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先是毫不犹豫地咬向了自己, 然后又在自己面前被削掉了脑袋,目睹了如此巨变,贵祥的妻子再也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贵祥尸首分离的瞬间, 苏临镜也偏过头去,用潜龙钩斩下了族长的脑袋。
而言益灵的身前,也出现了一把如寒冰般的长剑。
轻笑了一声, 言益灵将目光从惊丛剑上移开,缓缓看向了对面的秋望舒,“你们来的,比我想得要晚些。”
甩开了剑上滴下的血, 秋望舒抬眼, 平静地对上了言益灵。
沉默间,有几个村民回过神来,壮着胆子打量起几人来。他们方才便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秋望舒五人, 他一直等待着她们出手,可她们却只是站着, 等到了最后一刻。
捏紧了手上无用的铁镐,那村夫鼓起勇气问道:“……你们,你们方才为什么不拦她,是和她一路的是么?”
如果没有出手救贵祥算是和言益灵一路的话,那便当她们是一路的吧。
眼中满是漠然,秋望舒冷声回道:“她并未伤及无辜,我为何要拦她?”
……可即便如此, 她们又怎能纵容言益灵杀人放火呢?这难道就是她们讲的侠义么?
扶着贵祥同样晕过去的母亲, 另一个村民激动地反驳道:“那, 那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私相复仇么,这……也算侠么?”
秋望舒还没说话, 林恣慕就冷嗤一声,反唇相讥道:“难道任由你们村子将苏铃的血债一笔勾销,才能叫你们想的侠么?”
被林恣慕这一句驳得说不出话来,村民涨红了脸,羞愤地质问道:“你们既不愿出手阻拦,那现在又要在这儿做什么?”
这倒是问到秋望舒出剑的目的了,虽然话是回答村民的,可是秋望舒的眼神却牢牢地盯着言益灵。
“我来这儿,是为了把该问的问个清楚。”
闻言,言益灵又笑了起来,怕秋望舒会问出些诸如“为什么骗我们”等天真的问题,她笑着问道:“秋姑娘该不会是要问我,为什么骗你说我不知道饲魂草吧?”
摇了摇头,秋望舒回道:“不,我想问的是”
“当年苏铃也并不清楚走尸之症源于饲魂草,你是……如何查清的?”
秋望舒的目光中有比探究更进一步的东西,与其说是对真相的渴望,不如说是一种对她的怀疑,像是……在怀疑她的复仇背后还有人在做局。
嗤笑了一声,言益灵心想道,若是她们背后当真有人这般神通广大,那她们当年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怎么?”
“你以为我背后还有什么人?”
西疆深处那无垠的沙暴和日晒仿佛还在灼烫着她的后背,言益灵攥紧了手指,一字一句道:“不是,那是我一步步地找,一步步地问,问了将近十年,才从西疆红石崖中,找到了这害人发狂的饲魂草。”
言益灵的回答中有不再掩盖的恨意,而秋望舒在几瞬的愣怔后却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一口气,也许因为,即便只有短暂的相处,可她还是希望言益灵和当年的事情没有关系。
“所以……半月前,水匪劫船时,船上的人是你”
“把茴香酒放在王问九门口的人是你”
顿了一顿,秋望舒继续道:“察觉到我们可能在船上遇到走尸,害怕我们搅局,最终决定收留我们的人,也是你。”
这些问题的答案,几人都心知肚明。言益灵也并不反驳,她只是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了其余的村民:“你说得都对,只有一句话说错了。”
“什么?”
秋望舒说的这几句,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而她想回答的,也只是秋望舒在说起这些之前的一句。
“你之前说,我没有伤及无辜之人。”
环视过一圈后,言益灵好笑道:“你是以为,这些剩下的村民很无辜么?”
十二年前,即便她们落入水中被冲出一里之远,她也还是能看见村中升起的浓烟。那是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掠夺了苏铃性命的浓烟!
“当年,他们谁没有白受过我师君的恩惠,可最后,我师君被烧死的那日,谁又曾为她说过一句话!”
手指指过一个个面色复杂的村民,言益灵凄声喊出了一句:“你们不都看得很起劲么!”
即便言益灵恨极了这村中冷漠愚蠢的村民,可她却也确实放过了一个人。
看着眼中恨意起伏的言益灵,易君笙兀然出声:“可你为什么放走了红姑?”
短暂的愣怔过后,言益灵回头扬起了一个讽刺的微笑:“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被我杀了而是放走了?”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易君笙笃定的三个字。
“你没有。”
若是她存心要杀死红姑,那她们今晚就根本没可能听到十二年前的故事。
而在她笃定的神色下,言益灵也缓缓地收起了讽刺的神色。
“当日,师君用刘婆婆送饭时塞过来的小刀割断了我和姐姐的绳子,让我们跳下了木台。最后那个趁乱把我们推下水,给了我们一条活路的,就是她红姑。”
在她提到的“我们”里,还有另一个让她们十分在意的人。
不知道言益灵来仁远村的背后有没有另一人的助力,玉小茶开了口,呐呐地问道:“那你的姐姐呢?”
今晚,对于她们姐妹来说是雪恨的一晚,可是为什么独独只见言益灵一人呢?
