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耳边这一声“求你”让楚霁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踏进“囚室”的一瞬间, 楚霁才知道为什么“战损”二字,会引得后世那么多女孩儿的尖叫。

  明珠半蒙尘,折戟半沉沙。

  神兵留痕般, 嗜血的、孤弱的,坚忍的、脆弱的,凶狠的、破碎的, 融合出别样的美感。

  他不是没见过秦纵受伤。

  当时当日,两人“短兵相接”,楚霁尚有那玩笑心思去夸赞秦纵“长的不错”,更何况是如今?

  一边惊异于“我竟是这样”, 一边坦然接受“我就是这样”。

  楚霁擅自改了剧本,上演了一出纨绔风流公子惯用的戏码。

  未曾想,接对手戏的, 竟是个这么有心机的。

  少年音色本该清亮, 但又带着些许嘶吼过后的沙哑。

  语气温软的一句“求你”,像是在楚霁的心尖轻轻捻过。

  偏偏为了楚霁所要求的表演效果,秦纵将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肩头,嘴里虚弱又急促地呢喃着。

  “求你,求你……”

  灼热的呼吸拂过楚霁脖颈处大氅的风毛, 绒毛和气息一同扫过那一截雪白敏.感的肌肤。

  这个小混蛋, 勾得楚霁几乎演不下去。

  若不是还有个孙常侍提醒的话。

  “楚大人的药,竟有如此神力!”

  孙常侍见没人扶他, 但好在也没人在意他。

  恰好瞧见了楚霁“大展雄风”,捏着秦纵的下巴就让人求他。

  果真, 秦纵的脑袋耷拉下去, 一幅不堪受辱又虚弱已极的模样。

  恐惧褪去,为了掩饰尴尬, 孙常侍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楚霁身旁,恭维奉承着。

  楚霁回过神来,他半偏过头,朝着孙常侍勾起一抹笑。

  “囚室”四面无窗,日光无法穿透进来。只有几盏油灯燃着,勉强散着些许热度和昏暗的光。

  因着秦纵的脑袋挡住了那半边本就只有豆大的灯光,使得楚霁的半边脸庞隐在了黑暗中。

  纵使楚霁的这张脸姝色无双,此情此景在孙常侍看来也阴冷恐怖已极。

  满意地看到孙常侍被吓得满目呆滞,楚霁一手伸入袖中,拿出一个黑褐色的药丸,一手捏住秦纵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巴。

  随着楚霁的动作,秦纵喉结滚动,将“解药”吞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秦纵双眼里的猩红褪去,额头暴起的青筋也逐渐平复,好似不再有发疯之态。

  楚霁径自走到孙常侍身旁,语气淡淡地喊了一声:“常侍大人。”

  孙常侍还没从原本的恐惧中走出,现下听见楚霁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眼前一黑,当即就晕了过去。

  楚霁眼疾手快地拎住孙常侍的后领,才没让他后脑勺着地。

  随后,他手指一松,孙常侍屁股着地,随后趴倒在地上。

  招来两个侍从:“抬走吧。”

  孙常侍被太抬走了,昏暗的“囚室”内只剩下楚霁和秦纵。

  “楚楚,放我下来吧。”秦纵显然也知道自己加戏加得不对,声音小心里带着讨好。

  楚霁却起了些恶劣的玩闹心思,他满面笑意地走上前去,再一次伸出手捏住秦纵的下巴。

  “楚楚是要学那王都里的阔少?”秦纵见楚霁如此,自然要配合。

  楚霁秀眉微挑。

  他知道秦纵是什么意思,那些阔少呢,就是这么调戏美人的。

  “秦小将军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确实长得不错。”

  说完这话,楚霁手腕轻动,目光左右巡睃,当真是仔细端详起来。

  忽的,铁链当啷作响,在空中绷成直线。

  被缚住的人突然前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两次了。”少年的嗓音,好似带着委屈。

  “如何?”楚霁脚步未动,两人同样的仿若造物主精雕细琢出的鼻尖几乎相触。

  楚霁以为,秦纵所说的是关于夸赞他好看一事。

  一次是在马车上,一次是今日。

  “我要反击。”少年的声音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执拗。

  秦纵说的,是楚霁“调.戏”他一事。

  一次是在屏风后,一次是今日。

  楚霁扬起灿烂的笑,是矜骄的,也是纵容的:“乐意之至。”

