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疼。”颜汐是被结结实实痛醒的, 醒来的那一瞬间大脑就像是被重锤过一顿似的，沉得跟秤砣一样都抬不起来。
脑花更像是一团浆糊，又疼又混沌。
颜汐仰躺着, 也就一双眼睛能勉强转两下。
她眨巴着眼睫, 盯着白的刺眼的天花板, 脑壳疼的都要裂开了，但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小汐姐？你醒啦？！”就在颜汐打算放弃，闭眼再睡一觉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就像在漫无边际的荒漠中游荡, 突然就找到了熟悉的人, 一瞬间就把自己从那种虚无的恐慌中拉了出来。
饶是情绪淡漠的颜汐眼睛也是蓦地一亮，她勉强撑着想要坐起身,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右胳膊被包了一层厚重的白色纱布。
跳车的记忆逐渐回笼，颜汐眼眸闪了闪，因为她同样想起了自己无缘无故破防后对沈一楠的痛哭流涕和沈一楠的威胁。
艹，失算了, 自己脑子是突然短路了吗？
就算真的是要死一个，那必须得是沈一楠啊！
退一万步, 就算最后死的还是自己, 那也不能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啊。
颜汐后悔的脑袋更疼了，恨不得立刻穿越回跳车前, 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让自己清醒点。
“小汐姐,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你别乱动，我现在就叫一声。”
算了, 虽然是场闹剧，但也算是有些收获。
她隐约记得, 沈一楠应该是说了什么的。
颜汐眨了眨眼，瞬间的功夫，脸上就已经调整出了标志性的调笑，她斜着眼睛睨向程玉的方向，故作轻快道：“今天运气不错啊，一醒来就能看见小可爱，呦——这是怎么了，这俩大肿眼泡，谁趁机欺负我们小可爱了，告诉姐姐，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人世间的险恶。”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程玉的脸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眼圈眼看着也刷的红了。
她深深吸了吸鼻子，鼻音一下子就带了出来，愣是没压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怎么能这样，颜汐，你到底要干嘛呀，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程玉感觉到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但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心有余悸，她现在还很后怕，她压根不敢想，如果颜汐真的出点事，那可怎么办。
“以为我怎么了？”颜汐一看到程玉为自己担忧焦急的脸，一下子就想到了上辈子两人相依为命时，明明自己都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明明她只是被自己连累，只要离开自己立刻就能重新开始，但她却依旧乐观的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点一点将自己从泥潭中拉上来。
只是这辈子的程玉还没被生活的狂风骤雨折磨的不成人样，真的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以为什么？以为我死了吗？”颜汐打趣道。
“胡说什么！”程玉显然慌了神，连哭都忘了，赶忙拍了床头柜三下，碎碎念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好啦，我这不是没什么事么。”颜汐噗嗤笑出了声，动作间牵扯到了胸口，疼的她脸色刷的就白了，表情不自觉都扭曲了。
“哪儿疼？对了，怎么医生还没来！”程玉刚才就按了铃了，这会更是想亲自去护士站找医生。
“我没事，一点点疼。”颜汐侧了侧头，没看到沈一楠的身影，心情又好了一分，“医生怎么说？”
“粉碎性骨折。”程玉忧心忡忡，“具体我也不了解，没怎么记住，好像是半月板也有点问题，但你这个特别麻烦，如果恢复的不好的话可能要做手术。”她半支吾着说道，“严重的话，就算手术也可能会有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看她躲闪的小表情，颜汐就想逗逗她。
“会……高低脚。”其实是瘸，程玉怕她接受不了，特意换了温和一点的次。
“看你那哀痛的表情，我还以为我瘫痪了呢，不然怎么到现在都动不了。”颜汐再次尝试着想要抬胳膊，但好像真的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
“瞎说！”程玉是真的着急了，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她的嘴，指尖试探着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了，撇着嘴嘀咕道，“你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我们还在医院呢，你别这样，我怪害怕的。”
