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去形容中式古典画作？写意还是传神？以景寄情或是睹物思人？
中式美学最擅长引人共鸣。
舒曼在看到四位模特的衣物后背的图案可以连成一幅完整画作的那一刻,顿悟了，这位唐宁，并非单纯只是一个有着天赋的新秀设计师。
他的身上给予着深厚的美学传承,这样的人最无法被什么所谓的主流时尚动摇。
即便舒曼再看好这样的年轻人，也没办法顺利让对方臣服于SCHUMANN的风格，既如此那便没必要去强求。
舒曼尊重对手，尊重这位定然会在短期内迅速成长的对手。
到了他现在的这个年龄他也不想看到时尚界一家独大的情况,他更想看到百花齐放,更想怀念一下年轻的时候，那种有实力相当的对手与他争抢时尚界主流地位的日子。
此刻也不需要唐宁去解释自己的设计理念,没有什么解读能够比直观地观赏带来的信息更为清晰。
完整的缂丝画面震撼着每一位看到模特身后这处设计巧思的人。
哪怕在远离秀台的位置的观众,无法更近距离感受缂丝工艺上带给画面的细腻塑造，也能够看到整体画面的连贯性与独立画面的完成性。
四位模特后背的图案分开时独成一体,没有任何画作被分散开时的突兀与边缘被切断的割裂感,真正做到了相聚为“火”，分散为“光”。
而那“火”非星星之火,是阖家欢乐的万家灯火。
模特身后的图案分别表现惊蛰、芒种、霜降、冬至的代表物景象,画面未出现人物却借用足以表明四季轮回变幻的景物,塑造了国泰民安之感。
这般意象的展现实在巧妙,即便在场的观众、评委来自各个国家,却也能够从画面之中感受到这种情感，他们不一定知晓华国对国泰民安的定义，却能够感受到和谐与和平。
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四位评委近距离观察着衣物上的图案,舒曼这才发现,唐宁将细节与细致几乎在这系列作品中发挥到了极致。
原以为只是以布匹作画的图案竟是一针一线所创造,舒曼知晓缂丝这门技艺,但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缂丝走向国际化后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舒曼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这次的比赛大卫在场，是否还只是想让唐宁成为David这个品牌的助力，毕竟莎士比亚也说过“把玫瑰称作别的名字，它仍旧甜美芳香。”*即便唐宁被强制为David效力，唐宁仍旧是唐宁，David留不住这样的人，藏不住这样的人，更没办法取代这样的人。
唐宁从来都不好掌控，在这次赛事之后，想必唐宁即便没有拿下金奖，凭借这系列的作品也足以给过分自傲的时尚界定定心了。
场下的媒体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他们在保证不影响那些有身份的观众的前提下，抢占着视角最佳的位置，想要将唐宁的作品的细节拍摄清晰。
工作人员计算着时间，唐宁只是七号选手，后面还有等待介绍设计理念的其他选手和作品，比赛不可能因为一个唐宁而耽误。
但明眼人不用等待比赛结果宣布也能够看出九位进入决赛的选手之中，谁的作品此刻已经脱颖而出，还是断层式地脱颖而出。
唐宁整个人处于“状况外”很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接触秀场的灯光，自他从后台走上秀台、被无数灯光笼罩的那一刻，他就感觉自己与真实的环境产生了隔阂感。
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与所有外界的人事物都隔着一层薄膜，外界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外界的刺激也钝感十足，唐宁的理智告诉他此刻他在PRDS的决赛现场，但情感上他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视野中，他能够看到身着自己耗费了数月心血创作的系列时装的模特，她们周身散发着唐宁的视野中最为耀眼、最有指向性的光辉。
肖鑫彦没有想到自己换了唐宁的模特的行为，未曾给对方造成丝毫影响，更没有意料到唐宁这一次的参赛作品竟是男女皆适用的服装与服饰。
“或许已经发现了吧，但也不屑于告发。”
肖鑫彦回忆起唐宁上台前最后给自己的那一瞥，自嘲一笑。以唐宁的智慧与细节观察力，哪里判断不出只有自己的模特被调换的原因。
到底唐宁一个在校生都比他要拿得起，放得下。
站在台后阴影里的肖鑫彦看着璀璨秀场灯光照耀下的唐宁，低声喃喃。
“扯平了。”
唐宁有些木讷地听着工作人员的祝贺，听到秀台下方更远处爆发的欢呼，却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也看不清靠近舞台的位置的付泽激动地站起，热泪盈眶的模样。
“唐宁，看看身边。”
慈祥的女声在脑海乍响，唐宁好似大梦初醒。
“老师？”
唐宁的心迅速被什么情感填满，他想要查找那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可能只是大一的时候的那个梦的残留。
在那个梦中，快要被红色毛线淹没的钱老教授对唐宁说过“看看身边。”*
唐宁的视野终于清晰了，他听见秀场的音乐早已切换至轻快，看到台下鼓着掌的付泽用袖口蹭去眼泪，更看到了在距离秀台稍远些的位置上，勾着唇却仍旧端着范儿鼓着掌的罗尔以及夸张竖着大拇指、朝他挥着手的秦施彰与童航。
