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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玩了几把之后, 江绰已经把嫂子嫂子当成了口头禅。
陈漠那边老爷子已经起来了,要陈漠陪他下棋,陈漠退出了房间, 江绰还想再玩, 但江邻拒绝了。
他也不是回来玩的。
雪越下越大, 不一会儿,窗台上便又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心底忽然来了兴趣,江邻把窗台上的雪尽数挖了过来,放在桌上。
不一会儿, 他堆出了个小雪人。
又拿出记号笔, 给小雪人点上了五官。
又在小雪人圆滚滚的肚子上写下了两个字——
陈漠。
然后拿出手机拍了发来,发给了陈漠。
“将军!”
此时的陈漠正在绞尽脑汁跟陈觉明下象棋。
陈觉明棋差一招,被陈漠将了军。
他摸摸下巴上发白的胡茬, 眉头紧皱。
作为一个象棋资深玩家,他可不想在自己孙儿面前老脸尽失。
于是他把滑出去的士又滑了回来。
陈漠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没顾得上。
又响了一下,他才拿出手机看。
队长:[图片]
队长:像不像你?
队长:我觉得它的眉眼跟你很像。
陈漠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飞速跳动的指尖打出的字却是另一个意思。
窥邻:哪像了?我明明帅得飞起好吧?
窥邻:别以为写了我的名字那就是我了。
窥邻:你们今晚要吃啥啊?我妈跟叶阿姨做了好多菜,不过你也知道, 我妈那手艺, 除了我爸, 没人敢恭维。
窥邻:可我作为她的儿子, 还要假装一副很好吃的样子,如果不这样, 她还会跟我秋后算账!
窥邻:对了, 刚刚那个臭弟弟还在吗?他多大了?能挨我一顿揍吗?
发完消息, 陈漠放下手机,把注意力集中回了棋盘上。
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味。
不过一时间也没想明白是哪里不对。
“乖孙,你这是谈恋爱了?”
陈觉明看着陈漠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洋溢起了笑。
陈漠面上一臊,心却又迅速沉了下去。
“爷爷,该你走了。”
陈漠摸摸鼻子,试图转移话题。
但陈觉明可没那么容易被一个小毛孩转移注意力。
“跟爷爷说实话,是不是去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陈觉明伸手撑在腿上,目光慈爱的看着陈漠,有些怅然又有些感慨地道:“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啊,你看你爸,对你妈那是一见钟情,不管你外婆怎么刁难,都非要跟你妈在一起,甚至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把我都给卖了,实打实的坑爹啊。”
陈漠脸很热,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跟陈觉明解释自己祸害的并非小姑娘这件事情。
“爷爷以前对你是严厉了些,但爷爷也是希望你能走对路,当初你选择休学,我真是气得不行,可转头一想啊,人能有几次青春呢?既然你想,那就让你去。”
陈觉明趁着陈漠低头,又偷偷的挪了个子。
“反正你爸家大业大的,就算你一辈子不工作也吃不完,咱爷孙两做他的米虫就行了,哦对,还要加上你妈。”
陈觉明说完,又趁机挪了一个。
陈漠忙着沉浸在无限的的感动里,压根没发现自己爷爷手上的小动作。
“哎呀,爸,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好歹你要督促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社会险恶得好好挣钱呀。”
赵铭琅蹬着拖鞋来到陈觉明身后,陈觉明立马警惕地把身子移开,“小琅,手上有油,别蹭我身上了。”
在陈觉明嫌弃的目光里,赵铭琅委屈的举起双手,“爸,你污蔑人,我手上有的是面粉,不是油。”
“面粉也够呛,快回你的厨房去,我还要跟我乖孙下棋呢!”
赵铭琅瘪瘪嘴,“前几个月你还在那骂小漠不孝之孙,现在一口一个我的乖孙,你不能因为偷偷挪了两个子儿心里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小漠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吧?”
陈漠:???
陈漠:……
陈漠:!!!
我就说总感觉哪里奇奇怪怪的!
陈觉明:???
我这儿媳妇专门来拆我的台的吧?
再说,天下谁人不知我陈觉明爱我的小乖孙啊?
而且有时候我不教训教训他让他蹬鼻子上脸了我这爷爷的威严往哪搁啊?
“啊,爷爷你耍赖皮!”
