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来了,我孤寂无助的日子里总算多了点颜色。
至少中午不用再吃医院食堂贵的要死还难吃的饭菜,而有她外出给我变着花样带,大排饭,麻辣香锅,和一路小跑回来才没坨的小面。
我说,你要成外卖小姐姐了。
“那也是你才能使唤动的外卖小姐姐。”
我看着熟练地将筷子拆开,刮完木屑再递给我的宋月,眼眶没由来一热。
“宋姩姩,我不生你气了。”我说,然后埋头嗦了一大口面。
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抬头,我对上她盈盈笑着的眼睛,眉目依旧是那样柔和温顺,像水一样。
大概玲姐曾经对我的愿语,就是要做一个像宋月这样的人吧。
她没有问我为何生气,只是歪了歪头,说:“面要坨了。”
面要坨了。宋月总是擅长转移话题的,一件件大小事,在她春风化雨般的言语之下,静悄悄地散去。
从前是这样,但现在我突而不想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知道。”
她拿过我手中的筷子,帮我将底下粘腻附在一起的面条一点点分开,又将没拌开的酱汁重新拌好,最后推到我面前。
“你怪我没有同你一起。”她顿了顿,看向病床上的玲姐,“还怪我两日都没有给你发消息。”
她倒是知道得清楚。我轻哼一声,偏过头不看她。
“暖暖,我想解释一下。”
“我不听,我不听。”
我说着作势就要捂耳朵,手还没抬起来,就先被她握住了。
一个愣神的功夫,她便接着往下继续说道:“那日我本是去外头取快递,刚拿到便接到兰姨的电话,说玲姐出事了。”
“什么快递不送家里给你送医院?”
宋月抿唇,一副不想说的模样,我看着莫名来气,把手抽了回来,连叹好几口气,“不说拉倒,我还不想知道呢。”
我都把不开心摆脸上了,偏她又跟没眼力见似的装没看见,眨了眨眼,道:“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玲姐是出了何事,告知你之后,我见你接了个电话就跟失魂了般,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外走。”
对于这部分,我试图回想,但记忆跟打了马赛克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作罢,听她往下解释。
“我跟着你先回了家,又去了玲姐家,你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路也不看,好几次差点摔倒。”宋月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我去扶你,都被你推开。”
“我推你了吗?”
宋月眼神真诚,“推了,五次,第五次的时候你没推动,自己摔了。”
……
怪不得这几天总觉得脚踝不得劲,当时还以为是路上走得太快扭了,没想到是摔了。
我皱着眉头作思考状,“我想不起来了,可能大脑自动屏蔽这段记忆了吧。 然后呢,你为什么没陪我?”
宋月又停下了,一双眼睛无奈又小心地看着我,我愣了愣,“就因为我推了你?”
“是的。”
我瞪着眼,憋了半天,蹦出来句“你可真是娇气。”
“不是的。”她蹙眉,“我想,你那会大约实在难过担心,或许想要一个人静静,且时辰太晚,坐那种黑车着实不安全,这才没同你一块。”
行吧,行吧,她的解释很合理,也正如我所想。
“那你两天都没给我发消息。”
“因为你没回。”
理直气壮的,我竟无言以对。
“以往我同你发消息你都秒回,这次却一直没回,我想你应当是在忙或者不想理我,这才没有再发。”
“你想,你想。”我气了,“都是你想,你想我要一个人,你想我在忙,你想我不想理你,宋月,你咋这么自以为是?”
气氛顿时凝结,我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这样安静的病房中荡过几个来回,余音尚存,皆带着愠怒。
大约是这大半年来我总是一副唯唯诺诺好脾气的模样,第一次将生气直接地表现出来,宋月整个人都愣住了。
静默了许久,她才说:“不是的。”
怎么不是?“你刚来那会,吃麦当劳还是肯德基那次,你跟我说做朋友要商量,要互相询问,你当时说我说得多好多好,那你呢?”
“买沙发床,去看小星,还有这次,哪次不是你想你就做了,别说跟我商量问问我的想法,你连告诉我都没有。”
“宋月,你别这么双标行不行?”
