科班的家属。”还不满三十的程璟彦发出孤寡老人般的感慨：“年轻人之间纯洁的恋爱就是好，令人羡慕。”
“不过出格的事可不允许做啊。”青年强调道，“他没对你做过什么吧。你还未成年，连亲亲都是不被允许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啊嚏。”
程榆摸摸鼻子：“……嗯，我清楚的。”
*
没过几天，伤势好的差不多的楚翎寒已然可以出院了，在第四十一场之后的戏份里，难度很大的戏几乎没有。楚翎寒回到剧组以后，自然而然就不再需要秋思凡替身。
程榆已经三天没见着秋思凡了。后者这几天罕见地没有主动联系他，也没有跑来文科楼，安分的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般。
……难得好清静。
程榆心里这么想，内心却莫名奇妙空落落的。
他暂且把这感觉归根于：国庆七天作业早已写完，没题目刷，好寂寞。
直到周四晚放学，程榆和周嘉清在寝室收拾行李箱准备回家。程榆整理到一半，周嘉清对他说：“榆哥，你哥哥同意你周一二出去吗？”
“同意了。”
“那校霸呢，你没和他说吗？”
“其实不用带他一起去的吧……”程榆不太自然地说，“最近也没怎么和他联系。”
“啊？榆哥你不会是校霸闹变扭了吧。”程榆对此还没有说话，周嘉清将今天上午刚听到的八卦讲给他听，“听说前几天理科楼来名转学生，长得貌似还可以，柔柔弱弱小白花，老缠着我们秋哥，居然还自称是秋哥的未婚妻。”
“榆哥……秋大佬这几天没主动联系你，不会是因为被小白花迷的得——”“欲罢不能”四字不忍说出来，周嘉清呼吸都一滞，“榆哥你要提高警惕了啊！”
“……”
“别光站着啊榆哥，赶紧联系校霸呀！你能接受校霸被小三抢了去吗？”
小三什么鬼？转学生是白商霖吧，论起时间线，白商霖转来黎垣附中比预设的有些晚，却也差不多。只是自称未婚妻是整的哪一出，原书里白商霖有这么早宣誓过主权吗？
程榆想不通，在周嘉清软磨之下，无可奈何打开跟秋思凡的聊天页面。最后条消息还停留在周一下午，自己发的那句[嗯……大概再有半小时吧。]
主角受都出场了，哪还有自己什么事。
没准秋思凡早和人家甜甜蜜蜜刷好感度去了，哪还有空理他。
在周嘉清的久久凝视下，程榆麻木心想，最后眼一闭胡乱敲了几行字，自暴自弃按下发送。
cy：[国庆放假，我和班上同学周一下午去小酒馆通宵到周二，想问你有空来不来？]
管他呢，就先问一问，去不去无所谓，干脆不来最好！
发送完毕，程榆熄屏，转身就拖着收拾好的行李箱往寝室外走。
几乎刚推开门，消息陆陆续续弹上来。快的有些不可思议。
程榆低头看向屏幕。
总共收到五条消息。
。：[好。]
。：[这几天一直被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缠着。你男人我都快烦死了：）]
。：[需要人哄才能好。]
。：[要不，你哄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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