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素华南与秋臻和丁凌泉最是要好, 可五年前,在丁凌泉初登掌门之位时,素华南便负气离开紫云剑派, 此后五年,再未踏足中都。
可此番武林盟事变,却惊动了远在蓬莱岛的素华南, 甚至不惜亲自赶赴伏春城与丁凌泉对峙。
有传言道,当年的紫云掌门之争使得师姐妹二人离心。
如果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你也来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丁凌泉脸上很快恢复了常色。
深深地看了一眼秋望舒, 看清了这个早已长大的孩子后, 素华南转过眼告诉丁凌泉:“我说过了,一旦有阿望的消息我就会回来。”
丁凌泉的面上没了笑意,只有暗流涌动的平静。
那是让素华南真正感到陌生的开始。
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素华南冷声道:“你如今这样,是害怕我来?”
谁知听了这话, 丁凌泉面上却露出了一个为难而伤感的笑来,“故人相见,何来害怕可言?只是……不能再保全阿望,我已是无法向师姐交代,今日你一来,我更是无法向你交代了。”
她还敢当着阿望和自己的面提起师姐!
口中再无曾经的亲昵,克制着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 素华南怒声喝道:“丁凌泉, 早在十年前你就已经无法向师姐交代了!”
“当年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你, 我却不愿相信是你,只能眼不见为净。”
“可今日, 我定要问个清楚!”
这些话,早在十年前她就该问清。师姐死后,师父也仙去了,是丁凌泉不辞辛劳地撑起了紫云剑怕,甚至在后来派内因为继任之人而争吵时,她端着小烛灯来到自己窗下,告诉自己“华南,我不会和你去争,我只愿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就好。”
师姐已死,阿望又不见踪迹,她已是失去了两个珍视的人,所以即便心中的怀疑再深,她也不愿相信这些事情与丁凌泉有关。
可是随着她查到的消息越多,丁凌泉却让自己觉得越来越陌生,陌生得仿佛从没认识过一样。
于是她逃避了,这一逃就是整整五年。
“当年师姐的踪迹是谁卖给了青临门?青临门又为何会无故助你登上掌门之位,甚至 ”
甚至不惜帮她掩盖她杀死周问行的事。
当年师父仙逝后,掌门独子周问行伤心过度,跑马坠崖。可是周问行离开那天,素华南分明在她的裙摆上看到马草的碎屑。
周问行的尸身被野狗啃得只剩白骨,是青临门的人在城边找到了独自跑回的马,这才定下了“跑马坠崖”的说法。
素华南并不在意周问行的死活,她在意的是丁凌泉究竟和青临门之间有没有关系。
面对素华南的质问,丁凌泉却出奇的冷静。
“你既怀疑我,当年为何不问我?”
“是因为你没有证据,还是你把没有找到阿望的愧疚发泄到了我身上?”
她知道素华南想听什么,可她多的是避重就轻的法子。因为她笃定就算到了这般地步,素华南心里还是期待着自己与当年的事无关。
她太过了解秋臻和素华南了,即便当年已经认出自己,可是秋臻却也没有下手。那今日素华南也一样不能致自己于死地。
“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放弃寻找阿望,甚至到了今天我还在想办法保全她。为了让她与邪道割席,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了,难道这样还不够么?还要像现在这般被你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脸上的怒容逐渐被讥讽取代,素华南摇了摇头,讽刺道:“你果然是这样。”
就是因为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她才离开了中都。可没想到从一开始,真相就是她最畏惧的模样。
既如此,她也不会再念当年的情谊了。
就在素华南准备拔剑之际,倾阙阁阁主沈容却先行发了话:“丁盟主,你对故人之女如何,我们有目共睹。”
沈容的有目共睹听起来颇有话外之音,不知说的究竟是丁凌泉看重故人之情,还是暗指丁凌泉在众人面前演出的虚情假意。
青临门与倾阙阁可谓世仇。当年先辈在时,青临门便曾多次打压倾阙阁,直至倾阙阁搬出中都。到了李慕舸这一辈,他又抢走了倾阙阁的宝物南萧。直至青临门灭门之后,才由武林将破损的宝物归还。
心中恨极了青临门,沈容逼问道:“可你为何不回答素掌门,当年你与青临门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
“沈阁主!难道只凭一面之词,便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掌门了么?”
紫云弟子看不惯沈容的咄咄逼人,纷纷起身维护。
可丁凌泉仍是不慌不忙地反问她:“沈阁主,你要我如何去辩我并未做过的事情?”
“况且青临门当年盛极一时,妄图只手遮天。你若是李门主,你会叫紫云剑派出个蓬莱岛岛主之后,还是出个平平无奇的二师妹呢?”
