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载着服装系大二学生的大巴车终于开驶进了华庆大学的校园。今年的艺术实践课程也很顺利地结束了，赶在这日的尾巴上将学生们安全送到。
“没想到今年的写生也这么没意思。”
秦施彰拖着箱子回到寝室，往椅子上一靠,实在不想立刻忙活着收拾行李。
“都是大山里，要我说，感觉和大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丁武回应着秦施彰，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便不动弹了。
秦施彰抬脚,踢了下丁武的凳子腿儿。
“别在这儿睡。”
丁武撑起脑袋，看了眼秦施彰。
“昨儿晚上熬夜把写生作品画完了,求求妈咪你就让我睡会儿吧。”
说着说着,丁武还红了眼，并非是委屈的,纯粹是困成这副模样,又打了个哈欠后，眼泪便糊了满眼。
艺术实践课留给他们完成写生作业的时间是充足的,但如果像丁武这样一直不动笔,拖到返校前才开始画,那就只能熬夜赶工,最后困成丁武这副模样。
“也就是人家唐宁的艺术实践课不是跟我们一起,不然出于鲶鱼效应，你肯定没办法一直心安理得地玩。”
贾奕收拾好行李，拿上了毛巾,往肩上一搭准备去洗漱,闻言搭话道：“也是一种本事,山里根本就没什么玩的,他还能找到乐子。”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们，不过，提起唐宁，我们是不是该聚一下？写生这三周没见人影是因为他们写生地点跟我们不同，但之前他也基本没回过寝室，要不是上课的时候还能碰见，我还真要以为他转专业了。”
“应该挺忙的，我有几次去找文院长的时候碰到唐宁在系里当学助。”
秦施彰见贾奕已经整理好了行李，腾出了寝室的一部分空间，便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行李箱摊开后，先将写生的作业拿了出来。
“别说，你还挺擅长画服装效果图。你还记不记得你大一的时候一直念叨着自己不适合学服装设计，想要转专业？”
“当然记得，那阵子是真觉得自己在这个专业撑不下去，好在遇见了文院长。”
连秦施彰自己都没有想到，本来是充当唐宁嘴替，辅助唐宁与文老师沟通的他，竟然在那次与文老师相识后，会对自己后来的选择产生这么多深远的影响。
文老师在知晓了他的绘画能力并且想要转专业的想法后，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语，反而是给他看了很多服装类期刊，和秀场视频，让他画了不少服装效果图。
在绘制服装效果图的过程中。秦施彰猛然发觉自己因为需要对细节进行刻画，所以会不断将服装结构的画面进行理解并绘制，虽说是在画服装效果图，可同时也很快掌握了服装与服饰的构成。
秦施彰还记得当他发现这一点后，文老师跟他说的话：“服装与服饰设计专业涵盖的范围非常广，你不能因为自认为的短板，去否认自己全部的能力。”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秦施彰恍然大悟自己先前的目光短浅。
自那日后，秦施彰便常去找文老师，学习服装效果图的绘制技法，时间久了，倒像是她的弟子一般。
直到大二，文老师突然成了文院长。
秦施彰更为惊异，再次肯定自己当初对文老师的初印象没有错，果真是“来头不小”。
丁武已经缓过了那阵子困意，等着秦施彰收拾好行李后，腾出空间给他开行李箱，这也是没有办法，寝室实在太小了，两个人同时摊开行李箱收拾，那过道就走不了人。
自从大二开始，因为专业课的需求，他们人手一个人台，原本的四人寝直接变成八人寝。
人台不仅占位置，半夜黑灯瞎火的时候，冷不丁看见，还以为有四个不明身份的人静立在寝室之中，怪瘆人的。
“唐宁估计这两天休整好了会回寝室吧，他人台不是还准备搬到系里去吗？”
丁武说着，伸了个懒腰，起身也开始整理行李箱。
另一边，结束了写生的唐宁并没有返回住所而是去了系里，付泽的研究室。
“你这四幅刺绣作品明天记得拿去装裱，后天系里要选展览的作品。”
付泽说完，又回到机器旁，询问着唐宁道：“你确定要学缂丝？”
唐宁点头，将绘制好的服装效果图展示给付泽：“效果相似便不存在争抢感。”
自去年的TC赛事结束后，唐宁一直在尝试更贴合刺绣工艺的面料以及装饰工艺，刺绣是唐宁不想放弃的设计亮点，若要使刺绣在整套设计作品中与其他设计点均衡展现，那么唐宁需要好好斟酌服装各个部位的装饰工艺与刺绣的呼应。
