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打了车赶往南河，车停在小区附近。
在绿化带附近的一棵树下，他看到了陈心艺。
陈心艺独坐在树下的长椅，弓着身，头微微埋下，双手按住头两侧的头发。
路云放低脚步走向她，直到走到她近前。
他轻唤了声：“妈……”
被喊声惊醒。
陈心艺猛地抬头看向路云：“云宝来了？……”
“妈，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路云察觉到陈心艺头发微乱，眉目间透露着藏不住的疲态。
“爸……他也在这儿吗？”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陈心艺坐直，接着给了他一句确定的回应：“在，他在。”
陈心艺抓起身旁的手袋，捋捋衣摆，兀然起了身：“走，妈带你去找他。”
“……嗯。”
路云随陈心艺向前走，以为她要带他去小区，陈心艺却径直从小区门旁边经过，没有进去。
路云不明白，直到陈心艺领着他，进了地下车库。
“妈，我们要去哪里？”路云看向周围渐渐暗下来的环境，心脏频率因为淡淡的不安感加快。
“来这边。”
陈心艺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接着领着他，到了自己车停的位置。
车门开，陈心艺站在车旁：“来。云宝，来这边。”
路云带着疑惑走过去。
陈心艺坐在驾驶位，路云坐上副驾驶。
车门关上之后，路云以为陈心艺启车要走，然而陈心艺却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中，双手搭在膝上，目视着前方。
时间突然变得安静。
一分钟很快就这么过去。
“妈……”
路云正想询问，陈心艺突然开口：“云宝，你看，爸爸，这不就来了吗？”
路云随着陈心艺目视的方向看过去。
一辆黑色的，熟悉的车，缓缓行驶着，接着，在他们前方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车灯很亮，亮得人目光涣散，一时间无法聚焦。
车门开了，车内，路洵迈步出来。
副驾驶的车门也开了。
从中走出一位陌生女子。
路云绕到副驾驶那一侧，毕恭毕敬，一手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则搭在了女人的肩膀上，看上去那么的自然。
……
路云呼吸随着两人的前行逐渐僵滞，车内的空气像冻结的冰，凝透着死寂。
死寂里，陈心艺的目光和他的一样，都沉默着，僵化着，彻底凝结。
怎么会这样……爸怎么会？……
“看到了吧，云宝？”陈心艺侧转向他，唇扬起，扯出几分微笑，“这就是他这段时间、假期、周末，不常常回来的理由。”
陈心艺目送前方的人消失，车道渐渐变得空空荡荡。
她声音虽然平静，却让人心悸，面朝着路云，缓声询问：“你说，怎么办呢？云宝，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有你，该怎么过呢？”
她发出询问，每个字句都深深地扎在了路云的心里。
路云感到胸口的氧气快要被抽光。
他把车窗摇下来一截，大口大口地呼吸：“我不知……我不知道……对不起……”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过突然。
从小到大，在他眼中，陈心艺和路洵一直和睦相爱，从未吵过架，邻里之间，他们也都是夫妻和睦的典范，周围的人都说，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可今天亲眼目睹的这些场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可它们此时此刻就是真实的尖刀，突兀地扎进他的眼睛，刺入他的心脏。
“妈……我现在……我现在可以回学校吗？”
他朝着空气涌入的窗口，压抑着难受和心里的痛楚询问陈心艺。
“嗯，可以。”陈心艺坐在车内，把另一边的窗户也打开，“我给你请了假，你可以回去，也可以不回去，你要是觉得心里难受，可以回去休息一下。”
“那……妈……”路云开了车门，临离开之前回头问陈心艺，“你今晚，会回家吗？”
“我当然会啊。云宝。”
陈心艺探手摸了摸路云的头发：“我还是跟从前一样。”
路云慢慢点点头，关上车门的那一瞬，听到了陈心艺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从车内传来：
“云宝。”
路云顿步。
陈心艺声音继续自车内传出：“接下来的选择，你好好考虑。”
……
路云没有回应。
他折身，小跑着离开了现场。
离开地下车场后，外界阳光炽烈，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揉了揉眼睛，用力吸了口气，继续向前跑。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圆满的梦里，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梦竟然会有碎裂的一天。
父亲和母亲，任何一方，如果要从他的生命里抽离，他都没有办法面对。
陈心艺说，让他考虑，可到现在，他完全无法思考。
他该怎么办？
-
晚自习，第1节课，一班教室。
刘洪斌在讲台激情四射地讲题，题结束，他将粉笔丢盒子里，下课铃就适时地响了起来。
“哟，巧了。”
刘洪斌回头看了一眼满黑板的演算公式，像欣赏杰作，扫了两秒后面向台下：“好好好，下课！笔记没整理完的同学，下课可得整理好啊！”
他出了教室，向右拐，往教师办公室走。
刚背过身去。
另一个影子飞速闪出教室，从左侧拐进楼道。
刘洪斌没发现。
“小宇哥下课总是很积极。”
