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市的事宜终于敲定了下来。
大阙本就缺少水源, 去岁更是大旱,最终是靠着从楚霁这里换来的粮食才勉强度过了一个寒冬。
这刚一开春,大阙王便迫不及待地派鲜于博和楚霁交涉此事。
有生意上门, 楚霁自然乐见其成。
互市地点可选的不少,大阙所处的大漠与沧州的整个北面接壤。
杨佑先前被楚霁派遣出去,为的就是实地考察在哪城哪县建立互市最佳。
几日前, 杨佑寄回了书信,认为将互市建立在景门县最佳。
景门县位于沧州的东北角,临近沧州与并州的交界处。
去年大阙运送粮食经过的也是景门县,倒也形成了些许互市的雏形。
楚霁想着, 景门县虽与并州交界,但毕竟离着原书中蔡旷举兵的旬州尚远,短时间内并不会被波及到, 便同意了下来。
大阙那里实在是着急得很, 楚霁一确定好地点,便给鲜于博回了信。
地点确定好,其中却依旧有许多细节安排需要商量。
好在大阙数十年前也曾与大雍开通过互市,其中的大致章程倒也有个参考。
楚霁决定将原本的簿曹刘为任命为互市监。
他为人清正,做事细心, 考虑问题也全面, 是个当互市监的好人选。
至于原本的簿曹一职,由功曹赵恒平调过去。
说是平调, 手中实权却大大提升,也不算亏待了他。
至于功曹, 楚霁决定暂且先不设立。
大雍的选官制度为察举制, 原本功曹的职责是向州牧推荐为官人选。
楚霁有心兴办学堂,该察举制为科举制, 自然不必再设置功曹了。
再说回互市一事。
互市里并不拘卖些什么,只要百姓到互市监处做好登记,交上一成税,便能领了令牌到指定地点自行开张。
这是短期的买卖,每月逢一逢十五便开一次这样的大集。
若是想做长期买卖的,互市之中亦有专门的商铺或是出售或是出租。
这便不受时间所限,只是比大集多收半成的税罢了。
为了商议这些事宜,鲜于博的鹰隼往返了许多趟,被楚霁喂得油光水滑。
秦纵的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黑。
书房内,楚霁正温声细语地哄着自家小将军。
“那只秃毛鹰怎么回事,居然敢赖着不走?”秦纵听着窗外鹰隼扑扇翅膀的声音,撇了瞥嘴,看向楚霁。
满眼都写着“你有别的狗了!”
楚霁属实是被他这“幽怨”的一眼看得无奈。
那鹰隼原先只不过是立在窗棂上吃肉干罢了,只是他自己瞧着眼热,这才尝试着上前摸了一把鹰隼的脑袋。
或许是肉干的魅力太大,鹰隼不仅不躲,还会在吞咽肉干的间隙蹭一蹭楚霁的手掌。
这让楚霁怎么拒绝得了?
于是乎,沉迷于“撸鹰”的楚大人,连自家秦小将军推门进来都没察觉到。
随即,醋意上涌的秦纵便和鹰隼来了场人鹰大战。
结果自是不必说。
虽说秦纵顾忌着这鹰隼是大阙“来使”,未曾下什么狠手,但也成功地将那鹰扔出了窗外。
楚霁瞧了眼秦纵,乐不可支地将他头顶上几根杂乱的羽毛一一摘下。
一边动作着,还一边笑道:“怎么连只鹰隼的醋也要吃。”
“鲜于博是不是约你去大阙?”
秦纵却不回答,反而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说着,他又一把将楚霁放在他头顶的手按住,连带着翘起几根打架时散落的呆毛。
“沧州正是要紧的时候。卓询之马上就要来了,春耕也快要开始了,你身为沧州州牧,事务缠身,怎么好离开沧州……”
秦纵见楚霁默许了他的行为,连忙又滔滔不绝地分析着。
他并非不愿意让楚霁去大阙。
可是,今日一早楚霁便点了薛正去,想来是为了出使大阙一事。
秦纵稍稍疑惑过后便明白,春耕过后便是征兵,他作为沧州主帅是一定要在场的。
楚霁若是前往沧州,定然不会带着他。
那怎么行?
一来,大阙有个一看就是花心大萝卜的鲜于博在觊觎楚霁;二来,他若是不跟着,是怎么也不能放心的。
眼前的秦纵全然不似当初那般,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逼得鲜于博生出了退意。
这是只有楚霁才能看到的秦纵。
楚霁眸光一暗,直接上手虎摸了一下贴着手掌心的脑袋。
秦纵享受着楚霁的抚摸,眼睛亮亮的。
难道,楚霁是要带着他一起去大阙吗?