“缂丝我的了解并不深刻，如果你下定了决心要学习，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说话间，付泽已经将友人的联系方式推给了唐宁。
“其实去年在TC的现场，我本来想让你俩见一面，她有意让你去公司的设计岗实习，不过我当时见你的状态那般差，也就推脱了。”
唐宁接过付泽递来的名片，看着名片上的公司名称，觉着眼熟。
“不知道钱教授以前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个品牌，这个公司主做轻奢和手工配饰的定制，他们公司的师傅在钱教授那里也学习过一阵子技术。”
付泽的话使唐宁回忆起钱老教授曾无意提过一次那个饰品远比品牌服装要出名的国产品牌——丝申。
拆字“绅”而命名，本意指古代的士大夫用来束腰的带子，亦有缙绅的含义，是过去对高官的装束的称呼，后延伸为官宦的代称。
“丝申的设计师都是老师傅了，我那个朋友一直想给公司招揽优秀的年轻设计师，可现在多数新秀设计师都不看好丝申的品牌风格，之前她问我有没有可以推荐的设计师时，我立刻想到了你。”
付泽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后，走向自己的书桌，翻找出一个木盒，木盒里装着一把团扇，扇面便运用了缂丝工艺。
整体色彩淡雅和谐，又不失点睛之笔的魅力烘托，实在精致。
“这是之前我那位好友所送，也就是出自我想要介绍给你的那位师傅之手。”
唐宁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将团扇拿出。
团扇边框为梅花形，扇柄呈乌色，坠青色渐变流苏。
“你觉得如何？要学吗？”
付泽很清楚唐宁做出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缂丝不是一周、一个月就能学会的，其工艺之复杂与刺绣不相上下，甚至更甚，如果唐宁要从本就充实的课业中分出时间去学习缂丝，付泽免不了有些担忧唐宁会学杂。
但抛开以普通人的学习能力水平去判断这件事，从付泽对唐宁的认知去考虑，他又觉得未必不可。
“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是打算将缂丝的技术用在你下个系列的参赛作品里，那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准备成衣，不可能等入围名单出来后再进行成衣制作。”
唐宁没做任何犹豫，回答道：“学，明年我会带着作品，出现在PRDS的决赛秀场。”
话语没有多么的激昂，没有多么的热切，与平日里唐宁与人对话时一般平静，吐字清晰、语速适中，不过付泽看到了唐宁眼中的坚定。
唐宁这人表面上看着并不像一个会爆发出强大能量的存在，周身萦绕着温文儒雅的气质，连大声争吵、怒骂这样的情况，付泽都没有见过，但唐宁总是做着如同未知的小行星一般，不知何时就迸发出骇人的力量的事。
最主要的是，唐宁这样的“小行星”还总有种魔力，使得被他所吸引的人，无比期待他下一次会有怎样的力量迸发。
钱教授如此，付泽如此，文老师如此，连认定唐宁是此生对手的罗尔亦是如此。
“那便祝你成功。”
…
大二的生活比不上大一时的自由，公共课虽然少了，但专业课多了，内容也更加复杂。
秦施彰仍旧保持着每周两次简智画室的兼职工作，但唐宁缺将课程缩减到了每周一节，同时周一到周五没课的时候他还要去系里做学助，剩余的闲暇时间唐宁分配给了三闾绣法与累丝工艺的练习以及对缂丝的学习。
不过即便再忙，每个月唐宁都记得回一次寝室，和秦施彰他们来一次聚餐。
唐宁的表达状态比起大一的时候更为顺畅，虽然他仍旧不喜欢主动展开话题，但很少再刻意回避熟人的目光以及问候了。
烧烤的香气飘散在寝室中，另一边小功率电煮锅中，沸腾的水翻滚着，秦施彰把几人一同包好的饺子下了锅。
这锅还是秦施彰找自己女朋友借来的，小功率电煮锅容量不大，只能一次性下十个饺子，煮饺子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们吃的速度。
秦施彰将最先盛出来的一碗在贾奕和丁武一声声“妈咪真好，谢谢妈咪”中，给了唐宁。
在贾奕和丁武饿狼一般的眼神中，唐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对秦施彰说了句“谢谢”后，将饺子给了“妈叫声”最响的贾奕。
贾奕是真饿了，唐宁忙完回寝室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贾奕从六点多就饿着了，想着这是一月一次的聚餐，硬是没开囤在寝室的那盒泡面。
