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翌日一早, 日出东方,泽被万物。

  软烟罗的床幔里渗透进柔和的日光,楚霁睁开双眼。

  睡美秋日中, 半梦人间醉。一夜好眠,让楚霁神清气爽。只觉天光敞亮,无一处不通透, 无一处不可爱。

  纪安听见了房内的动静,一边进来替楚霁拉开床幔,一边笑着说:“少爷难得起这么晚,看来是睡得很香。”

  楚霁唇边绽开笑意, 刚准备说些什么,下一刻笑容僵在唇边:“几时了?”

  “辰时四刻了(8点)。”纪安不明所以,老实地回答着。

  楚霁一把掀开锦被, 从床上弹起, 匆匆套上了鞋子便往卧室西侧的桌案跑去:“小纪安啊,你真是误我。”

  纪安被他的动作吓得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动作极快地将大氅拿过,跑过去披在楚霁身上:“少爷, 你身子弱, 怎么能外袍都不穿就乱跑呢?”

  楚霁站在书桌旁,头也未抬地翻找着:“我让画师辰时六刻(八点半)来拿画册去装订摹搨, 现下可不是要失信于人了?”

  “原来少爷是找这个。”纪安松了一口气,他将画册从书桌的右上角拿出。

  “研墨。”楚霁立刻接过, 将一沓画纸翻至最后。

  看着画册上的字迹, 楚霁忙乱的手一顿。

  这上面的批注,极力在模仿他的口吻和字迹。口吻倒是仿了个十成十, 但这字迹,像则像矣,然细看之下,独有其风骨。比之他的柔中带刚、暗藏锋芒,这些字笔力劲挺,如铁画银钩,有横扫千军之势。

  “昨夜,小少爷便将这画册写好了。”纪安笑着为楚霁解惑。

  昨夜?

  楚霁的记忆逐渐回笼。昨夜以沧州雪灾为开头,他虽未与秦纵言明自己的来历,但两人也算是心照不宣。

  秦纵的那些话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终都化为了那人委屈的眉眼和手感颇好的耳朵。

  让楚霁不由得轻捻了下手指。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像秦纵这样的人了。面对秦纵,楚霁竟觉得可以用“任性”二字来形容自己。

  他不在意自己的来历;不在意自己偶得先机,将他收为下属;甚至不在意自己那紧握在手的袖箭,几乎可以威胁到他的性命……他只问他来时受伤与否。

  楚霁并非不懂情爱。他虽于此事并不通透,但秦纵的所作所为已然明显到这个地步,他再不懂,岂不是呆傻了吗?

  能让一身傲骨、从十万尸山火海里活着出来的秦小将军如此,绝不仅仅是因为“忠诚”二字。

  “唉——”

  楚霁从未考虑过感情一事,他自认有太多的事比情爱都重要:天下的百姓、沧州的雪灾、甚至是手中即将摹搨的画册……但此刻,他第一次这样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为了要不要救下斗兽场中的秦纵。

  两次都是为了这个小混蛋。

  楚霁双手掩面,苦笑一声。

  “少爷,可是这画册有什么不妥?”纪安忙问。

  他又想着替秦纵解释一番,“昨夜少爷你睡着了,小少爷怕扰了您,就让我熄了两盏铜灯。若是他有什么写错的地方,您也看在他一片心意,便饶了他吧。”

  说着,他又将秦纵临摹好的空白画纸拿出来:“小少爷怕您不喜欢,还又临摹了一份。您瞧,是不是和画师画的一模一样。”

  楚霁觉得头更痛了。

  他摇了摇头:“并无不妥。”恰恰就是太妥了……

  “那少爷是头痛吗?我去请姜先生来看看。可惜小少爷去军营了,姜先生只怕是还没起。对了,小少爷留了安神的药膳方子,我中午吩咐厨子做……”纪安不明就里,还一个劲儿地“小少爷”“小少爷”……

  “停!”楚霁只想说,师傅别念啦。

  他看着脚步顿住的纪安良久,犹疑半晌,道:“我有一个问题。”

  纪安走回桌案旁:“少爷,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楚霁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有一个朋友,他救了一个男孩儿。这个男孩儿落难前出身勋贵,是个一身傲骨、桀骜不驯又本领非凡之人。我本来…我这个朋友本来,只是想收他为下属。但现在,这个男孩儿喜欢上他了。偏偏他又是天生冷情,不理情爱的一个人。你说,他应该怎么办?”

