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恣慕——!”
鲜血后知后觉地从口中涌出, 林恣慕握着插进自己胸膛的幻影刀,踉跄着朝前倒去。
她并没有倒进黄叶中,而是倒进了颤抖着接住她的苏临镜怀中。
满目的鲜红刺得苏临镜感觉目眩, 可她已经顾不上了,将林恣慕捞进自己的怀中,苏临镜咬着牙撕下自己的衣袖, 着急地想要堵住她胸口肆意流出的鲜血。
可即便她固执地缠了不知几圈,幻影刀撕开的裂口还是将白色的布料染得一片斑驳。
“林……林”
声音像是被冷风撕裂了一般,秋望舒张了好几次口也没有办法喊出一个完整的名字。
在苏临镜和玉小茶为林恣慕包扎的时候,秋望舒看得清清楚楚, 幻影刀的刀刃并不是只在林恣慕的胸膛破出了一个口子, 而是几乎扯裂了她的整个后心,让她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秋望舒提不起更星剑,只能任由剑刃在地上拖行。此时没有电光照过, 可秋望舒的脸色却比夜光还要惨白。
跌跌撞撞地拖着更星剑想朝林恣慕走去,可是没走几步, 她的脚步却被身后的动静给拖住。
姚子璋不知何时已持剑逼近了她的后心,剑风如冰雪,却不及她心中半点的寒凉。
口中呵出一口不甚明显的白雾,在剑尖即将刺中自己的瞬间,秋望舒转过头,更星如星影,只见其影, 不见其踪。
当年秋臻最后在更星中灌入的是想要博得一线生机之心, 可今日却不一样。
墨蓝幽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森冷剑意, 在乱影中砍下了姚子璋放下敲剑的那只手臂!
内力的运行骤然断开,饲魂蛊的反噬也就这样自心底疯狂蹿起。
饲魂蛊的反噬如万箭穿心, 只要几瞬便能叫人肺腑震荡。
若想在炼化饲魂蛊后保住性命,就要炼化前服下解药。
可惜炼药的言静川当年早就死在了丁凌泉眼前,所以,这世上也只有丁凌泉服下的那一瓶解药。
姚子璋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但他却心甘情愿炼化了饲魂蛊。
原本就是贱命一条,若能为丁凌泉所用,即便只是当一步能让丁凌泉安心的棋子,他也愿意。
忍痛攒起剩下的护体内力,姚子璋用左臂握剑,咬牙迎击。
可他已是强弩之末,又怎么敌得过杀意极盛的秋望舒呢?
又是一剑穿胸而过,这一次秋望舒的剑没有很快抽出,而是又在看准了之后,在心口处再次刺下一剑。
秋望舒知道这把剑抽出后,那伤口处会涌出如注般的鲜血,所以她没有给姚子璋一个痛快,而是将更星剑再深入了几寸。
五脏六肺几乎被更星搅碎,姚子璋吐出的血染红了他的前襟,甚至溅到了更星剑上。
幽蓝与鲜红并布,姚子璋盯着秋望舒没有松开剑柄的手,幽幽地笑了。
他杀的是和秋望舒最为相像的同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幻影刀那一击杀死的不只是林恣慕,还有刚刚重振旗鼓的秋望舒。
他不该这样做的,习剑十余年,他的剑从来没有伤过无辜之人,可是他只能这样做。
因为即便他知道丁凌泉是什么人,他也只能让报恩之心吞噬所有的是非黑白。
没有时间感到愧疚了,他失去一臂,剩下顽固抵抗的左手几乎脱力,姚子璋耳边也已经听到逼近极点的尖鸣。
既然今日难逃一劫,就让自己的死讯去祭丁凌泉身后的武林盟之旗吧。
只是即便如此,在自己最在意的这柄剑之下,他又凭空生出许多的不甘来。
不行,他要回到中都,他还没有和师君复命,还没有向世人证明他并不是“第二个秋臻”,他要回到中都,即便是咽气,他也要丁凌泉看着他,告诉他自己不辱使命。
用尽最后的力气扣住剑柄,可是他的剑却再也没机会挥出去了。
在他最后抬起头时,秋望舒没有一句言语,利落地砍下了他的另一臂。
紧接着,是他倔强抬着的头颅。
更星剑沾染了令人作呕的鲜血,像入了邪道一般再也停不下来,一剑又一剑地刺进姚子璋没有气息的身躯
甚至在姚子璋的双腿都已血肉模糊之后,秋望舒也没有停下木然挥动的手臂。
心中似有困兽的尖啸,耳边又听见了阻拦自己的暴雨。丁凌泉当年最后回望的一眼在她眼前反复地出现,秋望舒的双目越来越红,双臂也越挥越快,仿佛这样她就能将这一切全部劈开。
“阿望——”
耳边似乎传来了模糊的呼唤,但秋望舒却听不清,也停不下来。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困在了十年前的伏春山上,背着背上的秋臻,怎么走,都到不了山下。
“阿望——!”