“你们饿了，先吃。”
咽下肚的第一个饺子，贾奕和丁武都没尝出什么味儿，嚼了两下就下了肚，碗里的十个饺子很快便吃了干净。
当秦施彰盛出第二碗的时候，贾奕碗里的饺子汤都已经喝完了。
第二碗又被唐宁交给了丁武，丁武比起贾奕就稍显客气了，推脱了一下后，这才接过碗，和贾奕分食了碗中的饺子。
唐宁觉着两人抢着一碗饺子的画面有些好笑，又发觉，可能他们只有在寝室这样聚餐的时候，才能这样毫无顾忌。
上一次聚餐时，贾奕喝多了，直接躺在寝室地上睡了，秦施彰半夜下床上厕所时，差点踩到贾奕，本以为地上只睡了一个贾奕，开了灯，发觉丁武也在地上，只不过因为他头塞在桌子底下，一时半会儿还真没让人注意到。
这要是换了在外面，还真不好把人给拖走。
唐宁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秦施彰的心细，自从秦施彰发觉了贾奕和丁武的家境一般后，基本上就没有怎么拉着大家在外面聚过餐，都是大家各自买点儿吃的喝的，在寝室热闹热闹。
贾奕看着大大咧咧，其实也很敏感，即便有时候囊中羞涩，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有什么一同出行的安排，还是会跟着，A钱的时候也毫不犹豫。
一开始秦施彰还想着他富裕些便多出一点儿，但后来被贾奕和丁武察觉后，严厉“教育”了一番，之后便没再如此，只不过会以“家里寄来的吃的、喝的、用的，让我跟你们分一分”为由，贴补一下贾奕和丁武。
唐宁不是经常住在寝室，可能并不知道，看似沉迷游戏的贾奕和丁武，其实也是在靠着游戏代练的活计赚着可以补贴生活的经费。
如果不是因为被分到同一个班、同一个寝室，唐宁根本没有想过会拥有这样的朋友。
进入大学前，他想过被为难、被排斥，想过顶着怪胎、傻子的外号度过大学四年，但他唯独没有想过会遇上性格迥异、家庭背景完全不同，却同样真挚的三位友人。
“幸亏我多包了几个，再给你俩一人分五个，可就再没多的了，下次还想吃，等十一放假跟我回我家那边玩，我给你们包。”
“妈咪！”
贾奕就差挤出几滴热泪以表自己的感动了。
唐宁等待秦施彰端着饺子落座，端起盛满汽水的杯子。
如果不是明天还要早起赶去丝申找师傅继续学习缂丝，他就同秦施彰他们喝酒了。
碰杯声响起，几人也展开了针对桌上烧烤的侵略战，唐宁咀嚼着秦施彰包的饺子，眼前一亮，贾奕和丁武的那几句妈咪，还真不是白叫的，秦施彰的手艺确实好。
“怎么样？还不错吧，虽然我什么菜都不会炒，但饺子包得好，我女朋友教的，你们要是觉得好吃，得谢谢她。”
唐宁看着秦施彰提起自己女朋友时脸上的洋洋得意，深感自己对于服装设计的爱，还不够深。
正因为秦施彰当初拿他对女朋友的喜欢做例子，来让唐宁理解对设计是否是真正的喜欢，现在唐宁只要看到秦施彰提起女朋友，就会判断一下他对设计的热爱是否与秦施彰相似。
现在唐宁得出的结论是他还需要拿出更多的喜欢。
秦施彰是没办法理解唐宁的脑回路了，但唐宁时不时脸上就出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也早已习惯，只要唐宁不再说出像当初那句“像喜欢你女朋友一样喜欢”一般的话语，他都会淡定、冷静、镇定自若地接受。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唐宁将人称放错位置或者语序出现错误的表达了，这对于唐宁以及对于他都是一件好事。
这般想着，秦施彰注意到唐宁拿着杯子的手。
“这段时间很辛苦吧。”秦施彰开口道。
唐宁的手指上因为长时间拿着线剪修剪毛头*，着力处留下了痕迹。
“不辛苦，很快乐。”
唐宁弯起的眼角扯动了额边留下的疤，是去年祭拜钱教授的时候的烫伤，并不是特别明显，但仍旧留下了印记。
秦施彰也知晓唐宁不是逞强的性子，唐宁哪里需要逞强，他本就很强。
与唐宁碰了杯后，秦施彰刚想拿起碗，就抓到了惦记他碗里饺子的贾奕。
被抓包的贾奕也不收手，反倒是故作嚣张：“吃饭这么快乐的时刻，你要是再聊几句这种看似沉重的话题，我就要剥夺你吃饭的快乐了。”
“我秦施彰的碗中，怎能允你如此嚣张！”
秦施彰一筷子戳进了本要被贾奕捞走的饺子中，夹住，扔进了嘴里。
【作者有话说】
1.毛头：缂丝的最后一步工序叫做修剪毛头，因为缂丝运用通经断纬的织法制造，工艺结束后需要对背面的毛头进行修剪，才能够呈现正反面一致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