  “少爷的这个朋友……”

  楚霁的心随着纪安的疑问提到了嗓子眼儿。

  纪安想了又想,终究还是疑惑道:“少爷的这个朋友是姜先生?可他已经和杨大人在一起了啊。难道是云裳阁的夏阁主?可他不是万花丛中过嘛,怎么会天生冷情?少爷还有什么别的朋友吗?”

  楚霁:。。。这种时候可以不用突然这么聪明

  “你不用管他是谁,你只要告诉我,我这个朋友应该怎么办才好。”

  “很简单啊。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拒绝呗。”纪安更搞不懂了。

  “那要是拒绝了,他这个下属会伤心呢?”楚霁又问。

  “您这个朋友好奇怪啊。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在意下属伤不伤心呢?”

  楚霁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下了降头了,才会蠢到问纪安这个问题。“不要动不动就喜欢不喜欢的。人和人的感情很复杂!”

  “他本是个像狼一样,那么桀骜不逊的一个人,他本来甚至会拥有自己的一方势力,成为未来那个九五之尊的人。我明知这些,还是一意孤行地将他收服,我对他的好虽出于真心,可终究还是带了欺瞒。昨晚,这事被他撞破,我以为又是一场你死我活。但他,他竟然毫不在意……那一瞬间,从我们相识开始,我们的点点滴滴在在我的脑海中回放……”

  楚霁突然反应过来:“不是!我是说我的朋友!他不舍得让他的这个下属伤心,你懂吗?即使是不喜欢,你也不会忍心去伤害一个这样的人。”

  ……少爷,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我虽然很笨,但也还没有笨到这个地步,这还不叫喜欢?

  纪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少爷,我还是去给您传早膳吧。您的这个朋友,也许需要自己冷静一会儿。”

  行叭,被看穿了。。。

  楚霁自暴自弃,干脆一手支颐,看着手中的画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心术不正”,这幅图看着怎么那么像两人相拥呢?

  难怪秦纵昨天下午看个画都脸红。

  罢了,罢了。小混蛋到大营去了,这周又要轮值,下次再见就是半月之后了。到那时,再说吧。

  *

  沧州的水利工程修缮开展得如火如荼。

  宽阔的护城河联通着沧州城外的两条江。只待水闸一开,那涛涛江水便会奔涌到护城河中,形成一道横亘在沧州城前的屏障,彷如天堑。

  沧州城墙的重修工作业已完成,东城城墙显得尤为高大壮阔。城墙上风吹旗动,猎猎作响。

  楚霁与杨佑一同下了城墙,来到护城河旁。

  “大人请看,工匠正在建造水窗。”杨佑将楚霁引到护城河边上,让楚霁看那人来人往的排水口。

  “这就是你说的秘密武器?”楚霁问道。

  先前就引不引江水进护城河,两人发生了好大一番争论。杨佑认为,引江水进护城河,是最便捷,也最能让这条护城河发挥军事防御作用的法子。楚霁却担心,若是暴雨之时,江水倒灌进城,又待如何?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杨佑退步,说是给他半月时间,看能否找到两全其美之法。现在,还果真是让他找到了法子。

  杨佑点点头,也

  不在意脚下的泥土,将那长袍一撩,走到水窗旁解释起来。

  “这水窗分为三个部分,大人现在看到的是出水口处的外闸门。里头还有沟道和进水口处的内闸门。闸门都是单向的,只能向外,不能向里。若是护城河内的水位高于水窗,则借河水之力将闸门关闭;若是护城河中水位尚浅,则反之借沟道中的水力将闸门冲开,向护城河中排水。”【1】

  楚霁听了杨佑的解释,大喜过望:“杨先生果然大才。”

  杨佑却摆摆手:“这也是参考先人留下的文献,属下才能根据沧州地形进行设计。”

  “杨先生啊,有时就是太过谦虚。”楚霁笑道。

  实地考察完这水利系统,楚霁心情大好。回衙门的路上,楚霁不慌不忙地悠闲散步,顺便体察一番民情。

  秋收农忙,街上的人倒不是很多。凡是见到楚霁的,也都笑着招呼一声:“楚大人。”楚大人时常到街上关切询问他们的近况,他们已经不会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诚惶诚恐地跪下请安了。

  楚霁没什么架子,朝他们点头致意。若有谁是他散步时常遇见的,他也回应一声:“大娘,又来摆摊啊!”