丁凌泉言之有理,如果没有李砚青的话,那想必在场众人都会相信她这一番话。
素华南的到来提前了她们的计划,在放出给李砚青的信号之后,易君笙也不紧不慢道:“既如此,那便该问一问当年身处青临门内的人了。”
说着,人群中便传来了一阵骚动。顺着人群让开的方向,有二人迈过山门而来。那正是李砚青和业梧心。
“李砚青!”即便鲜少有人见过李砚青,可是在这样的时候,来的人还会是谁呢?
没有坐轮椅,李砚青借着业梧心的力缓步走来。
她面上并无吃力之色,可是细看,鬓角边却早已滚下汗珠。
她同样也和秋望舒一样等待着这一天。
一步步地走到丁凌泉面前,李砚青松开了业梧心,像当年一般牢牢地盯着这一张面庞。
当年丁凌泉出掌将母亲钉在墙上时,她被暗卫死死地摁在怀中,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看清了那张和现在一样,温良而可怖的面庞。
“丁盟主,多年不见,你没有怎么变。”
表情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可是很快,丁凌泉却如寻常话家常一般回道:“你倒是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眼神,任谁看了都清楚,这必定是李慕舸的女儿无无疑。
只是这一番话听在李砚青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是么,我长得与我那父亲并不相像,丁盟主认出我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想到自己,便难以安眠么?
从袖中取出一封已有些年岁的信封,李砚青的目光寒下,一字一顿道:“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一直记着这封,不知道有没有烧干净的信吧?”
若是别的信还可以说是诬陷,可独独这一封信没有半点可辩驳的余地。
看着这封信,丁凌泉终于敛起了轻松的神情。
十年前的立夏之时,丁凌泉确实没去秦州。因为她将言静川约至濮州,意欲取得言静川手中可被炼化的饲魂蛊。
当年被言静川从仁远村被河水冲出,险些溺毙河中,是丁凌泉听到有洗衣妇人的呼声才跳下河中,为她捡回了一条命。此后,为报丁凌泉的救命之恩,言静川不问原因,苦心替她制成了饲魂蛊。
只是言静川没想到,丁凌泉从未真正信过她。所以丁凌泉取得饲魂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她来验这蛊毒。
甚至在确认言静川已经失去神志,任凭蛊主操纵以后,还将剑刺进她的后心,将她丢弃在濮州边界。
只可惜这一剑没能要了已经不算常人的言静川的命,反而是让急切炼化蛊毒的丁凌泉受到了反噬,让她在挣扎中,不小心在信上留下了带血的指印。
将信纸抽出,李砚青当着所有人武盟之人的面,念起了这封于秋臻死前送到李慕舸手上的密信。
“饲魂蛊已得手,不日将至伏春城。”
“灭门那日,你深夜造访,却已让我父亲察觉到了异样。”李慕舸早已察觉到丁凌泉不会任由自己摆布,所以在她初登掌门之位时,便给自己留了后手。
灭门那日也许是良心发现,想给妻女一条活路,也许是极度的自负,想让妻女带着物证先走,他将这封信交给了母亲和自己。
所以丁凌泉才在灭门之后放了一把大火。
用尽力气将信纸高举在众人眼前,此刻李砚青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最无力的夜晚。逃出青临门时,虽然紧张,可是母亲的眼睛格外的亮。明明只差一点,母亲和自己就能自由了,可是就这一点希望,也在十年前被丁凌泉亲手打破了。
她们已经清楚丁凌泉究竟想要做什么了,所以今天,她也要丁凌泉尝到十年前自己心里的滋味。
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李砚青寒声道:“若是你当年没有杀死我母亲,兴许这封信就永远都没有人会知道了,你今日也就能如愿了。”
因为这一封信,法定寺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甚至连紫云弟子脸上也出现了些许迟疑。
他们紧紧看着丁凌泉,希望她能为自己辩上一句。
他们追随正道而下,挥剑指向曾经为他们所倾慕的英杰。
可是换来的确实丁凌泉的无言以辩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字迹可辩,而指印无以为辩?还是因为秋望舒的话,从一开始,就当真没有掺假。
窃窃私语逐渐打破了沉寂,丁凌泉也在此时垂下眼去,咧开了一个讽刺的笑。
如愿?她们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愿么?
笑容刺目,众人听见她缓声问道:“你们还准备了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她这幅样子,不像是破罐子破摔,反倒像是离她的目的越来越近了。
冷静地观察着丁凌泉,秋望舒知道,就算今日为千夫所指,丁凌泉也不会在意。因为权势和声望从来只是她为得到《息缘剑法》而铺的路。
丁凌泉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想必,此刻离她出手也不远了。
“可我有一事要向丁盟主求证。”
突然,一道声音再次打断了周遭的议论。
看见来人,长空剑派的弟子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掌门!掌门终于来了!”
一开始,是意料之外的素华南,可这一次,却是今日迟迟未到的斯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