“这次我便带着薛正一同前往大阙吧。”
楚霁故意不去看秦纵的眼睛,借着摸人头顶的动作遮挡住表情。
他声音有些严肃,仿佛当真是在商量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果然,此话一出,楚霁只觉得手底下的脑袋都垂下去几分,好像那几根倔强的呆毛都软塌塌地落了下去。
秦纵的双臂环上楚霁纤细的腰身,额头抵着楚霁的小腹。
楚霁的腰腹部本就敏感,忽的被这般贴着,他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
秦纵却不依不饶,双臂稍稍收紧。
但他到底顾忌着楚霁的感受,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脑袋移到了楚霁的胸膛处。
耳膜中鼓动的,是楚霁的心跳。
只是他这一动作,从楚霁的视角看来,还真是怪可怜的。
他虽然喜欢逗弄秦小将军,却也不想将人欺负成这样。
“骗你的~”
楚霁尾音拉长,可他话音还未落下,原本伏在他心口的秦纵突然动作。
秦纵猛地站起,只是上身稍稍用力,便将楚霁压倒在了书桌上。
甚至贴心地一手护住楚霁的后腰,一手垫着楚霁的脑袋。
随即飘落满地的,是鲜于博寄来的书信。
可二人此刻都无暇顾及。
秦纵原先只是想近距离地和楚霁撒个娇,问问他做什么又要逗弄自己。
但此刻,楚霁算不上柔软的身体与他相贴。
金玉之质,却遍生软玉温香。
秦纵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余下气血翻涌。
此时的楚霁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原本要交代的事情也被抛诸脑后。
因着秦纵的动作,楚霁原本放在他头顶的双手只能被迫攀附着秦纵的肩膀。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颈侧。
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秦纵全身的冲动都集于一处。
硬邦邦地朝着楚霁的小腹敬礼。
作为男人,他全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空气在此刻凝滞。
二人既肆意又克制地呼吸着。
大口的,热烈的,却两厢侧过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生怕再激出对方更近一步的反应。
秦纵是怕楚霁生气。
楚霁却是因为尚未做好全然接受的准备。
呼吸逐渐归于平缓,楚霁轻轻拍了拍秦纵的肩膀。
“阿纵,放我下来。”
秦纵闻言,一面退开,一面手掌撑住楚霁的后腰稍稍用力,让楚霁也顺势站了起来。
他察觉到楚霁有很严肃的事情要说。
楚霁任由秦纵将自己散乱的发丝抚平,随后拉着人便来到沙盘旁,拿起长杆指向旬州方向。
他面色凝重道:“洵州钱庄来报,蔡旷可能要反了。
蔡旷出身洵州蔡家,乃是百年的簪缨世族。自己也颇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洵州兵曹。
昨日,洵州钱庄的密报传来,说是蔡旷以放还军中老弱士卒为由,又开始了新的一次征兵。
洵州去年也来了许多难民。
虽然楚霁一早便命人传出风声,说是沧州会收留难民。但沧州到底地处西北,不如洵州位于中原。
因此,许多来不及去到沧州的人,便被蔡旷留了下来。
现如今开了春,熬不过冬天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而能存活下来的都是些有力气肯吃苦的青壮。
蔡旷自然就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要知道,洵州守军早已是十打十的三万之数,就不要提蔡旷暗中操练的兵马了。
更何况,蔡旷府上每月从钱庄支取的银两有增无减,其手下的士卒只会多不会少。
现如今征兵虽有幌子遮掩,但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玩什么聊斋?
守军之数远超朝廷的规定,还是这般明目张胆,可不就是摆明了要和赵协叫板?
只是旁人消息不如楚霁灵通,暂且还不知此事罢了。
秦纵顺着楚霁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关于蔡旷谋反一事,楚霁早已告诉过秦纵。
因此,他也对蔡旷进行了一些调查了解。
“蔡旷好大喜功,又背靠家族,想来一时半会儿看不上咱们这个苦寒之地?”秦纵嗤笑道。
秦纵说的没错。
原书中,蔡旷于宏光七年春末夏初之时起兵造反,随后便迅速占领了洵州全境。
他仗着自己兵强马壮,物资充足,并未向西北行军,而是朝着盛京一路高歌猛进。
楚霁点点头。
他既知晓原书剧情,又身处其中,能看得出局势,自然不是因为担心沧州受袭。
“卓询之在沧州境内。”楚霁的声音有些担忧。
他与卓询之一直保持着通讯。
卓询之年近六旬,身体本就不算强健,他冬日赶路,终究是抵达洵州之后病倒了。
这一病,就耽搁到现在。
楚霁虽然已经传信与他言明蔡旷一事,但他终究是放心不下。
卓询之为朝中御史,又是帝师,出身任州卓家。
蔡旷决计不可能放过他。
若是卓询之遭遇了什么不测,楚霁心中难安。
归根到底,是他设计在此时将卓询之弄来的。
卓询之的钦差之位属实是被赶鸭子上架,赵协和阿史那钜都是吝啬的,自然不会给他配什么素质优良的卫队。
在蔡旷面前,以卵击石而已。
“主公是让我去接他?”