  秦纵眼睛一亮,又逐渐变得凶狠危险,眼眸深处闪着些晦明的光。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少爷,驿站……”

  他话还未曾说完,就呆呆地看着囚室里姿势“暧.昧”的两人。

  两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睛同时偏过头看着他。

  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再好看也扛不住。

  “我……我走错了,少爷你们继续。”

  纪安默默地将脚步向后撤。

  “回来,”楚霁连忙后退一步,拉开些许距离。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腰间的月形珮,纪安那么说,好像他和秦纵真有的什么似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楚霁出声解释道,有些底气不足。

  纪安:……少爷,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还想怎么样?!

  楚霁见纪安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之下只好先转移话题:“你方才说的,驿站怎么了?”

  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皇帝的圣旨到了。

  说到正事,纪安连忙道:“驿站来人了。是陛下圣旨已到。”

  果然是这事儿。

  楚霁点点头,便准备带着纪安离开。

  “那秦小将军怎么办?”纪安赶紧追问了一句。

  还不待楚霁说话,秦纵道:“再罚我吊半个时辰!”

  虽然他只是个手脚都被困住的“囚犯”,绝没有可能自己走到楚大人面前,还被纪安看见。

  但是,让楚大人有了小尴尬,就必须是他的错。

  楚霁偏过头,无奈地轻笑出声:“快把他放下来。”

  怎么回事,搞得我好像是周扒皮一样的黑心老板。

  *

  驿站来人,一见着楚霁,便将怀中圣旨拿出。

  沧州叛乱乃是大事,皇帝自然是命令驿站八百里加急将圣旨送了过来。

  虽说这驿站都是楚霁的自己人,但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他朝着圣旨稽首,随后道:“楚霁本应跪迎圣旨,奈何宣旨之人孙常侍现偶发恶疾、不省人事。可否先行将圣旨交予在下,待孙常侍醒后再行宣旨?”

  驿站的人哪里敢不同意?只要楚大人不点头,驿站里一道折子都别想传出去。

  他当即说楚大人礼数周全,自便即可。

  那人离开后,楚霁将那明黄色圣旨展开。

  一目十行地扫过,果然皇帝准了他沧州可备守军八万。

  楚霁愣嗤一声。

  他原本以为,皇帝能松口到六万已是极限。

  看来“仙丹”的效果果真好极。沧州人口不过十万,赵协竟想着全民皆兵。

  但对楚霁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他便笑纳了。

  此外,皇帝果然将卓询之派了来。

  却绝口不提赈灾拨款和开仓放粮一事,摆明了是让楚霁自掏腰包。

  楚霁不由得感慨,还得是他这样“披肝沥血的忠臣”,否则谁还愿意替皇帝办事儿?

  只是苦了卓大人,要在前来沧州的路途中,度过新年了。

  随意卷了圣旨,让纪安好生收起来,楚霁掐着点儿,去寻了孙

  常侍。

  “常侍大人,陛下圣旨已至。您可即日回京了。”

  楚霁一进门儿,便瞧见了坐在床上,抖得满头冷汗的孙常侍。

  可他就像是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太师椅旁,悠然地坐了下来。

  撑着扶手,单手支颐,楚霁边说边笑,温润无方。

  “楚霁,你到底给咱家吃了什么!”

