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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台风天

  颜鹤径的皮肤变得很黏,像在浓稠的糖水里泡过。床单裹成一团,被他踢到了脚边。

  天花板悬挂着一盏十多年的灯,五扇花形的灯罩,淡黄色,纹路逼真。前些日子有扇灯罩砸下来,虽没砸到人,父亲却没有要换掉顶灯的念头。

  之后家中衣柜的推门垮下来,被父亲勉强地重新塞进去,他仍不为所动。某一晚,衣柜推门果真又倒下,砸中父亲,他依旧不愿换衣柜,颜鹤径只能将床换一个位置摆放。

  与颜松影提及此事,他在电话里说:“老弟,衣柜里还有几件妈的衣服,爸觉得里面有她的气味。”

  或许因为明日是母亲的忌日,颜鹤径想到了许多关于父亲的事情。

  父亲为人老实木讷,退休后更加沉默寡言,颜鹤径儿时总是怵他,虽说他从不搞体罚。母亲在几年前生病去世,病痛带给她颇多折磨。

  葬礼上,父亲显得异常克制,平静地与来客握手,接受沉重的哀悼,父亲曾经身形高大,那时却显得瘦小。

  当晚颜鹤径从房间阳台悄悄望下去,看见父亲挺直了背,在鹅卵石平铺的路面上踱来踱去,他的苍老是肉眼可见的。

  颜鹤径生在海岛小城,家离海不远,站在阳台能眺望海景,沿岸有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挤在码头周围大大小小的渔船。生长在海边,海景不再稀奇,房间永远湿漉漉,夏季有不知从哪里登陆过来的台风,内陆生活了几年后,颜鹤径倒怀念起家乡的海。

  母亲去世后,父亲把家中的小别墅改成民宿,颜鹤径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喜静的父亲会想到开民宿的主意。

  空气湿热得像要出水,颜鹤径费力敞开四肢,呼了一口气,上身被凉席硌出红印,暗暗地发痒,他伸手挠了几下,磨蹭地坐起来。

  墙上的钟指向六点,太阳依旧明晃晃的,从二楼的玻璃窗直射进来,在阳台与书柜之间圈起一小片金光。

  室内的陈设极为简朴,一张单人床,颜鹤径高中时睡的床,现在如何都有点挤,角落里放置着红木书桌和书柜,此外几乎没有大物件。

  电风扇吹得骨头疼,可颜鹤径一直出汗,不停感到从胸口沁出的燥热。二楼他的房间没安空调,只有风扇,因为他不常回家。

  睡了近四个小时,颜鹤径头脑发昏,连续抽了几支烟提神,让风往大腿根里灌。地上父亲的《亮剑》他翻了二十多页,翻一页飞扬一点儿灰尘出来,边角全部泛黄了。

  又翻了几页书,全身愈发痒起来,好像灰尘全跳到皮肤上。

  颜鹤径冲完澡下楼,前台的露露在擦指甲油,面前放了几瓶五颜六色的矮瓶,她正把左手放进一个方形的盒子里烤,手背反着紫光。

  餐厅里有几个人在吃饭,还没开灯,气氛很安静,只剩冷气制动的声音。

  露露见他下楼,掀了掀眼皮:“颜叔去朋友家吃饭,今天不管饭。”

  颜鹤径饿得发慌,准备出去随便吃点。接着往露露跟前一凑,敲敲她烤手的塑料盒子,觉得这东西有意思,瞧上几眼后,颜鹤径说:“我爸看你上班摸鱼,会训你。”

  露露吐出小截舌头,睫毛涂得蛮翘:“现在没客人要住进来!”

  颜鹤径笑笑:“扣你工资。”

  “那你快扣,扣完得了!”

  看露露有点发急的模样,颜鹤径没再逗她。

  民宿的生意不错,颜鹤径这次回家,三楼已经满客,昨晚的游客住进最后一间空房。颜鹤径没有见到游客的样貌,听露露说,是个长相好看的年轻男人,独自一人。

  他听到餐厅的客人聊天,说今晚会有台风登陆,但此刻外面还未起风,花园中的树叶没有波动,还是压抑的热。

  露露左手的指甲已经烤干,修得整齐的指甲边沾上甲油,留下彩色的斑点。她撅着嘴,眉毛向下压,聚精会神地用卸甲巾擦掉涂出来的部分。

  颜鹤径闻着甲油味,有点失去食欲,人又懒散着没精神,不想踏出大门,便倚在柜台看露露的彩色指甲,打出一个哈欠。

  露露抬头,端详了半天:“颜哥,你这次回来变了很多。”

  “怎么说?”颜鹤径半塌着眼皮,腿蜷起靠在墙边。

  “怪怪的,不太爱说话了,遇到什么事了吗?还瘦了这么多!”