半晌,“什么是双标?”
……
……
我的母语是无语,真的,我要无语死了。
我跟她对视了两秒,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往左往右转了转,接着低头看向她,气笑了,“宋月,你有毛病。”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有毛病的其实是我。
因为我对她的感情变了质,要求也提高了,而她达不到,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样做。
我不可否认的是,宋月她对我已经足够好了,不然也不会一下班就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在早上我一睡醒的时候就能看见她。
她说,黑车危险不能坐,她坐的顺风车。
难道凌晨的顺风车就不危险了吗?
我不知道宋月没有收到我消息的两天怎么过的,但从她憔悴的神色和黑眼圈,我知道一定不好过。
我很心疼,也很感动,但我能因此不难过吗,仍然不能。
因为我希望她能洞悉我的想法,能看透我嘴上说不实则需要的渴望,能在我一次次推开她说不要你的时候,依旧拉住我对我说,我陪你。
好拧巴,我清楚,却期待。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关心我一样。
可是,我们只是朋友,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实在越界了,也实在过于苛刻了。
因此那天过后,我开始有意无意与她拉开距离,她给我带饭,我转账附带说谢谢,她帮我查资料,我说谢谢,她帮我叫护士,我也说谢谢。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再让这种不该出现的感情继续发酵了。
宋月起初还试图用“朋友之间不说谢”这种我说过的话来纠正我,几天过去,发现我死犟着不改之后,便随我去了。
第七天,玲姐终于醒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把我叫过去,跟我说银行卡密码。
“?”我不可置信,且大受震撼,转头问医生,“我妈这……是好了吗?”
管床医生是个年轻小伙,平时见谁都笑盈盈的,这会也是被玲姐逗笑了,说:“刚看过了,没什么问题,这会刚醒估计脑子还迟钝着,再观察两天看看。”
我连声应着,将医生送出了门,转头就见玲姐迷瞪着一双眼又去拉宋月的手。
“小宋啊,你也来啦,哎,你说说我这脑子,怎么转不过弯来,你上回跟我讲的事,我想过了,你们小孩儿自己看着办吧……”
话没说完,我走过去,玲姐一见我,招手道,“暖暖,过来,我刚没说完呢,还有两位数。”
“我看你不像脑子迟钝的样。”我没好气地回握住她另一只手,“一醒就逮着人宋月说这么多话,也没见你跟我说什么。”
“哎你这娃,银行卡密码不算说啊?”
“不听不听,我听不见,你说什么,银行卡啊,我可不知道你的密码,你自己用吧,别指望我帮你一块用。”
我说着就偏头作势不听,等了一会,玲姐没说话,我转头过去,好家伙,她正跟宋月两个使着眼色看我。
奇奇怪怪,跟打哑谜似的,我有些不开心,“你俩干嘛?啥时候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呢。”
玲姐扯着嘴角笑看我,说完这句翻了两下白眼,像是要晕过去那样,我吓得立马站起就要去叫医生,被她拉着手按住。
“没事,没事,我就有点晕,缓一缓就好,你俩忙去吧,我再睡会。”
逐客令下得快,我还想再说什么,就见玲姐闭上了眼,只好叫上宋月出门。
“玲姐不是跳江。”我蹲坐在医院楼道台阶上,随意刷着短视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半晌,宋月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抬头看她,“但不重要,如果她问,就说是摔的。”
“为什么?”
“因为她问,就代表她忘了当时的事。”或者是她想开了。
我说,我不想她难过。
宋月蹲下来与我平视,默了会儿,“暖暖,你要这样自作主张吗?”
“我是为玲姐好。”我皱眉道。
“那是你以为。”
“那你以为呢?”
宋月的手突兀地覆上我的手背,“应当同玲姐把话说开,话只有说开,才会过去。”
我望着她眼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坚定,和交杂的丝丝缕缕难言情愫,总觉得后半句不是在说玲姐,而是在说别的。
“没准说开,再也回不去。”
我说回不去,而不是过去。
但宋月似乎没听出这其中的差别,眼神还是那样温和坚定。
她说,“不会的,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