听见了“姐姐”二字,言益灵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沉默了好半天后,才讲起了秋望舒她们所没听到的后续。
“我们虽然在河中偷得了一命,但却遇到了凶险水涡”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
即便她一直心安理得地依赖着姐姐,但她一直都知道姐姐把自己当成一个软弱无能的累赘。
她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在生死面前,姐姐竟然选择了把生的机会留给自己这个累赘。
用手掌盖住眼睛,言益灵闷声讲完了下半句:“在我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把我推出了好远,远得我最后都没看清,她到底被卷到了哪里。”
所以,在谈及她的姐姐小川时,她才说小川大概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着神医。
拿开了盖在脸上的手,言益灵压下了眼中的苦涩,恨声看向了早已尸首分离的族长和贵祥。
她原本以为他们不知自己做下了多大的错事,可是在五年前,她回到曾经的仁远村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剩一只兔子还守在她们当年住过的院子。
“在我苦苦寻找饲魂草,寻找姐姐的下落时,他们却迁了村子,昧着良心过上了安居一方的日子。”
“你说,我不该恨这些人么?”
说着,言益灵从怀中飞快地取出了一个瓷瓶!见状,秋望舒不由地倾身迈了一步,“你……”
看见了秋望舒的动作,言益灵红着眼嘶吼道:“别过来!”
举高了手中的瓷瓶,言益灵威胁众人:“你们若是过来,我现在就打开这个瓶子!”
除了饲魂草,她们想不到这个瓶子里还有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
眼见言益灵的手已经搭上了瓶口的木塞,苏临镜赶忙上前制止道:“言大夫!你先冷静一下!”
趁着苏临镜吸引了言益灵的注意,易君笙出手制住了她的动作。
易君笙一边示意众人退后,一边出声安抚言益灵道:“言大夫,你还没有找到你的姐姐不是么?”
盯着言益灵有些动摇的眼睛,易君笙摇头劝道:“没有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叫这仁远村付出代价。”
一瞬的动摇又怎敌得过十二年的恨意,汹涌的恨意渐渐淹没了理智,言益灵看着神色紧张的几人,恨声道:“你们方才不是说不拦我么?”
“怎么,说一套做一套么!”
话音落下,她猛地松开了手,借着易君笙紧握住她手臂的力,准备扔出瓷瓶。而这一次,回答她的人是紧紧捏住她双手的秋望舒。
对上了言益灵盛满愤怒的眼睛,秋望舒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了她:“不一样”
“你就算要用刀,用火杀死所有害过苏铃的人,我都不会拦你。”
“但饲魂草不一样!”
她以血洗血,有什么不一样的!说到底,这群人还是想叫她放过所有冷眼旁观的人。
“不一样?真是好慷慨的话!”
手上挣扎的力气越来越狠,言益灵咬紧了牙关,恨恨地质问起了阻拦她的秋望舒:“你有亲眼见过至亲至爱死在你面前么,你有体会过十二年间无一日安眠的感觉么!”
“你凭什么说出这三个字,你凭什么!”
言益灵的另一只手,几乎抠破了秋望舒的皮肉,可是她却毫无察觉般地捏住了瓷瓶。
“我有!”
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了言益灵,秋望舒压住胸中汹涌的情绪,急声回道:“我心中的恨意,千山万水所不及!”
这十年来,除了切骨之恨,她根本握不住别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懂言益灵的感受!
“但是,你我都清楚,饲魂草不可以!”
今日,若是她当真洒出了饲魂草磨成的药粉,那这就不是让这仁远村一报还一报的事情了。
听见秋望舒的这番话,林恣慕惊诧地望向了她。
林恣慕并不想阻拦言益灵,甚至可以说,如果换做是她,她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她原以为秋望舒和自己是一类人,可她不懂为什么秋望舒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秋望舒的话语让言益灵竟有几瞬忘记了挣扎,可是很快,她又咬紧牙关,怒喝一了一句:“松手——!”
言益灵挣扎得比方才更加用力,甚至用力到怀里的东西都悄悄地露出了一个角来。
言益灵已失去理智,再纠缠下去,她们几人怕都会吸入这瓶中的东西,落入和船上走尸一般的境地。
事已至此,易君笙也并不打算再与言益灵多言,她抬起了手掌,便准备用力劈向言益灵。
劈向言益灵后颈的掌风已至耳边,可是在言益灵近乎绝望的挣扎间,秋望舒却突然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
纠缠间,她用余光瞥见了那个从言益灵怀中悄悄掉到地上的东西。在翻滚了几圈后,那个圆形物件轻轻磕在了秋望舒的脚边。
而她也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木制孔明锁。
“这是……!”
双腿几乎被钉在了原地,秋望舒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言益灵。
……不可能,言益灵不像,根本不像!
十年前,言益灵不过还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出现在伏春山上!
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如果不是言益灵,那这一模一样的孔明锁又该如何解释!
孔明锁上穿着一个和当年秋臻给她的红结极其相似的红绳,脑中有灵光闪过,秋望舒惊讶地想,如果不是言益灵,那这个人……会不会是言益灵那消失了十二年的姐姐。
突然间,她听见了耳边传来一阵极其突兀的风声!
还没来得及偏头去看,秋望舒的眼前便闪过了一片阴影,她感觉到易君笙将她扑倒在地!
等她扶着易君笙转头时,看见的,便是一支利箭,毫无挽回余地地刺穿了言益灵的胸膛。
言益灵的身体随之倒下,衣袂翻飞间,秋望舒竟恍惚看见了一只熟悉的蓝羽雀,悠悠地振翅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