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忙对于佘凌霜来说不难完成, 但她清楚这段缚灵索对明仪阳意味着什么。
她想到的并不是单纯地对这个印记的抹消,而是更多:
“……你,会去杀了言叔吗?”
明仪阳竟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好像很不可思议她会问出这样的话, 然后突然之间笑了:
“不会。”
那笑容太过灿烂无害, 而且似乎发自内心。
这让本来就觉得整个事情很不对劲的池子鹤认为情况更不对劲了,他忍不住打破这个人面上的欢愉,试图搞清楚这短短的几天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别告诉我你不恨他!”
明仪阳有些茫然,甚至称得上无辜地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说:
“我不恨。”
池子鹤感觉自己有点窒息。
就像好像预感到面前的人已经发生了危险的转变, 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但他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突然会炸,有种事情突然脱离轨道的狂躁:
“怎么可能不恨!他都这样对你了!!!”
“是, 他这样对我了。”
明仪阳没有波澜。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面镜子, 说话时不带任何情绪的涟漪:
“现在, 我明白了无间主的本质是什么。”
“祂们没有感情, 所有像人类的情绪, 全都是习惯性的伪装, 仅此而已。”
“你都知道了, 那你还……”
青年打断了他, 没有焦距的眼瞳里含着一种更为深刻的东西:
“但是。”
“我还是, 想要他。”
池子鹤听得大受震撼。
随后是气得想要跳脚的恨铁不成钢!
且不论这个鸡飞狗跳的上午是如何度过的,按捺不住的池子鹤带着媳妇就直奔新河浦路。
向来还算讲究风度仪态的道士,此刻摁门铃的手极端暴躁,就差没给那紧紧关着的黑铁门飞起一脚, 让它赶紧打开。
戴着墨镜的盘瓠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小跑着从屋子里出来接待了他们。
池子鹤开门见山第一句:
“言祈灵人呢?”
盘瓠说:
“主人还在楼上……”
池子鹤拔腿就往楼上的方向走, 脚下跨跨带风。
盘瓠连忙跟住他,连佘凌霜都来不及招待:
“诶池先生,你是要去看主人吗?但主人现在还在沉睡……”
他跟在这个明显情绪不对的道士后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池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主人的情况有变化?我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池子鹤哐地一下打开了浴室门,几步走到浴缸前。
浴室里白净得像幅画,纯白浴缸里,男人一袭黑色绸衫,沉在浴缸最底部,连一丛呼吸时的气泡也不曾带起,就像死了一样。
追着进来的盘瓠看他样子不对,忍不住回头看同样快步跟上来的佘凌霜。
佘凌霜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对视,盘瓠知道大概发生了异常的事情,而且铁定跟言祈灵有关……嗯,说不定不仅仅是有关。
还可能有仇。
毕竟池子鹤这个样子,看上去像个来上门要账的。
不动声色地升起警惕,盘瓠走到浴缸边,用高壮的臂膀挡住池子鹤的身体,将这个态度危险的男人与自家先生半隔开:
“池先生,有什么事出去说吧,现在先生还在睡觉,不是很方便起来商谈。”
“去外边,两位有什么意见我也好记录下来,等先生醒来,一定汇报给先生决断。”
池子鹤冷笑,说:
“决断什么,他挖了小明的眼珠子!小明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你让他决断什么?!”
这倒是盘瓠没有预料到的剧情。
不过真听到耳朵里,他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及时地露出带着歉意的表情,有点像参加无关人士的葬礼时暂且保持基本的礼貌:
“这的确是太遗憾了,明先生的情况还稳定吗?”
池子鹤听得冒火:
“遗憾?遗憾个屁!你家主子做了这种傻逼事情,你就感到遗憾就完了?!我告诉你,言祈灵要是现在不起来把事情掰扯清楚,这事永远都没完!”
盘瓠对此也很无奈:
“池先生,我理解您现在激动的心情,明先生的事情估计先生也不想的,而且按照先生的性格,就算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也必然有他的道理。”
“况且,我不觉得先生是因为贪欲才拿走了明先生的眼睛,只要事情结束,先生肯定会把眼睛还回来。对于这点,我还是相信的。”
“你是他的狗,你说的话我信个鬼!”
池子鹤反手要推开他:
“你走开,我要把他叫醒起来问一下,这家伙到底还有没有心,知不知道小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妈的,他这要是不还,就直接把明仪阳给毁了,这跟送他去死有什么差别?!”
“不行!”