秦纵向来与楚霁心有灵犀。
洵州此时定然是守卫森严,想要带军队前往必不肯能。
再者,州牧无诏不得擅自出兵。
因此,此行只能带少量士卒,装作是行商之人,或许还有可能成功。
洵州全城戒严,蔡旷狼子野心,对于卓询之的看守定然是重中之重。
只有秦纵才能单枪匹马地将人带出来。
楚霁踮起脚,将秦纵领口处翘起的边缘抚平,这是他方才抓出来的痕迹。
随即,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大阙呢?还是让薛正陪着你去吧,我也放心些。”
秦纵知道楚霁想要在沧州创办学堂,甚至推行全新的选官制度。
卓询之必须安然无恙地到达沧州。
秦纵要去替楚霁完成这件事情。
即使他一想到要去替楚霁抓鹰隼的人不是他,心里的醋劲儿就一股脑地往上涌。
楚霁却摇了摇头:“大阙先不去了,我请鲜于博替我寻了些大阙的古书送过来便是。”
怎的原先说好的又不去了呢?
秦纵有些疑惑。
楚霁是重诺之人。而且他出使大阙也不仅仅是为了鹰隼,也是为了去与大阙文人商讨文字注音一事。
“发生什么了?薛正不是去为出使大阙一事做准备了吗?”秦纵问。
楚霁摇摇头,轻叹一声:“这天下,终究是要乱了。”
“胶州钱庄来报,胶州境内桐昌城发生了时疫。胶州牧向朝廷求援无果,又向青州牧和……”
楚霁看着秦纵的脸色半晌,刚要再迟疑着开口,秦纵便接过了话。
“云州牧?无妨,楚楚不必介怀,我没事儿。”
云州与南奚毗邻,秦纵作为秦家军少帅曾与云州军多次交锋。
他对云州牧亦有所了解。
此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手底下的云州守军亦是如此。
若说那场让秦家军全军覆没的大战没有云州牧参与其中,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但当时当日,秦家是为了南奚,云州牧亦算得上是为了大雍。
针锋相对,兵戎相见,本就寻常。
秦纵虽不喜他的为人阴险,但对他并没有太大的仇恨。
始作俑者,不过是那二三人而已。
楚霁展颜一笑。
终究是他狭隘了,将秦纵看小了。
秦小将军心思澄明,世所罕见。
让楚霁心向往之。
他收回心思,继续道:“胶州牧向两人求援,亦未得到明确的回应。心急如焚之下,想到了沧州。胶州使臣,不日便至。”
“主公想要桐昌城?”
秦纵与楚霁相视一笑,随即两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沙盘上桐昌城的位置。
桐昌城在沧州之南,与沧州相接,一水之隔。
时疫之事若是置之不理,沧州必被殃及。
桐昌城地域广袤,与沧州的群山环抱不同,多为平原良田之所。
如此一来,楚霁怎么可能不想要?
“我并非要瞒你,只是事态紧急。我只来得及下令百姓不许再饮漪江之水,又命薛正带着姜木前去探查。”
原来楚霁一大早便调走薛正是为了这事。
姜木的医术,秦纵信得过。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他似乎与姜木师出同门。
只是师父云游四方,难寻其宗,
他也尚未来得询问姜木罢了。
秦纵刚想点头,忽的眉心蹙起:“我走了,姜木也走了,你的身子怎么办?”
楚霁眉眼温柔:“秦小将军,沧州遍地医馆,还照看不好我的身子?”
可谁知,秦纵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满眼都是几乎化为实质的疑虑和担心。
楚霁眸光一闪,看着这眼神有些心虚。
且不说去年雪灾之时他发着高烧被秦纵抓包,就是如今胶州时疫之事,楚霁也少不得要将城中大夫大半调往桐昌城。
“不行,我得找找我师父。”秦纵说道。
“师父?”楚霁原本就惊奇于秦纵这一身原书中并不存在的绝佳医术,听他提及自己的师父,自然是十分好奇。
然且,若是秦纵有一传授他医术的师父,那么按照此间习俗,这位师父便是秦纵仅剩的一位长辈亲人。
楚霁自然十分看重。
秦纵原先正准备提起毛笔,却又转头看向楚霁,眸光幽深:“楚楚,你原本知道的我,是不是不会医术?”
“何出此言?”
楚霁向来知道秦纵的聪敏,可未曾想,他竟连这样的细枝末节也能猜出。
可实际上,这倒并非因为秦纵观察入微。
而是楚霁随手赏人的益州顶翠给了秦纵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