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言跟着顾禹谦来到了一家高级法式餐厅, 餐厅里氤氲着玫瑰花的香味,暖色的灯光添了几分暧昧,在座的顾客基本都是一男一女。
稚言跟着顾禹谦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环视了一周之后, 她问:“顾律师,你确定这是应酬?”
“陪老板过情人节, 这也算是应酬。”
今天他来办公室一本正经地说晚上有应酬,她当时还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想, 才发现他的用意。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加班,他分明可以私下里约她, 但今天却特意当着办公室的人的面说有应酬, 目的就是要让她‘名正言顺’地准时下班。
浪漫的法式餐厅里,情人节的氛围浓厚, 即便什么都不说,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莫名变得浪漫。
忽然,一声突兀的叫声传来,稚言循声看过去,是他们旁边桌子的女人发出来的,她穿着酒红色的连衣裙,打扮得典雅得体, 她面前摆了一份拆开的礼物,礼物盒里是一个音乐盒, 随着她揭开盖子, 音乐盒上的玩偶举着一枚十克拉的钻戒, 随着音乐旋转。
此时, 男主人公捧着一束花,在女人面前单膝跪下,深情地说:“洁莹,我想要做你这辈子的避风港,保护你,关心你,陪你哭陪你笑,所以,嫁给我,你愿意吗?”
周围所有人都朝着他们看了过来,女人捂着嘴,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点头,“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四周响起了掌声,单膝跪下的男人站了起来,和女人拥抱。
稚言看到这一幕,也下意识地拍起了掌,脸上带着祝福的笑容。
而顾禹谦则把她的这一切收进了眼底。
她在看别人,而他在看她。
稚言收回视线时,刚好撞上了顾禹谦那赤!裸的目光,她怔了片刻,而后笑了笑,“看什么?”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道,就是喜欢看,每次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稚言拿起刀叉继续吃盘子里的食物,“那你可以继续。”
顾禹谦问:“待会想去哪?”
“回公司。”稚言道。
“回去继续加班?”
“顾律师那束价值上万的花还在办公室,不拿回去养着,我怕明天蔫了。”
用了餐,两人回到公司,楼上办公室的人已经都下班了,办公室漆黑一片。
稚言原本想着拿了花就走,但是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禹谦,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忙。”
“什么?”
“我今天去警局拿到了霍秀雅的笔录,当时她说徐振林病发的时候她在洗澡。”
“然后?”
“我要再看一次徐美瑜提供的监控录像!”
顾禹谦把智言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两人打开了那份监控录像,调到当时霍秀雅出门呼救的那一段。
稚言把画面放大,并把速度调到百分之五十,仔细地盯着屏幕来回看了一个片段,“她在笔录里说,当时她在洗澡,开了淋浴器洗,水声太大所以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但你看,她的头发很长,并且是染成栗色的直发,洗了澡出来却依旧这么柔顺整齐,这不符合常理。就算她洗澡过程中用了浴帽,但浴帽这种东西,用起来挺鸡肋,淋浴的时候,发际线的头发多少还是会湿,而且这么长的头发一定要盘起来,盘起来的时候会导致头发弯曲。”
顾禹谦没想到稚言竟然是为了这个细节反复观看这段监控,“稚律师果然明察秋毫。”
稚言若有所思道:“不过,这样的证据很容易被对方反驳。”
“但至少我们已经笃定,她确实在说谎,而说谎的动机是为了撇清徐振林的死和她自己有关。”
稚言赞同地点头,“另外,霍秀雅在口供里说,徐振林病发前在看电视新闻,用的是床头的伸缩电视,但是根据保姆和护工的证词,当时他们进去时,伸缩电视处于展开状态,但没有播放任何视频。”
“如果徐振林是在看新闻途中发病,那他必定不会自己去关,也就是说电视是霍秀雅特意关的,而她做这个动作,无疑是因为心虚。”稚言道:“所以我推测,让徐振林发病的,是视频里的内容,视频内容对他的刺激非常大,而播放视频的人就是霍秀雅,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她确认徐振林死后,便关了视频,并且出去呼救。”
稚言继续说:“要是这些推测都是事实,那其实这就是一场谋杀。”
“那你是怎么想的?再次报案,走公诉?”
“不,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算不上铁证,一切还只是推测,官司我们继续打,打到后面再见机行事,顾律师觉得怎样?”
“这件案子你是主导,我听你的。”
稚言问:“你不怕到后面走公诉,你的高额代理费没了?”