盘瓠一把拽住道士,却被对方灵敏躲过,盘瓠没有办法,熊一样的身体啪地抱住池子鹤,然后直接把人举了起来,抱出了浴室。
目睹一切的佘凌霜:牛,还有这种打法。
被强行带出浴室的池子鹤满脸的风雨欲来,坐在客厅的小沙发里沉默不语。
这下只有佘凌霜能开口:
“盘瓠,实在不是我们要来闹事,言叔这次事情做得过了。”
“之前是我开口让他帮帮小明的,他现在这么做,我没有办法跟老池交代,也没有办法跟小明交代。”
“言祈灵做的孽关你什么事,别什么罪名都往自己头上戴。”
池子鹤哼了声。
佘凌霜说话的语气微顿,但依然不受影响地看着盘瓠:
“我们只是用还魂阵暂时把言叔的魂叫回来问一问情况,不会耽误他在无间里的事情。”
盘瓠不是什么傻白甜,还魂阵这种东西对人都不能多用,何况精神脆弱的无间主?
虽然言祈灵跟精神脆弱挂不上钩,但谁知道他们布置的到底是不是还魂阵,万一是别的呢?
他内心的潜台词自然不会直白地说出口,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客气:
“佘小姐,池先生,你们的担忧我都清楚。但无间世界有多凶险你们也都知道。”
“随便把先生召唤回来,要是发生了上次的事情呢?要是被其它的天级无间主觉察了呢?我不可能让先生冒这个险。”
盘瓠很清楚这些人对先生的诉求,所以他也不担心对方会来硬的:
“先生他现在要完成的这件事情关系到很多人,不仅仅是明先生。”
“我承认,先生有时做事不会太考虑个体的感受,甚至不考虑身边人的感受。只是,他做出了承诺,就必然会遵守。”
“两位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应当很清楚,跟无间主做交易的结果是什么。”
“先生遵守了当初答应佘小姐的,会让明先生活着出来。现在先生确实是兑现了他的承诺不是吗?除了眼睛,明先生也没有哪里缺胳膊少腿的吧?”
“玄级无间主,保两个普通人活着出去……池先生,这件事到底有多么困难,您也是知道的。”
“您不能因为先生是无间主就把这件事看得很简单,觉得这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事情,这对先生也不公平。”
盘瓠毛茸茸的十指交叉,墨镜下的兽瞳写满冷静二字:
“关于明先生的眼睛,我实话实说,先生从来不是没有理由就会去剥夺他人之物的人,更何况是周围人的东西。”
“只是有些时候,原因他不便说。虽然这次先生夺走了明先生的眼珠,但他肯定不是把明先生丢下就不管的那种人。如果你们觉得先生当真和其它无间主一样,是个彻彻底底冷酷无情的家伙,这时候也不会有耐心听我在这里说话,不是吗?”
池子鹤冷冷地盯着他,佘凌霜的目光里则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
“我们只是想知道言叔到底是怎么考虑这件事的,没有阴阳瞳,小明的未来会有多危险,你清楚,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更不用说言叔了。”
盘瓠顺手给她添茶:
“先生的态度一贯是以物易物。他从明先生身上夺走了阴阳瞳,必然也会给予他什么。难道池先生和佘小姐就没有发现明先生哪里有不一样吗?”
池子鹤听得翻白眼:
“你该不会说缚灵索吧?这两个东西能相提并论吗?!”
佘凌霜倒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忽略了,她沉思片刻后,灵光乍现,扭头问:
“你……有检查过小明的车票吗?”
池子鹤一愣,眉头紧锁:
“没有……?他眼睛都那样了,我哪有心情检查他的车票。”
这两人对视之后,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盘瓠见他们心底有数,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不由松了口气,起身送客:
“今晚先生还不醒的话,我得把先生捞出来吹干,还有很多活要做,恕没有办法招待两位了。”
池子鹤心底着急验证,于是也没有再纠结别的事情。
只是他对盘瓠的忠心度感到真诚的诧异:
“你不是有老婆吗,你老婆知道你一天天的跟个如花似玉的大老爷们呆在一起吗?她也不疑心你性取向有问题?”
盘瓠咧开个憨厚的笑容:
“先生在的时候我都是准时下班啊,六点就能回去给老婆做饭了,但这种时候没办法,得加班。况且先生也给加班费,我老婆觉得这工作不错的。”
他说完才意识到池子鹤的重点,当即一笑:
“我老婆很喜欢先生的,先生拍的杂志她都买来看,逢年过节她也会和我一起来拜访先生,她之前还问先生招不招助理,她想来应聘。”
池子鹤懂了,盘瓠这老婆也是个颜狗,看到言祈灵的脸蛋就啥都忘了。
怀疑个屁,这夫妻俩恨不得跟言祈灵一块儿睡。
妈的,不管了。
反正一个个的,全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