宋子涵面前摊着错题本，扫了一眼人去门空的教室。
董行边誊笔记边跟他说话：“这你就不懂了吧，人有三急，八成他这是尿急。”
“……”
被说成尿急的刘宇一此刻已经火速出了他们这栋楼。
他朝着柳荫楼的方向继续赶路，今天辅导的时候忘了跟路云提，有本辅导上有道题能够从三个方面去解，有一个解法，教材书上有现成的，今天老刘讲相应专题的时候，他突然记了起来，这对理解有帮助。
赶到路云班门口，他瞧见他们班门口的阳台站了一排人。
刘宇一扫了眼，没有看到路云。
探头向教室里望，同样也没有搜索到他。
他戳了戳阳台上一个男生：“兄弟，我找个人。”
“找谁？”对方回头。
“小钢炮儿。”
“哦，路云啊，他今天晚上没来上课啊。”对方回他。
没来上课？
刘宇一回了声“谢谢”，快速下楼，心里纳闷。
遥想起下午，路云的一些举止似乎是有些反常。
当时两人从家出去，在走向电梯时，路云接到了一通电话之后，在原地驻足了一段时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那通电话，究竟说了什么？他今晚没有来上课又是什么原因？
心里升起淡淡的不安感，他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决定今晚请假回小区看看。
-
夜色正浓。
房间里没有开灯，小区里，其他住户的灯火一盏盏亮着，透过窗照进房间。
路云坐在沙发，头埋在胸前的枕头里。
他头脑昏昏沉沉，心里始终盘旋着陈心艺下午对他提出的那个问题。
很明显，陈心艺是让他做选择，可他该怎么选择？他现在思绪一团混乱，下午的一幕幕也在心里交织成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和言语一同吞噬着他的思维。
桌上手机亮着屏，传出声声震动。
他站起来，走向那团光源。
来电人是路洵。
他看着那个名为“爸爸”的备注，心脏传来绞紧一般的痛苦。
他突然背过身去，不再看屏幕，开了门，离开了家，匆匆去学校。
-
第二节自习课后。
刘宇一火速找了刘洪斌，找他批假条。
“晚自习后请假回家？咋啦？你不是住校生吗？”
刘洪斌看看假条上的字，抬头问刘宇一。
刘宇一表情严肃：“是这样的，刘老师，我有本数学学霸题集，今中午回去练完落在家了，我想尽快拿回来，明天继续练习。”
“哦，可以啊！”
一听这个，刘洪斌欣然批了假条。
刘宇一接过假条，开心说了声：“谢谢您了刘老师！”
刘洪斌笑开颜：“认真学，认真练啊！”
“收到！”
刘宇一出了办公室，抖抖假条，同样欣然地向教室走。
班门口站了几个同学，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问：“小宇哥，你这是什么？”
“假条。”
“瞅一眼。”
对方伸手，刘宇一把东西递过去。
纪思含也站在一边，凑近之后读了一下假条上的内容：“今天中午，本人不慎将数学题集忘于家中，特申请今晚自习结束后回家拿……”
“哟。”纪思含看完之后忍不住槽他一嘴，“你今天在书店还说，放假只玩不练，不卷的，原来一直在偷偷卷啊！”
“误会误会。”刘宇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你信他的话？！”旁边女同学笑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要是信得住，猪都能上树。”
纪思含附议：“没错，男人心，海底针。”
“你们从哪儿积累这么多名人名句的呀？教教我，语文作文有了它们，一定会迎来质的提升。”刘宇一表情认真。
“得了吧你！”
“我认真的啊！”
……
刘宇一和大家趣言趣语，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轻快笑声传向周围。
也传向了楼道一角，停驻着的路云耳中。
路云看到不远处热闹的景象，朝后无声地退了一小步。
而后转过身，离开。
-
“好了好了，假条还我，我回教室了。”
刘宇一从同学手里拿回假条，准备回教室。
转身的那一刻，目光无意间掠至楼道，恍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不确定，快速往楼道口走，眼看着影子即将转弯，消失在视线，他提高声音迅速喊了一声：“路路——”
听到喊声的路云顿了一下。
接着回身看了他一眼：“没事了。”
路云朝他笑了笑，很快的，头也不回地继续向下走。
他迈下台阶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咚咚咚下楼的脚步。
刘宇一很快追上了他，两人同时停在下一层楼的廊道。
刘宇一清晰地看到了路云眼里的异状，他眸光明现着悲伤的情绪，而且头发微乱。
此刻，他面对自己虽然保持着笑容，但是微掀起的唇角显得很是勉强。
“你今天……怎么了？”刘宇一探出手，想帮他抚好微乱的发。
路云向后退开一步，摇摇头，把头发抚了抚：“没什么……我没事。”
这怎么可能像没事？
越是掩饰，越是欲盖弥彰，越是让他感到不安。
“上节课下课，我去你们班找你。”刘宇一慢慢地垂下手，告诉他，“你们班同学说，你晚自习请了假，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刘宇一刚说到这里，上课铃响了起来，声音掩住了他说话的声音。
路云朝他轻轻笑，摇着头：“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去上课吧，我走了。”
路云朝他挥一挥手，背身下楼。
刘宇一目送着他离开，直到，路云消失在转角，再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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