要不是秦施彰的另一手得拿着手机实时给学校那边的人打视频，直播唐宁的比赛结果，他早就挥手大力鼓起掌了。
唐宁笑了，对喜悦的感知在看到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的声音的时候苏醒。
这次同样是舒曼为唐宁颁奖，唐宁看着那处处都是西式设计的奖杯却有些不想接，将手伸向了一旁犹豫着要不要将话筒交给唐宁，讲述获奖感言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有些懵地看着唐宁接去了话筒，同样有些发懵的还有以为唐宁会接下自己手中这现实意义与象征意义都含金量十足的奖杯的舒曼。
唐宁看着台下各大统领时尚界已久的知名设计师，知晓此刻最应该说的该是什么。
“中式潮流，才是最强的。”
听到唐宁口中的这句中文的设计师们并不知道唐宁在说些什么，只是维持着鼓掌的姿势。他们多数都掌握了多国语言，但唯独没有学习过中文，毕竟时装界几乎没有他们需要打交道的华国人，华国市场他们只有赚钱的心思没有深交的诚意。
但，或许自今日起，他们该学习一下了。
唐宁话音落下，秦施彰几人的欢呼声就更带劲儿了，导致好些场内的观众朝他们投去了目光，也很好奇唐宁刚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认出了罗尔的人甚至还想要去询问。
“明年换我在台上这么说。”
罗尔对秦施彰说道，倒是把一旁根本不清楚罗尔是什么情况的童航搞得摸不着头脑。
“怎么，输给唐宁之后，好胜心起来了？”
“哪里输了？现在又是平局了，我拿了两年前的TC金奖，他拿下了今年的PRDS金奖，加上我学习了西语，现在是平局。”
秦施彰是真搞不懂罗尔的脑回路，但也不去争辩什么，要是给罗尔惹急了，对方用法语、西语骂他，他还回击不了，那可真够憋屈的。
不过他可以找唐宁帮忙骂回去，毕竟养崽千日，用崽一时。
秦施彰想到此，刚有些得意，突然晃了晃脑袋想要把刚刚的想法给打消，他怎么还真被贾奕和丁武带进自己是秦妈咪的谬论里了。
罗尔：“虽说如此，我是真的开心。”
秦施彰看着罗尔脸上的激动，又扭头看了眼鼓掌鼓得最带劲儿的童航，重新望向秀台上那个明明不够高大、不够强壮却总能让人看到他的强大的身影，语气里同样是自豪。
“作为他的友人，谁能不开心？”
大三这一年的PRDS金奖的记忆成为了在场的这几人大学记忆的特殊记忆点，赛后他们看到了唐宁最为鲜活的一面，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那般直抒胸臆表达喜悦的唐宁。
那份喜悦让他们不得不去想，唐宁的快乐缘由早已超越了获奖本身。
真相是否如此，他们仍旧没办法从唐宁身上得到答案。
—
“今日一别，大家可真就奔赴五湖四海了。”
秦施彰想要避免一些带动分别的情绪的话语，免不了还是提及到了这件大家不得不去面对的事。
整个大四学年在他们眼里忙也没忙明白，闲也闲得糊涂，等回过神时，已经到了毕业分别的这日。
就连今日这最后一聚，四人也都是分别从各自缠身的事宜中抽出的空闲。
秦施彰顺利进入了David工作室，成了助理版师，贾奕和丁武也都在不同的公司做着些文职工作，现在看来当初最有前途、目标性最明确的唐宁，反而成了类似“无业游民”一般的存在。
“唐宁最近忙什么呢？也没看到你任何实习的消息。”
“工作室、备考。”
唐宁的回答倒也没有出乎几人的意料，唐宁注定了会在服装设计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学历与工作经验都必不可少。
“真够辛苦的，真能忙得过来吗？”
丁武看着唐宁脸上常有的疲倦，询问完又突然意识到唐宁似乎一直如此，总在挑战着旁人看来过分辛苦、不易完成的工作。
贾奕：“我觉得唐宁的名字可以有更深刻的意义了。”
“什么意思？”贾奕的话让秦施彰有些好奇。
贾奕：“直面挑战。”
秦施彰：“就这，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特点谁不清楚？”
秦施彰小幅度肘击正摆着自以为足够帅气的姿势的贾奕。
“我挡！”
贾奕如同有预知能力一般，挡下了秦施彰的肘击。
大学四年的相处，足够四人完全熟悉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与话语。
“我这个被你们喊了四年的‘妈咪’，先来个祝福吧。”
秦施彰的话头刚起，剩下的三人便举起了杯。
“不说多的……敬，未来。”
“敬，未来。”
唐宁的声音夹杂在贾奕与丁武之间，心中同样向这四年收获颇丰的大学生涯举杯。
饭局结束后，唐宁上了赶来接自己的车辆。
“明天还要开会，要不是你提出要和朋友们聚餐，我们这会儿已经到目的地了。”
“唐宁清楚时间安排，你也别心急了，子迦。”薛洁安抚着狄子迦，拿出漱口水和一套更正式些的服装递给了后座的唐宁。“去去酒气，工作室虽说有你坐镇，现在的反响很好，但还是要尊重可能存在的隐形合作方。”
“早知道跟着唐宁小学弟混这么轻松，我就晚出生几年了。”
狄子迦的话逗笑了薛洁，她笑着说道：“那你不得称呼几句‘唐总’以表尊重？”
唐宁“咚”地一下拉上了后座与前座的挡板，似乎是怕驾驶座和副驾的狄子迦与薛洁误会，唐宁又将挡板拉开了一条缝。
“换衣服。”说完快速拉上了挡板。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2.“看看身边”第十七章 唐宁的梦中钱教授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