“我接打个官司的目的只有一个。”
“什么?”
顾禹谦摸了摸稚言的头,“让我的稚小姐亲眼看着伤害过她的人遭到报应。”
稚言笑了笑,“顾律师这是假公济私。”
“不止,甚至还想过徇情枉法。”
“那顾律师的想法很危险啊。”
“没办法,谁让他们触了我的逆鳞。”
而他的逆鳞就是稚言。
虽说顾禹谦说的这句话,稚言不知是真是假,但如果他想要徇情枉法,他是可以做到,并且还能做得天衣无缝,因为他太过熟悉法律,太过懂得给人设陷阱。
顾禹谦这个人,算不上善良,大多做得风生水起的刑辩律师或多或少都曾经试探过道德和法律的底线,甚至不少刑辩律师被吊销执照,或者引来牢狱之灾,对于这一点,稚言心里很清楚。
稚言看着顾禹谦说:“禹谦,答应我一件事。”
“嗯?”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藐视法律。”
顾禹谦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眸子里透着真挚和希冀,她在担心他,怕他走歪路。
顾禹谦抬手,将稚言脸颊边的头发绕到耳朵后,指尖有意无意扫过她的耳垂,“我的女朋友是未来的检察官,是法律的维护者,我怎么敢藐视法律?”
稚言覆上了他的手,“那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嗯。”
忽然,落地窗外有无数个红点升了起来,稚言看到时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星星点点是无人机。
她牵着顾禹谦站起来,走到他办公室的大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些红点,大约有五六百架无人机,在空中变换着位置,看样子是在空中摆出了一个字,隐约看得出前两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后面三个字是我爱你。
显然是有人的创意告白。
作为一个旁观者,稚言觉得挺有趣,便站在那多看了一会儿。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顾禹谦突然说。
稚言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情人节,我女朋友却在看别人的男朋友求婚。”
稚言笑了笑,“这有什么?我只是凑个热闹。”
“这样的热闹,我也可以亲自给你。”
稚言想起今天收到那一束上万块的花之后,办公室同事的反应,“那大可不必,看别人告白还好,如果女主角是我,我估计尴尬地恨不得挖地洞跑路。”
顾禹谦被她逗笑了,“我突然很想看稚小姐挖地洞跑路的样子。”
稚言无奈,“顾律师慎重考虑,是真的很尴尬。”
顾禹谦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搂住了她,“既然自己是女主角稚小姐觉得尴尬,那就做个观众,看看别人的浪漫。”
“嗯。”
——
商场一楼的中央,搭建了一个T台,身形高挑的男模特们正一个接一个地出场走秀,周围围满了观众,大家都举着手机在拍。
今天的时装秀是国内某男装品牌举办的,这一场秀完全对外公开,任何人都能观看。
稚言也是其中一个,她混在人群里,看着T台上走秀的男模。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皮衣,搭配牛仔帽的男人,便是霍秀雅婚前的出轨对象。
这是当初徐美瑜花了大价钱找私家侦探查出来的,这个男模名叫黄杰艺,是个不怎么出名的小模特,但他身形高大,肌肉发达,模样也生得俊俏,也难怪霍秀雅愿意包养他。
根据徐美瑜请的私家侦探和赵泽查到的信息,这个黄杰艺在前年年底和霍秀雅认识,两人维持了将近一年的不正当关系,在那一年中,霍秀雅通过一家服装店断断续续给他转账上百万,其中还不包括给他买的车子和奢侈品。
徐振林死后,霍秀雅和他也闹掰,几乎断了联系,但奇怪的是,霍秀雅每个月还往他账户里打十万块,就算是过去一个月,她的资产被冻结,沦落到卖包卖饰品来维持自己的贵妇生活,也没有中断过给黄杰艺打钱。
两人除了情人这一层联系,并无其他关系,但是霍秀雅却愿意每个月为他花十万块钱,可见这个黄杰艺手里一定有她的把柄。
至于是什么把柄,还没有头绪,但可以推测,这个把柄能毁掉她。
时装秀到了尾声,稚言从人群里退了出来,打算去后台找黄杰艺聊一聊。
刚出来,便遇到了一个不想遇到的人。
陈欣妍。
她是这一场秀的嘉宾。
稚言完全不想跟她再有交集,冷着脸要离开,不料陈欣妍叫住了她,“稚言,怎么看到我就走。”
稚言停住脚步,“不然,还要跟陈小姐打个招呼吗?”