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似乎执意要将自己从泥泞的山路中叫回头。
直到一双沾着血腥气的手固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时,秋望舒才僵硬地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握住自己的人。
襟前的玉兰纹染上了血色,她看见苏临镜缠着手握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阿望,停下来!”
“停下来”
强压着心中的悲愤,苏临镜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哑声对秋望舒道:“我们带林恣慕先走!”
……
方才还平静的小镇和山野骤然起了风,寒风吹过血迹延续的石板路,一路吹进了脚步声混乱的继明山庄之中。
在李砚青惊诧的目光中,她们将林恣慕一路背进了房中。没有一个人敢拔出她胸口的刀,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跪在床前,用沾了止血药的布却堵林恣慕的胸口。
将止血药一股脑地倒在了包扎的布上,玉小茶颤声对林恣慕说着:“我们有鬼医,林恣慕,鬼医马上就来了!”
不知是在安慰林恣慕还是安慰自己,玉小茶一边往她的心脉中注入着已无作用的内力,一边重复着:“你不会有事的,林恣慕,你不会有事的。我还没骂够你呢,你不会有事的!”
易君笙她们已是收到消息,马上就要赶回南溪镇了。现在林恣慕只有再坚持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了。
她们一路走来已有大半年,玉小茶也不相信她们连这短短的一炷香的功夫都等不到。
可是林恣慕胸口和后心涌出的鲜血又在告诉她,她不剩多少时间了。
被逼近崩溃边缘,玉小茶带着哭腔,无助地看向屋内的每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办法能救她!”
没有人能回答,连李砚青也难得的没有说一句话。
她站在几人身后,却将林恣慕的伤势看得清清楚楚,五脏六肺伤成这样,就算是鬼医来了,也只能勉强再留她个几年,更别提让她恢复到能用破山骨的地步了。
但如果说有没有东西能彻底救回林恣慕,那答案其实是,有的。
《息缘剑法》可以救她,可是息缘剑法是极其危险的以命换命之法,即便成功救回了林恣慕,但这群没有护体心法之人,也势必要再去一个。
屋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檐上的灯笼四处摇晃,将暗影映照在屋内几人的身上。
李砚青看向她们的眼中带上了一股悲悯,她没有指明什么,可秋望舒却在晦暗的光影中读懂了她的眼神。
踉跄着从床边站起,秋望舒颤声默念着,“……《息缘剑法》”
“《息缘剑法》能救她。”
既然当年云照雪以此法救下了阿曼苏,那她也能以此法救下林恣慕。
不顾一切地取出了藏于剑鞘中的剑法,秋望舒翻开书页,就着暗光匆忙念起剑法口诀。
她此时已顾不得自己的后路了,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想的只有——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可是秋望舒还没念完一句,书页上便蓦然遮来一掌!
手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苏临镜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可她还是固执地看着秋望舒,阻止道:“阿望,不行!”
“为什么不行!”
苏临镜所指的不行,不是《息缘剑法》不可行,而是……
摇了摇头,苏临镜吞下一口气,郑重道:“我是说,你不行!”
“你还要替你母亲讨回一个公道,你还要洗清更星剑的污名,你不能是这个冒险的人。”
不容反驳地收紧了手,苏临镜一字一顿道:“让我来。”
她一直觉得和其他人比起来,她的日子有些含混模糊。她既没有秋望舒这样的执念,也不像玉小茶一样洒脱得令人喜爱,更不像易君笙一般,还有一个在等着她的师君。
“我没有执着之事,也没有执着之人,能与你们相识已是无憾。”
回望她这十几年,练剑练不到极致,也没有任何想要穷此一生去达成之事。那倘若今日能救回林恣慕,那她此生也算是有一件能做到极致之事了。
“所以……让我来吧。”
可即便如此,苏临镜也不是完全不怕。只是比起自己心中的畏惧,她更害怕林恣慕在自己眼前流逝的生命。
她们没有再去纠结的功夫了,与其空耗时间等待鬼医,不如现在就由她来做决定。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苏临镜强压着身体的颤抖想将剑法从秋望舒手中抽出。
这一次,她还是没能成功。可是没成功的原因,不是秋望舒将书页握得发皱,而是林恣慕从床上斜伸出的一只手。
未干的血迹将她握弩的薄茧染出了形状,林恣慕费力地将手横亘于两人之间。她的双手在那里停留了片刻,紧接着她便用尽全力地,将《息缘剑法》拍落在地。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林恣慕好不容易才蓄起的一口气,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好半天才扯开嘴角,对两人说道:“我什么时候允许过你们,替我决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