  颜鹤径摆了一下手,神思有点飘忽,眼边堆起一圈泪花。

  露露想不出准确的形容,继续说:“你不是挣了很多钱,大城市的酒肉没有喂胖你?”

  露露的思想纯真得可爱,挣了钱就要买吃的,人跟着会长胖。

  “我吃不胖的。”

  “真欠揍。”

  露露和颜鹤径一起长大,羡慕他读书好,能走出海岛念大学,当作家写书。前台右边的大书柜里有颜鹤径写过的所有书,岛上的书店曾把他的书放在门口展示柜上,放了好几个月,他是小岛的骄傲。

  今年夏天颜鹤径突然回家,带了许多行李,在二楼已经住了两个月,露露发觉他变了许多。

  他今日罩着一件白色雕花的蕾丝短袖衬衫,衬衫两边敞开,里面一件花白短袖,让露露想起她家里的白色窗帘。

  沙滩裤宽大,显得他小腿更细,下巴一圈青色胡茬。对露露来说,颜鹤径是一个有趣的哥哥,会说俏皮话,又有恰到好处的分寸,几乎从不生气,儿时他们孩子当中最惹人烦的男孩儿,颜鹤径也能笑眯眯地和他讲话,并成功让他听话。

  有趣的哥哥某天回家,忽地变成了蓄着胡渣、不修边幅的人,露露很失望。

  露露叹着气:“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不过要快点振作起来啊。”

  “知道了。”颜鹤径似乎踌躇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兀自朝门外走去。

  楼下有人下来,脚步声缓缓的,不过颜鹤径没有注意到,径直走了。

  颜鹤径告诉父亲他工作太烦闷,想回家住一个夏天散心,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几年前构思的书只开了一个头,中间部分写过无数次又删掉无数次,最终无法完成。

  失去灵感也不算太严重的事,但颜鹤景似乎没有了创作的激情,他不知道为何写作,自己文字的意义,以及想不想让人们看见他的文字。

  像存在一种可怕的预感,他的写作生涯会就此到头。

  脑子像一张白纸,任何油墨都泼不上去。回家之前,颜鹤径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不想见任何人,生活很糟糕。

  炒饭店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左边一家老式糕点房,右边一家药店,小店面,左右两列桌椅,地板走起来很滑,被油污日复一日熏着的缘故。

  颜鹤径要了一份炒饭,坐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他对着饭桌玻璃隔板下菜单发呆的空,炒饭端上来了,冒着油和辣的香气,老板给他多放了肉。

  老板转身走时对他说,慢慢吃哦,大作家。

  颜鹤径没有慢慢吃,胡乱嚼几下米饭就往肚子里咽,吃完后才觉得饭要从喉头重新涌上来。炒饭一如从前的味道,吃饭盘子里余下许多油,所以香。

  回家途中起了大风,哗哗地灌进耳内,颜鹤径的衬衫鼓起来又陷进去,沙滩裤有节奏地拍着大腿,树叶被卷得乱飞,低速划过海岛下方。

  颜鹤径想起来,今晚可能会有台风登陆。

  他要尽快回家,于是加快了脚步,双脚的指头用力夹紧人字拖,低着头向前,可风仍让他无处可躲,砸得身体所有地方暗暗发疼。

  民宿一楼还亮着灯,玻璃门紧紧关闭,芭蕉树的叶子晃动着。颜鹤径推门而入时,里面有股朦胧的热气,是由人体聚集所散发的,冷气没有压住。

  一堆人围在桌前玩扑克牌,看上去比较激动,纸牌拍桌的声音响亮,颜鹤径略略扫视了一眼。

  露露竟还在前台坐着,颜鹤径走过去问她:“这么晚还不下班?台风要来了,外面风很大。”

  “刚刚在和帅哥玩牌,”露露手向前指,“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帅哥。”

  顺着露露的手指,颜鹤径向最前方看去。颜鹤径有轻微近视,像是文人的通病,过度地用眼,但他并不经常戴眼镜。那人离他有些远,又有几人挡住他一半脸,颜鹤径没看清他的长相。

  颜鹤径问露露:“很帅?”

  “还比你年轻。”露露存心打击他。

  颜鹤径使劲琢磨“年轻”两个字,有点不甘。

  “帅哥的名字也挺好听。”露露随意地说。

  颜鹤径顺嘴一问:“叫什么?”