  “是啊,自家腌的小咸菜,很是爽口,大人要不要买些?”大娘脸上满是热情,向楚霁推销着自己的咸菜。若不是楚大人明说了,他要以身作则,绝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大娘都恨不得将这一坛子都送给楚霁。

  楚霁笑着摇头:“不了,家里也腌了咸菜。您家里收成怎么样?”

  那大娘脸上的笑容更止不住了:“今年收成很好。还要多谢大人,把今年的农税降到十五税一(6.7%)。”

  “收成好便好。今年减税,是为了让你们家里多些余粮,好过冬。今年冬天冷啊。”楚霁提前打下了预防针。

  “是,往年农税一交,咱们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今年就能吃上大米饭了。”大娘没有听出来楚霁的意思,自顾自地笑着说话。

  楚霁自己说得含蓄,便也没指望大娘警觉起来。反正他还会颁布政令下去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又同周围的人聊了几句,便转角走到了另一条街。

  这条街上的人就更少了,少得让楚霁颇为奇怪。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地楚霁就瞧见那里围了一圈的人,一旁还有衙役在维持秩序。

  这是怎么了?

  那地方楚霁认得,那是城内的一处医馆。

  沧州城内有好几处医馆,那日蒯民蒯信带着到城门口救治流民的医师,多数都是这些医馆中的大夫。医者仁心,都是自发去的。

  这一家济世堂,就是其中的一位大夫家传的。据说世代行医,医术高明。

  一边想着,楚霁已快步走了过去。

  众人一见到楚霁,就连忙让出位置。

  地上躺着一个小少年,十来岁的样子。双目紧闭,神情痛苦。他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所伤,肚子被剖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淌了一地。

  一旁,他的父母跪在地上,给济世堂的大夫磕头:“大夫,您救救我儿吧。求您救救他吧。”不一会儿,两人的额头也已是鲜血淋漓。

  大夫苦着一张脸,见这情形也要落下泪来。但无奈,他还是摇摇头:“你们还是把孩子带回去吧。这,这如何还治得?”

  “这是怎么了?”楚霁问一旁的衙役。

  “回大人的话。这是大河村的村民,今早一家在田里割麦子的时候,这小少年绊了一跤,被镰刀割破了肚子。医馆也没法儿治。”

  其他围观的人群也议论纷纷。

  “是啊,这是每年都有的事情,也没法子。”

  “唉,可怜啊。这指定是活不成了。”

  ……

  那对夫妻也看见了楚霁,但是他们无暇顾及,还是一个劲儿地在求大夫:“大夫,您行行好。要不,要不您就把他的肚子缝起来吧,看能不能活。”

  “你们这,这皮肉又不是衣裳,如何能说缝就缝?”大夫也可怜孩子,但是他实在是回天乏术。那肠子都淌出来了,就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啊。

  缝起来?楚霁眼睛一亮,摘下腰间印信,交给方才答话的衙役:“快,拿着我的印信到州牧府,就说请姜先生过来!”

  “楚大人,您,您有法子?”那对夫妻听见楚霁让请一个人过来,跪在地上,膝行着就来到楚霁跟前。

  楚霁伸手将两人扶起:“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治。但你们既然说缝起来,我便也只能让府中医师尽力一试了。”

  “是,是,便缝起来吧。能不能活,都是他的造化了。”

  指挥着众人散开,让空气流通起来。楚霁也有些着急,这里靠近东郊,离州牧府尚有一段距离,也不知姜木何时能赶过来。

  他不通医理,连该不该让人挪动地上的小少年都不知。

  这里靠近东郊!楚霁随手又指了个衙役,刚准备让人拿他的印信到东郊大营请秦纵,就发现他的印信已经给人去请姜木了。

  他的目光极快地在自己腰间扫视了一圈,随后将那白玉觽摘下:“到东郊大营找秦将军,请他过来。”

  这白玉觽,秦纵认得。

  至于什么半个月之后再见秦纵,哪里敌得过人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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