陈觉明一听立马顺势耍起了赖皮,“哪有,我明明没动嘛,你妈尽说瞎话,她一直在厨房待着呢,哪有空看咱爷孙俩下棋,你也信她的。”
“爸,我站在您身后怎么说也有三四分钟时间了呢。”
赵铭琅显显摆了自己满是面粉的手,“爸,您要是不拿点红包给我,我可就要给您化妆了哟!”
陈觉明自然是了解自己儿媳妇的性子,他乐呵呵的从裤兜里拿出一叠早就准备好了的红包,“呐,这是儿媳妇的,拿去。”
赵铭琅迅速接过陈觉明递来的红包,留下一句谢谢爸之后人就不见了踪影。
“小琅真是小孩心性。”
“爷爷过年好。”
陈漠很上道的给他磕了个头。
“你个猢狲,赶紧起来,跪什么跪,你爷爷我还活的好好的。”
陈觉明把红包放到陈漠手里,“小漠,原谅爷爷偶尔的执拗,以后啊,多找你爸妈拿拿主意,爷爷老了,思想跟不上了,你爸妈总归不会害了你。”
陈漠觉得,爷爷突然变得好伟大。
接近晚饭时分,各处的炮声此起彼伏,过年放炮才有仪式感,赵铭琅托人买了几串鞭炮,她拿着鞭炮到了门口,准备点火。
陈漠扶额,他从赵铭琅手里拿过大家伙,让她去忙自己的,一个姑娘家家的,抱着一串鞭炮看着就骇人得很,再说,这人怎么打算在门口就点火?好歹再出去点啊!
万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炸了怎么办?
陈漠拿着鞭炮来到院心处,在土豆的仰慕下,慢悠悠拿出手机给拍了张照片,给江邻发了过去。
窥邻:[图片]
窥邻:放炮了。
江邻那边很快回复了。
队长:?
队长:你这话里有点歧义。
队长:按我的思维,我会想歪的。
陈漠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又想着江邻也看不见自己,心底的那丝丝愧疚转眼间烟消云散了。
窥邻:该吃晚饭了,你们今晚做了多少好吃的?
窥邻:祁冽那个大傻叉又来我家蹭饭了,他爸妈回他外婆家不带他,真惨。
江邻看着那两个字,指尖不自觉地放到嘴边摩挲着,他站在二楼的走廊处,视线朝着客厅看去,真惨吗?好像自己更惨吧?
但,也都无所谓了。
队长:那是挺惨的。
江邻回完消息,收了手机。
他缓步来到楼下,坐在了江天麟对面。
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沈静在一旁如坐针毡芒刺在背,她其实挺怕他俩打起来。
江天麟还是那个无比厌恶他们母子的江天麟,可江邻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江邻了。
家中客人在吃过午饭之后就尽数离开了,总算有了点人间气的宅院又陷入了无尽的寂静之中。
如果不是厨房还传来锅勺碰撞的声音,总会让人觉得有些森然。
“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没有这个家吗?”
江天麟语气森冷,让沈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来拿点没拿完的东西罢了,拿完我自然就走。”
江邻的神情也淡淡的,短短的一句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静心想,唯有在冷言冷语这一点上,他们父子才有些相似。
“拿完了?拿完了就立马滚蛋,别在这待着碍眼。”
江邻冷眼低眉,起身就要走。
沈静连忙拽住江邻的衣袖。
“今天大年初一,你上哪去?在家过年吧。”
左右还是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家?他有把这当成家吗?这不是他家,给我滚出去!”
江天麟暴怒,将遥控器直接朝着江邻砸了过来,江邻没避让,遥控器便砸在了江邻的脑门上,额前瞬间红了一圈。
“天麟,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沈静连忙起身护在江邻面前,江邻推开沈静,“不用护着,让他打就是了。”
“呵,长能耐了?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江天麟看着江邻的神色怒气值又陡增了几倍。
“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江邻的眸色比江天麟还要冷上几分。
“你还敢顶嘴了?”
江天麟起身将护着江邻的沈静直接朝一旁掀开,沈静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后跌去,腰撞到了沙发扶手上,闷哼一身之后,人直接瘫软在了沙发上。
不等沈静出声,江邻的巴掌就已经朝着江邻扇了过去。
但现在的江邻早就不是那个挨了打还一声不吭毫不还手的小孩了。
他拦下了江天麟的巴掌。
“好啊,还学会还手了?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骨头能硬到什么地步?”