陈欣妍将耳边的头发绕道耳后,“稚言,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当面道个歉。”
“上次那份质量保证书,是我们采购找了工厂那边的人盖的,我也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是她作假的。我觉得我该跟你道个歉。”
对于这种假惺惺的道歉,稚言一眼就看穿了,只是不想跟她计较,“那行,我接受道歉。”
“另外,听说你从光合离职,去了禹谦的公司,是吗?”
“然后呢?”
“我只是想提醒你,顾禹谦那个人,你在他眼前晃久了,他容易腻,你现在每天都在他面前晃,可要小心。”
“这个不是你该关心的。”说完,稚言道:“我还有事,先走。”
稚言来到后台,找到了黄杰艺,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正跟另外一个模特在聊天。
等他聊完了,稚言上前,“黄先生,你好。”
黄杰艺上下打量着稚言,“你是谁?”
“我是臻铭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有点事想找你谈一下。”
黄杰艺藐视的目光打量了稚言一眼,冷哼一声,“不会又是想找我去作证吧?我早说了没空,我什么也不知道。”
稚言早就猜到他不配合,不过她也早就想好了借口,“我来找你,不是想让你作证的。”
“那是什么?”
“是关于你名下的一笔非法资产的事。”
一听非法资产,黄杰艺脸色难看,“你说什么呢?什么非法资产?你才非法呢,你是不是骗子?”
稚言拿出了自己的律师执业证,“这是我的执业证,你可以查证。至于你那笔非法资产,我想聊过之后你就明白了。”
“我看你就是骗子。”
稚言道:“黄先生有这个警惕,我能理解,不过如果你拒绝沟通,那我想我的当事人会起诉,你也会很快收到法院传票。”
黄杰艺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有些虚,自己牛高马大,根本不怕她,“在哪聊?”
“附近有咖啡厅,去那吧。”
黄杰艺心事重重地跟着稚言进了咖啡厅坐下,他心里虚但是面上气势很足,“有什么话快说,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
稚言悄悄地打开了录音笔,不疾不徐道:“我叫稚言,是徐小姐的代理律师。”
“徐美瑜?”
“没错。”黄杰艺一听是律师就想到是找他去作证的,说明他其实很清楚徐美瑜在和霍秀雅打官司,“你应该知道,徐小姐正在和霍秀雅打遗产官司。”
“是听说过,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一审中,法官认定了霍秀雅有婚内出轨的事实,而她的出轨对象是你。”
黄杰艺不否认,“那又怎么样?我根本不知道她结婚了,我也是被骗的。”
“但是她在这期间,给你转了不少钱。”
“她愿意给,又不是我抢的。”黄杰艺皱了皱眉,“这就是你说的非法资产?”
“没错。”稚言继续道:“霍秀雅跟他的丈夫徐振林有过一纸婚前协议,婚后徐振林的所有财产都归徐振林个人所有,婚后徐振林提供了一张白金信用卡给霍秀雅使用,信用额度最高是五百万,婚前协议也写明了,这张信用卡只能用于霍秀雅的个人消费,不得套现给第三人。你名下有一家服装店,她每次给你转账,都通过你名下的服装店转的,但她并没有在店里做过实际消费。很显然就是恶意套现。”
“你怎么知道她没消费?她在我店里买衣服不行吗?”
“你的服装店不大,卖的都是中端品牌,销售额也只是勉强维持开销,每个月的进货量也才十万左右,你觉得一个顾客的购买额能有十万?”
黄杰艺哑口无言,他甚至不知道稚言到底是怎么查到这些信息的,他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现在是徐小姐的代理律师,按照道理,霍秀雅婚前财产并不多,婚后她没有收入来源,她给你套现的也是徐振林先生的财产,而给你的那些钱明显是不合法的,我的当事人徐小姐作为徐振林先生的女儿有权向法院起诉,追回之前霍秀雅给你转的一切款项,并作为徐振林先生的遗产进行分割。”
霍秀雅给的钱他早花了,他从哪里弄那么多钱还回去?
“可那些钱我早就花了。”
“那黄先生就需要自己想办法了。”
黄杰艺有些焦躁,“可我根本不清楚这些事,你不该找我,该找霍秀雅。”
“放心,霍秀雅的个人资产都已经冻结。”稚言看着对方,对方越是紧张她越是高兴,“她前不久给你的那一笔钱,是她变卖奢侈品付给你的。”
黄杰艺的心非常焦灼,他不懂稚言找到他到底想干什么,她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他自认为属于隐私的事,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稚言唇角勾起,“你跟她应该有一场非法交易?”