  孙常侍一醒来,想到自己是无故昏倒,还以为楚霁已然请了医师为他诊治。

  未曾想,他此时此刻竟连一个州牧府的侍从也唤不来。

  还没等他大发雷霆,腹中便升腾起一股阴寒,让他瑟瑟发抖。

  更紧要的是,那股子阴寒,还有向四肢扩散的趋势。

  这摆明了,就是楚霁所说的楚家秘药。

  楚霁的眼神轻蔑地落在孙常侍身上半晌,随后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瓷瓶,随手把玩着。

  “常侍大人是想要这个吗?一月便需服用一次的解药。”

  孙常侍看着那解药,便要上手抢夺。

  可他本就毒发,浑身无力,还未靠近楚霁,便一个踉跄倒在床上。

  “咱家是天子近侍,你胆敢控制宫中常侍,可是有谋逆之心!”

  楚霁的脸色忽地变得阴沉,他上前一步,拽住孙常侍的衣领,语气透着决然的狠意。

  “我有谋逆之心?世人皆知,我楚霁对陛下赤胆忠心!可陛下呢?他听信谗言,竟疑我有不臣之心。”

  “今日是要撤我州牧之位,他日,楚霁就不敢想了。若是陛下再被什么谗言所惑,要一道圣旨灭了我楚家满门,我改如何是好?”

  “常侍大人,霁远在沧州,如何挡得住小人谗言?霁真是太害怕了。”

  孙常侍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不知是毒.药的作用,还是因为眼前的楚霁太可怕。

  “你…你待如何?”

  “关于陛下的一饮一食,一举一动,楚霁都想知道。”

  说着,楚霁的语气有些哽咽:“我不想再惹怒陛下了。”

  孙常侍:……你现在就是在惹怒陛下。

  但显然,楚霁已经疯了。

  和疯子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尤其是手里捏着你的命的疯子。

  楚霁见孙常侍并不说话,他倏的嫣然一笑。

  “常侍大人可要想好了,秦纵都扛不住。”

  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着笑的,却让孙常侍猛地一颤。

  是了,囚室里秦纵毒发的惨状他已然看到了。

  铁骨铮铮的南奚秦少帅为了解药都朝着楚霁求饶,更何况是他?

  也许是心理作用,孙常侍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开始麻木起来。

  或许,下一刻等待他的就是万虫蚀骨之痛。

  罢了,说到底,楚霁也是为了陛下。

  若是为了谋逆,孙常侍哪怕是此刻一头撞死,他也不敢做楚霁的内应。

  “愿听楚大人吩咐。”

  因着楚霁的手还未曾松开,孙常侍的脸涨得紫红,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楚霁的脸色瞬间云销雨霁,将白玉瓷瓶掷到了孙常侍怀中。

  “这是三个月的量,足够你撑到盛京。至于回到盛京以后该怎么做,会有人告诉你。”

  孙常侍刚打开瓷瓶吞下一颗,听了楚霁的话,顿时心下一惊。

  楚霁在盛京,竟还有人手。

  这一认知,彻底让孙常侍熄了反抗的心思。

  他只得诺诺地应了个“是。”

  孙常侍带着自己的侍从,灰溜溜地走了。

  不论孙常侍做何想法,这一次,楚霁算得上收货颇丰,一石三鸟。

  扩大了兵权,召来了卓询之,又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

  毒自然是下了些的,就在楚霁亲手奉上的香茶里。

  只是并不像楚霁所描述的,和秦纵所演出来的那样恐怖。

  吓一吓他罢了。

  几日之后,便是除夕。

  蒯民这几个在军营里的人都回了州牧府,就连在盐场的蒯息也回来了。

  楚霁亲自写了对联和福字。

  一伙人正在州牧府里忙碌着,贴春联。

  州牧府的朱漆红门处最是热闹。

  “右边低了,稍高一些些。”

  “再往下去一点点。”

  “就这样,不要动了。”

  纪安站在门前,昂着脑袋仔细观察着正门口的对联。

  州牧府的正门很高,即使是蒯民蒯信二人也要架梯子。

  两人此刻正按着上联,一左一右地站在折叠梯的两侧。

  蒯民终于得了纪安的肯定,连忙叫蒯信按住对联,自己掀开对联的一个角,拿起浆糊,均匀地涂抹着。

  相较于蒯民蒯信二人的狼狈,负责挂灯笼的两人就惬意多了。

  除了州牧府的门头以外,外墙上每隔两米也要挂一个灯笼。

  这事儿由蒯息和薛正负责。

  只见两人手捧灯笼,脚尖一点,便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不多时,州牧府外头便被灯笼围绕,看着格外喜气。

  众人都在忙着,楚霁和秦纵自然也没有躲懒。

  贴对联最不可缺少的是什么?