  “宗炀。”

  宗炀笑着向颜鹤径这边走来时,露露使劲拍了一下颜鹤径的肩膀。

  颜鹤径几乎带着错愕的神情看着露露:“我认识他。”

  “啊?”露露睁大眼睛。

  “你先走开,我跟他说说话。今晚你住楼上吧,台风要来了。”

  颜鹤径快认不出宗炀了,明明眉眼未变,只是他笑容灿烂,像素未相识的陌生人。宗炀以前鲜少这样笑,除非颜鹤径存心逗他。

  比如不停亲他,亲耳朵、脖子、手肘,所有让宗炀痒得无法忍受的地方,之后宗炀的手会抓住颜鹤径的胳膊,制止他。

  颜鹤径闭上眼睛,又快速睁眼。

  两年没见,宗炀向着与颜鹤径截然不同的方向变化。以前他们很相配的,颜鹤径曾觉得,没有人像他这样适合宗炀。

  宗炀停在他面前,颜鹤径的视线略过他的浅咖色球鞋,之后是他含笑的脸。颜鹤径想,许多事又是不会有变化的。

  “阿炀?”

  舌头差点打结,许久不这样叫,嘴唇都不大适应。

  宗炀站在楼梯的扶手旁,与颜鹤径保持距离,说:“我来度假。”

  颜鹤径笑着对宗炀摇头:“故意来我家住?”

  “这里的花园很漂亮,但我没有想过会碰到你。”

  玩牌的人太吵了,比外面的风还恼人,颜鹤径思绪总被带偏,不知如何接话。

  宗炀身穿一件蓝色夏威夷衬衫,看起来很清爽。他身体前倾了一些,悄声说:“你住二楼吧,我们上去聊聊。”

  颜鹤径向后退一步,点了点头,领着宗炀拾级而上。

  木制的楼梯踩上去发出特殊的响声,二楼有一条长而宽的走廊,四间房间,尽头的房间最大,是父亲的卧室,房门紧闭。颜鹤径在左边的房门前停下来,走廊天花板的小灯发散光亮,照在宗炀白皙的皮肤上。

  他在哼着老旧的歌,颜鹤径对他唱过的一首歌,不知道是否故意。

  “随便坐。”

  房门敞开来,颜鹤径关闭阳台的门,地板上父亲的书和几张白纸被风吹得散落在四处,颜鹤径逐一捡起,撕碎扔进废纸篓。宗炀盯着颜鹤径的动作,什么都没说。

  房间乱,颜鹤径没准备收拾,对宗炀抱歉地耸耸肩:“有点乱,你别介意。”

  “没什么。”

  宗炀没有在楼下时那种夸张的热切,他不笑时就像不开心。

  颜鹤径恍惚着,怀疑两人还在自己的公寓里,没有对话,也没有其余声音,安静得近乎怪异,却有事物在壮大,之后他们一言不发地接吻、脱衣服,卧室的窗帷晃啊晃,投下的影子碎成块。

  颜鹤景站在窗边,扶着书柜,说:“这两年多待在哪里?你姐姐一直在担心你。”

  宗炀开玩笑似的问:“你不担心?”

  颜鹤径顿了顿,回答道:“我有找过你。”

  颜鹤径真的找过,只是没有刻意去找。宗炀的姐姐打电话过来问宗炀的消息,拜托颜鹤径一定找找她的弟弟,颜鹤径有了找宗炀的理由。

  找不到,可能因为没尽全力找,找到了颜鹤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来不是宗炀的什么人。

  宗炀躺在地上,在颜鹤径睡过的地方,手臂垫在脑袋后面,露出一小截他的小腹。

  “想找到我这么难吗?”

  宗炀说出这句话后,颜鹤径开始不懂宗炀想表达些什么,于是没有说话。

  颜鹤径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阳台玻璃门,点了一支烟,又想起什么,抬手准备熄灭。

  “没事,抽吧,”宗炀靠过来,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味,“我现在也抽烟。”

  颜鹤径很惊讶,宗炀看着他说:“我也会喝酒了,酒是个好东西。我觉得这也是遗传,我命里逃不掉这两样祸害。”

  橘红的圆点闪着,宗炀的鼻尖挺立,鼻梁很窄。他离颜鹤径太近了,木讷又纯情,就像以前的宗炀,接吻没技巧,说话直来直去,但异常执着。

  “我们好生疏。”宗炀的声音低低的,嘴唇几乎没张开来,话却准确传到颜鹤径耳朵里。

  颜鹤径不知怎样回答,迟缓地“啊”了一声,猛然间嗅到海风的味道,咸湿得令他胸腔发闷。

  “阿朗的故事,你写完了吗?”

  “没有,”颜鹤径下巴放在手肘上,手指捏着烟,“怎么写都不太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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