“什么非法交易?”
“你手上有她的把柄。”
黄杰艺脸色铁青,“然后呢?”
“告诉我,是什么。”
黄杰艺装傻,“你在说什么,我不懂,我根本没什么把柄。”
“你也可以不说,但是我说过,霍秀雅之前给你转账的,都属于非法的,我的当事人有权追回,我粗略算了算,一共是一百五十八万。”
“你……”
“你就算继续用手上的把柄威胁她,她以后也不能给你钱,就算给了,也是非法,给多少,我们就能追回多少。”稚言从头到尾都非常淡定,她继续说:“我的当事人目的是想赢官司,如果你能提供有效的证据让她赢了,她可以不追究那一笔钱,你可以自己选。”
黄杰艺咬牙切齿地瞪着稚言,“你这是要挟我?”
“没有要挟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衡量清楚。”稚言道:“当然,如果你需要时间考虑,我也可以给你三天时间。”
黄杰艺双手死死握着手机,霍秀雅给他的钱几乎都被他花光了,要是对方起诉追回,他根本没钱给,而且像她这么说,霍秀雅的钱她以后也不能要了。
怎么想都是把事情说出去对自己有利,但是他又难以启齿。
稚言端着咖啡慢慢喝了几口,看他始终低着头在思考,她拿出了自己的名片,放在他面前,“黄先生考虑好之后,可以联系我。”
黄杰艺拿起那张名片,看了看,还是没说话。
稚言拿起身边的包,“那我先走了,账我来付。”
“等等。”黄杰艺纠结着开口,“是不是我只要说出把柄是什么就行?不用出庭作证?”
“看情况,必要的话就出庭,没必要的话,你的录音就是证词,可以不用去现场。”
黄杰艺深吸了一口气,“行,我说。”
稚言重新坐了下来,准备听他说。
黄杰艺用余光瞟了一眼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才说:“我和霍秀雅算是炮友,去年八月份,她跟我开房的时候,把过程都录下来了,录了好几次,我怕她想害我,所以我也备了一份。她在打遗产官司,我知道这个视频对她来说很重要,所以我跟她达成了协议,她每个月给我十万,我不出庭作证,也不泄露视频的事。”
黄杰艺这句话,让稚言醍醐灌顶。
徐振林是在看电视的时候病发,当时她就跟顾禹谦推测过,到底是什么视频内容让他受到那么大的刺激,她甚至还去查了那天的新闻,并没有股市崩盘这类消息。
如果霍秀雅当时给他看了她和别的男人亲密的视频,以至于心脏病发,那就说得通了。
试问哪个男人能在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亲密的视频后,还能淡定从容?那必定会血压飙升,身体也会受到巨大的刺激。
再加上徐振林有心脏病,在发病后无法得到第一时间的紧急救助,那死亡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稚言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她拍摄这个视频,最终用在了哪里?”
黄杰艺摇头,“这个我就真的不清楚。”
“行,我知道了。”
——
二月二十七号,徐美瑜和霍秀雅的遗产争夺案二审开庭。
稚言作为顾禹谦的助理律师出席庭审,两人从家里直接去的法院,时间还早,便先进了附近的咖啡厅坐下。
这里是顾禹谦和稚言初次见面的地方。
顾禹谦特意挑了和稚言第一次见面坐过的那个位子,“还记不记得这里?”
“当然,那时候顾律师想挖墙脚。”
顾禹谦说:“那是我第一次被女人拒绝。”
稚言身体微微前倾,“那看来,顾律师有点缺少社会的毒打。”
“在遇见你之前,确实缺少。”顾禹谦道:“遇见你之后,我已经被毒打到百毒不侵了。”
稚言笑了笑,“我怎么觉得顾律师这是在控诉我。”
“如果这算是控诉,那稚小姐会不会少拒绝我几次。”
稚言道:“可你最后还不是成功了吗?你看,我现在是你的助理律师了。”
顾禹谦煞有介事道:“那我不该控诉,该知足。”
咖啡端了上来,稚言喝了一口,顾禹谦发现她的手腕没戴佛珠,“佛珠今天没戴?”
稚言放下杯子,“你上庭,我打下手,那就没必要戴了。”
“那下次,稚律师上庭,我给你打下手。”
“我可不敢。”稚言并不知道自己能在他身边做多久的助理律师,她的政审已经通过,估计再过不久就能收到上岗通知。
而她还没跟顾禹谦说,怕影响他今天上庭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