  在这个没有各种胶的时代,凝聚着劳动人民智慧的浆糊就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两人为了这一份新年的参与感,便决定一起和浆糊。

  其余的人,包括厨房里烧火的杂役都被纪安调走,或是去买年货了,或是去贴对联了。

  因此,不算狭小的厨房里,只余下楚霁于秦纵两人。

  秦纵没做过和浆糊的活计,便被楚霁支使着到炉灶后烧火。

  先烧一锅开水。

  生火这事儿,秦小将军做得驾轻就熟。

  他少时便随父在军中,战事吃紧时,哪怕是尊贵如秦少帅也要亲自生火燃灶。

  见人做得有模有样的,楚霁便也放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

  楚霁宽大的袖口没有用襻膊缚住,依旧是被扎成了两个蝴蝶结。

  他手法娴熟地打了一盆凉水,又加入面粉,搅和起来。

  雪白的面粉融入凉水,将清透的凉水也酿出纯白之色。

  渐渐的,盆中出现了稀散的糊状液体。

  “水烧开了吗?”楚霁偏头去问。

  秦纵急忙从灶堂后探出头:“我看看。”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了楚霁的笑声。

  “怎么了?”秦纵疑惑道。

  楚霁将筷子放下,随后从怀中拿出锦帕,用清水稍稍浸湿,笑着走过去。

  “秦小将军这是变成秦小花猫了?”

  秦纵面色微窘,他一早便感到了不妙。

  厨房里的灶和军队野外搭的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野外的灶燃起来之后,烟是灶堂一半,风里一半。

  可厨房的灶是在狭小空间里的。大半烟灰都从灶堂中涌出来,扑洒在他的脸上。

  楚霁将手中锦帕交给秦纵,摇了摇头,径自打了热水准备和浆糊。

  秦纵捧着帕子,匆忙地一整个囫囵盖在脸上,擦擦。

  擦完之后,他依旧捧着那帕子。

  悄悄瞧了下楚霁的脸色,见楚霁朝他无奈又纵容地一笑,秦纵连忙将自己的帕子掏出,包裹好楚霁的帕子,随后放入自己的袖中。

  楚霁怎么瞧不见秦纵的小动作?

  但他总不至于连一方锦帕都不予人吧。

  他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别淘气了。快些过来帮我搅和。”楚霁笑着将热水倒入糊糊中,随后伸手招来秦纵。

  这可是个力气活儿,合该让秦小将军出出力。

  “好。”秦纵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按照楚霁的指挥搅拌起来。

  那匀速搅拌的精准程度,说是掐表计数出来的也不为过。

  楚霁看着秦小将军的动作,放心地“退居二线”。

  他随意地倚靠在窗边。

  因为厨房里热气袅袅,所以窗子半开着。

  窗外冬阳和煦,但还是有些许寒气透进。楚霁下意识拢了拢衣领,稍稍退开半步。

  忽的,他灵光一闪。

  “阿纵,快看。”

  秦纵闻言偏过头。

  他看见,人间烟火与旭日天光中,楚霁长长地

  呼出一口气。

  那一团白雾被日光染上金边。

  像火一样。

  “如何?”