颜汐觉得好笑，歪着脑袋逗她：“把门的？什么把门的？要不你给我挂个锁？”她眼神意味深长地瞟着程玉的嘴唇。
小姑娘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看着她不怀好意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脸刷的肉眼可见的红起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慌张撇过脸胡乱摸着下巴：“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是不是可邋遢了，昨晚和今天我都还没洗漱呢，我……身上没味吧。”
“昨晚？”颜汐楞了一下，瞄了一眼窗外，大白天呢。
也确实，她是下午跳的车，又睡了一觉起来了，怎么都应该天黑了。
这应该是过了一夜了。
不过……
颜汐眉头轻轻皱了皱，顿时没了兴趣，转正脑袋短暂地看了一眼白的刺眼的天花板，慢慢合上了眼睛。
偏偏程玉脑沟浅，一点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不过我也没我姐辛苦，你都不知道，我姐才是真的差点被你吓死，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那副样子。”
她后怕地抚了抚胸口：“我算是知道人家说的黑化是什么样子了，尤其是你在包扎的时候，我姐在外面担心的坐不住站不定……”
颜汐：“所以她给我打了镇定剂？”
“……”一瞬间的沉默震耳欲聋，半晌后，程玉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说，“也、也不是。”
颜汐瞥她一眼，突然咧嘴一笑，但笑容中带着程玉都能看出来的轻蔑和自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玉，你也学会骗我了？”
她整个人周身都萦绕着淡淡的抑郁和忧伤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程玉的眼睛忽然有点酸涩，她慌张赶忙摇头，“不是不是，真不是，护士打的针，我姐哪会干那个。”
“……”颜汐静静看着她。
程玉一下子就萎靡下来，声音比刚出生的猫儿没大多少，嗫嚅着说道：“是我姐签的字，但我姐也是……也是心疼你。”就像是怕颜汐不相信，她恨不得把当时的场景重现一遍，“我真不骗你，当时你在那个治疗室叫的可惨了，一会胡言乱语骂人的，一会又说疼的受不了要去找你爸妈，我在外面听的都是心惊胆战的，更别提我姐了，我姐、我姐喜欢你嘛，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哭的那么撕心裂肺，换了谁还能冷静思考啊。”
她小心翼翼瞄着颜汐，试探着重复：“我姐是真的喜欢你嘛，你叫得我脑子都乱了，尤其是一声一声中间停顿的时候，我姐的那个心眼看着都揪起来了，真的，我这次没夸张……后来护士说你在里面有咬舌头撞墙的迹象，我姐心一横就让给你打镇定剂了，但真的，我姐先问了会不会对你有影响，确定剂量小次数少没关系的才给你打的。”
“真的，你相信我。”程玉可怜巴巴瞅着一直看着她不说话，好像认真听进去了，但又好像在发呆的颜汐，眼神恳求，希望对方能给点反应。
“哼。”短暂的沉默对视之后，颜汐冷笑一声。
这态度，就算不说也明显写在脸上了。
颜汐岂止是不信，根本就是不屑。
程玉想解释，但却发现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不是帮倒忙。
她嗫嚅半晌，最后还是挣扎着说道：“小汐姐，不管你怎么想，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我姐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她低下头，落寞地解释，“她从小就生活在欺骗中，没见过几个好人也没经历过什么好事，所以——”
“所以你可以说她心里不健康，甚至你都能说她固执，倔强，但她真的，真的喜欢你，这点你绝对不能怀疑，她真的喜欢你的，她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程玉说到情绪激动处，眼圈又红了，晶莹的泪珠就在眼眶打转，看上去就像是沈一楠虔诚的新教，现在正在努力说服颜汐入教，“你是喜欢女人的吧，是那种喜欢的吧，所以你试试呀，你试试接受我姐，给她一个机会吧……”
颜汐就像是一块雪山之巅的冰冷的石头，径直一瓢冷水泼下去打断激动的她：“程玉，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知道一点，你姐不是个好人，她是天生的坏种，她在外面是什么性格什么样的人跟我毫无关系，但她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坏人，不是我对她有偏见，主观意识觉得她是坏人，而是她真的，会对我坏，程玉，你不知道……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所以我求你。”