江天麟转身去壁柜里拿出了那条特制的长鞭。
看着那条长鞭,江邻忍不住隔着衣服揉了揉有些隐隐发疼的手臂。
“江天麟,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沈静崩溃了。
她抱着脸痛哭起来,但这丝毫没有让江天麟的怒气少下去一些,而是更怒了。
“逼死你?你当初要逼死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痛苦呢?如果你当时能放过我,那不也是放过你自己吗?可你没有,那如今,我又为什么要放过你?”
江天麟看着沈静,但手里的鞭子却直直的打向了江邻。
江邻避开,但脸颊还是被长鞭的尾巴给扫到了,一道血线陡然浮现。
“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有些人,你永远无法反抗。”
江天麟再次扬鞭,江邻弯折指头,轻轻地拭去脸上的血。
“是吗?”
鞭子再落下来的时候,忍住腰部不适的沈静扑上前帮江邻挡了下来。
这一鞭子江天麟用了十足的力气,沈静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但这一挡,似乎也没能让父子俩任何一个人心软,沈静也明白,不过是自己的自我救赎罢了,她欠江邻的太多了,不是帮他挡一记鞭子就能全部一笔勾销的。
“江邻,我真后悔当年没有让你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上。”
江邻闻言,笑了笑,这个笑在江天麟看来异常扎眼。
“你笑什么?”
“笑你无知,笑你愚蠢,笑你无能,笑你只敢迁怒与我跟我妈,笑你失去了一生的挚爱,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很难受吧?是不是难受到快要窒息了?”
“懦弱到在她结婚那天自己借酒消愁,呵,我当你内心是有多坚定呢,我曾不止一次再想,你如果当真那么爱那个人,你又怎么会借着酒醉为借口,跟我妈做那苟且之事?”
“你是不是觉得你跟我妈睡了一觉就是对她的大恩大德了?觉得让我降生就是你大发慈悲了?江天麟,你又以为你是谁?”
“你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罢了,不敢面对挚爱另嫁他人的现实,也不敢面对自己酒后犯下的错,你以为把自己的眼睛闭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我的存在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你让你看到自己的懦弱,可你什么都做不了,你能做的就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折辱我打骂我意图掌控我,试图将心底的怯懦化成怒气强加于我身上。”
“可江天麟,我又什么时候说过,想做你儿子呢?自己犯下的错误让别人来承担,你觉得你自己很男人?”
江邻话音落下,江天麟的鞭子便甩了过来。
“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江邻硬生生挨下一鞭,不怒反笑,“清理门户?你早该在二十三年前就清理了,现在,晚了。”
在挨了第二鞭之后,江邻额前已经渗出了细汗。
“哦,对了,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不对,是通知。”
江邻扫了一眼已经被血浸透了的针织衫,“我有男朋友了,所以别妄图再用你的政·治头脑,给我安排所谓门当户对的联姻,你的不幸,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第三鞭打在江邻背后,前两鞭的疼痛还能忍,但这一鞭子却让江邻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摇曳地站稳后,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疼。
“你以为你在拿什么身份跟我说话?你也配?真是前有一个不知羞耻的娘,后就有一个不知廉耻的儿子,你们娘俩可真是烂一窝。”
沈静的内心,已经没了任何的期待。
江邻笑笑,朝地上的沈静看去,“听到了吗?这就是你追随了半辈子的男人对你的评价,你到现在都还不死心?”
“江天麟,从今往后,我江邻,与你再无瓜葛,这三鞭子,你打得也够狠了,足以抹消我们之间的所有关系。”
江邻眸色凛冽地扫了江天麟一眼,忍着背上的剧痛,拿起桌上的衣服,径直朝着大门而去。
“呵,你身上流的是我江天麟的血,你以为你一句话就能规避你是我儿子这个事实?你也不会有下场的!”
江邻关上门,将江天麟的怒喝声隔绝在了自己耳后。
雪越来越大,踩在雪上,江邻知道,自己又想陈漠了。
不会有好下场吗?
不会的,他跟陈漠,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埋于泉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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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孤寡之歌,送给我们的打人大队队长江天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