  楚霁自认是耍了个宝,玩了个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小把戏。

  “我看见了光的形状。”秦纵思索片刻,认真道。

  楚霁眨眨眼。

  该承认这就是主角光环吗?男主的智商果然不是盖的。

  “这叫丁达尔效应。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当丁达尔效应出现的时候,光就有了形状。当……”

  楚霁猛地顿住。

  秦纵还眼巴巴地看着楚霁。

  他直觉,这是句很不一般的话。

  自然不一般。

  这句话完整来说,应该是,当丁达尔效应出现的时候,光就有了形状;当你出现的时候,爱就有了模样。

  “没什么,以后再说吧。”楚霁笑着摇了摇头。

  秦纵虽然不想就这么放弃,但他没办法违拗楚霁的意思。

  他只得低下头继续搅拌浆糊。

  搅着搅着,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楚霁那句未尽之言搅成了浆糊。

  软的,乱的,粘糊的,勾缠的……

  就这样,秦纵搅着浆糊,想着楚霁。

  楚霁看着秦纵,亦心绪纷繁。

  适时,纪安亲自来报。

  他现在已稳重了许多,在楚霁和秦纵独处时,哪怕房门大敞,也要小心地敲敲门。

  比较吃一堑,长一智。狗粮这种东西,更是少吃为好。

  “少爷,功曹赵恒协其夫人给您贺岁来了。”

  楚霁点点头,笑着吩咐秦纵继续搅拌,径自前往了会客厅。

  按照大雍习俗,年节前要进行一些人情往来。

  州牧府中众人和沧州的一众佐官几乎都给楚霁送了新春贺礼,楚霁也一一回了礼。

  杨佑送了一个关于春耕的策划案,楚霁十分满意,回了他一个关于杨佑和姜木成婚的策划案。

  蒯信猎了墨狐,给楚霁做了件大氅,楚霁允了给他拨十斤土豆。

  黄均自己喜欢茶,便送了楚霁价值不菲的益州翠茶。楚霁瞧着自家出产的茶叶无奈一笑,回了他一份有市无价的益州顶翠。

  ……

  现如今,赵恒也来了。

  楚霁细想了一番,那便只剩下蒯息与秦纵二人了。

  这二人,属实是,不太应当啊。

  正想着,他已走到了会客厅。

  赵恒夫妇在厅中等着,他们的身后还放着个大家伙。

  上头盖着喜庆的红布,楚霁倒还真看不出是个什么物件儿。

  “大人,此乃内人闲时所制,还望大人笑纳。”赵恒行了一礼道。

  此话一出,楚霁还真是来了些兴趣。

  他一早便听说,赵恒的夫人班如是个厉害的。

  可谓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大人请看。”

  班如自行动手,将红布掀开。

  是一台铜制的弩机。

  楚霁看着这与寻常弓.弩形制大有差异的弩机,不由得眼前一亮。

  大雍早有弩这一武器,射程远,杀伤力大。

  只是其单次只能发射一直弩.箭,哪怕楚霁尝试着将两张弓.弩合并在一起,也只能是同时发射三只弩.箭。

  他毕竟不是专业研究这些冷兵器的,能将两张弓.弩合在一起,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博物馆参观经验。

  是以,研发能连发弩.箭的连弩一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若是他没有猜错,眼前的,应当就是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连弩。

  见楚霁没什么反应,班如理所当然地认为楚霁未曾看出什么。

  她也不气馁,反而豪爽地介绍起来。

  “大人,我给这个起名叫连弩。弩的威力一贯巨大,我的这个弩机,可以在不削弱弩.箭攻击力的同时,连发六箭。”

  连发六箭,虽然不能和后世的连发十箭相较,但已然让楚霁十分惊喜。

  他笑着感叹道:“本官常听府衙中人说,赵夫人乃是女中豪杰。如今一看,果真是须眉男儿亦远不及矣。”

  班如是第一次见楚霁。

  乖乖,难怪大家都说楚大人是神仙下凡。这一笑起来,真是和天上的仙人似的,声音也好听得紧。

  这世上,只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赵恒见自己夫人愣住,只得替她说道:“内人祖上是机关世家班家的旁支,家中留了机关术几本,她便拿来研习了许久。”

  楚霁有些意外,他原本听说赵恒的夫人性班,这姓氏虽少见,但他也没敢朝这机关世家班家去想。

  毕竟,班家据说从祖上起便子息单薄,机关术又是传男不传女的,技艺自然是失传已久,家族也渐渐没落。

  否则,以赵恒之位,如何娶的到班家的女儿?