颜汐单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捂着脸，看不清楚表情，只能听见她压抑着哭腔的声音：“我求你，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别人怎么看她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但是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说，也不能这样劝我，程玉，我、我求你了。”
平静的语气，甚至连哭腔都不带了，但程玉听着莫名就是心很痛，甚至想上去抱一抱她。
她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住了，良久后程玉点了点头。
很快她又意识到颜汐根本没在看，赶忙又说道：“好……”说出来的瞬间稍许犹疑，即刻坚定地说道，“好，我答应你，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你、你不要难过。”
颜汐忽然又笑了一声，似乎笑出声音就能表明自己没在伤心似的。
然后她才说道：“我难过什么，没什么好难过的，对了，我必须得纠正一件事，你姐真不是喜欢我，也不会喜欢我，不管是在外面坐立难安还是想着要给我打镇静剂，大概都是怕我在神志不清醒的时候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吧，毕竟，你姐可不想止步于此，未来千变万化的，谁知道她会是什么大人物，现在就做好形象管理不过分吧。”
程玉：“……”什么意思？虽然没听懂，但……算了，大概也不需要懂。
“你饿了吧，先前护士说你要睡到傍晚的，所以我姐去给你准备饭了，不然她也不会不在……”说到这，颜汐忽然想到自己无意间又在给沈一楠刷好感了，赶忙止住话头，吐了吐舌头，另外说道，“这么久了护士还没来，我去看看，顺便找找有没有吃的。”
“嗯。”虽然颜汐还不饿，但这会确实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你没哪儿不舒服吧？对了，要不要上厕所？”程玉都快走出去了，忽然想起来，赶忙转头问道。
颜汐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不会照顾人，现在才想到问，我要是说不出口早被你憋死了。”
程玉：“……”那你也没嘴巴受伤啊，要是想的话可以自己说的嘛！
她委屈，但又不好跟病人犟嘴，憋着走回来准备伺候她上厕所。
“行啦，有空多观察观察你姐，别什么都写在脸上，我是嘴上没受伤，所以有什么需要的我会说的，既然我没说，自然是完全不需要，赶紧出去出去吧。”颜汐摆摆手，轰她出去。
程玉嘴巴下撇更厉害了，满眼哀怨地瞄她，气哼哼转身出去了。
刚关上病房门，忽然一阵冷气从身后袭来，程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转头一看吓得差点腿一软摔下去：“姐？你、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程玉看着她手上的食盒，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突然就有些领悟到颜汐刚才的抱怨了，自己怎么才能把心里所想从脸上隐藏住呢。
她甚至都有些想捂脸了，但在沈一楠眼睛里，自己大概是透明的，多余的动作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程玉顶着一张微红的脸，强作镇定说：“怎么不进去呀，刚才小汐姐醒了，我现在去找护士……饭带回来了啊，正好赶上，姐，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话音刚落，程玉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这可不是哪壶不提提哪壶么。
沈一楠背靠在墙上，楼道阴森森又昏暗，阴影打在她的脸上，整个人都显得阴郁又可怕。
程玉脚底板都升腾起凉意了，她甚至想拔腿就跑，全靠理智支撑着。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但程玉觉得一个世纪恐怕都没这么长。
忽然，沈一楠轻轻吸口气。
程玉的心一下子也提了起来。
“护士刚来过了，她只要醒了就没事，你也累了，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这意思就是赶自己走了。
程玉犹豫了片刻，脚尖都伸出去了又补充了一句：“姐，小汐姐可能有点钻牛角尖，你们……”这看着也不像是能成的样子，要是画饼说不定会增加执念，但面对这么萧索的沈一楠，程玉也说不出打击她的话，她耗尽了脑汁终于想到两全的说法，“时间还长着呢，慢慢来慢慢来。”
沈一楠忽然抬头，那一眼，就像是整颗心都掉进了冰碴子里，又冷又疼又紧又皱的。
程玉顿时噤声。
沈一楠还是没说话，但程玉已经不敢说了，慌张转身跑了。
留下沈一楠独自站在阴暗中，整个人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面对着门口站了两分钟，抬手整了整一晚上没洗漱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这才推开病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