  未曾想,班如竟习了这机关术。

  楚霁思索片刻,当即道:“本官任命你为沧州考工令,与从事同禄。专门负责武器的研发制造,你可愿意?”

  还未等班如说话,赵恒就呆住了。

  “这,大人看重内人之才,下官自然高兴。但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这如何能行?”

  楚霁摇头道:“何为自古以来?班家的机关术传男不传女,可令正却能造出如此神兵。既然如此,女子为何不可为官?”

  随后,他又郑重问班如:“班如,本官只问你,可愿为沧州考工令,掌一州之器?”

  班如看着楚霁,眼中光华大盛。

  此刻,她不是班家那个不受重视的女儿,不是囹圄在赵恒后院里的嫡妻。

  她是班如,有着一身机关术的班如,可以造出连弩的班如。

  半晌,她重重点头:“下官愿意。”

  “很好。”楚霁道,“此外,本官还应该送你一件回礼。但我不知你惯用何种武器,便许你至州牧府的武库挑选。”

  “大人,你支持我练武?”班如惊喜问道。

  她倒也不是武艺有多高强,只是做强身健体的兴趣之用。

  只是旁人提起赵恒的嫡妻,都说那是个舞刀弄枪的粗鄙妇人。

  她想不明白,刀枪难不成就是男人的专属吗?

  “自然。若不是你于武艺上颇有兴趣,又怎会利用机关术制造出连弩呢?”

  楚霁对于班家机关术自然有所了解,他当初也想着派人便寻其传人,为他制造兵器。

  只可惜,他后来却了解到,班家机关术只长于制作暗格机关,鲜有与兵器相关的内容。

  现如今,还真是让他给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多谢大人!下官必定竭尽全力。”班如闻言,利落地一抱拳。

  楚霁点头应答,又瞧见赵恒不知是喜还是忧地在薅着自己的山羊胡子。

  “赵大人。”

  楚霁冷不丁的一声,吓得赵恒一个手抖,揪下了几根他视如珍宝的胡子。

  “从今往后,你与班如既是夫妻,亦为同僚。你当起到表率作用,敬她爱她护她。自然,班如乃本官亲封的女官,若是有人怨念颇深,直接让他至州牧府寻我。”

  赵恒如听仙音,当即拉着班如一起给楚霁行了个大礼。

  有楚大人这句话,班如日后,必定能自在许多。

  *

  除夕当晚,州牧府里头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十分热闹的年夜饭。

  年夜饭后,便是守岁。

  长夜无聊,在座的都是些“俗人”,并不喜歌舞助兴这一套。

  这漫漫长夜如何打发?

  那自然是少不了麻将!

  “胡!”

  楚霁作为将麻将引入大雍的人,计技术上自然比旁人高出不少。

  偏生他今晚的运气又好极,什么三筒七条五万,只要他想要,一圈摸一张。

  “清一色,自摸,给钱给钱。”

  楚霁下巴一挑,语气欢快,十分得意。

  姜木悲愤地从荷包里拿出金子:“你瞧瞧,秦纵怀里都要放不下了!”

  秦纵不会打麻将,便坐在楚霁一旁替他收钱。

  “那又怎么样?”

  楚霁偏过头看向秦纵,一双桃花眼笑成了月牙。

  “阿纵,好好收着。今晚

  少爷赢的,都是你的压岁钱。”

  什么压岁钱,竟是这般哄小孩子的话。

  秦纵暗自撇嘴,却又琢磨出些许的赫然。

  楚霁只给了他压岁钱,是独一份儿的!

  窗外,万家灯火辉煌,铁树绽银花。

  “砰!”烟花升空。

  今年,楚霁在沧州售卖了大量的平价烟花。

  这在雪灾之中用以传信的烟花,因其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被沧州百姓看做是驱邪纳福的存在。

  夜空之中,仿若东风吹过,千万朵繁花次第开放,千万颗更星吹落如雨。

  每一个人,都在祈盼新年的到来。

  是凛冬散尽后,满怀希望的,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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