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因为这个认知而发起抖来!
此前它对于言祈灵做出的判断, 全都基于对方至少是人,或者残留着部分人性的角度去考虑。
所以它不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只要是人,只要还有人性, 就有弱点。
可言祈灵不是人!
无论是身还是心, 都已经完全剥离掉了属于人的特性。
他之前的体贴温柔, 考虑周全,乃至舍生为人,只是一种顺从人性的伪装。
就像变色龙。
当他隐匿在人群里时,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披上这层伪装,将自己融入其中, 尽管偶尔异常, 却不违和。
或许有时候演得他自己都当真。
但真正需要舍弃掉这部分的时刻来临,他可以为了目标毫不犹豫地抛弃掉那些东西, 而丝毫不感觉羞耻, 甚至认为理所应当。
人对他而言, 是可以偶尔在手里把玩的食物。
无间主对他而言, 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棋子。
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有意义的。
它想象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这个男人。
所以它在那一秒, 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再无转圜余地。
它一直以为对方是猎物。
其实这个人从刚入局, 就已经为它布下了天罗地网。
“看来, 你也明白了。”
言祈灵笑着恢复了站立的姿态, 笑容温柔和煦: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不担心他们触发嫁女的规则吗?”
他把收拢的扇子抵在下唇, 居高临下地说:
“因为只要文家和白家从此消失,就不需要婚嫁了。”
扇子哗啦打开,他背后突然裂开一道让周遭扭曲的裂隙,那裂隙如眼瞳张开般乍然放大!
周围的房屋庙宇, 悉数在这恐怖的扭曲力中化作二维的残破碎片,飞入裂隙之中!
这些纷乱的渣子随着逐渐升高的裂隙而升高,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形成破碎的天梯,登高到与云层齐平的高度。
白长风早已被气流带入高空之中。
在狂风之中不受影响的,只有言祈灵和蜈蚣,还有那散落满地的,死而不僵的肢节肉块。
言祈灵仰望头顶那轮变大的圆月,笑:
“其实我很在意这轮月亮。它总是在变大,一天比一天更大。”
“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我们都在你的胃里,而那轮月亮,才是出口。”
“你把出口放在天上,真是奇思妙想。我很喜欢这个设计,作为交换,我会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
两个家丁走向姒姝好和粟薄时,明仪阳知道情况要糟,不过在他出手之前,林永健就已经拦在了两人身前,不留情面地说:
“滚!”
经历先前的大起大落,他浑身似乎多出几分杀伐果决的狠劲,此刻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冷肃气质,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家丁们面面厮觑,说:
“吉时已到,两位小姐是时候换上衣服入花轿了。”
他们还要上前,就被一柄打磨光滑如镜的木刀横在面前。
持刀的青年缓步走开,逼开了周围人与他们的距离。
他面无表情:
“人都没到齐,吉时什么,没见到老夫人和少爷都在寿安堂里面做事吗?既然是嫁娶,父母长辈怎么能不到场。无论什么事,等白老夫人出来再说。”
尾戒此刻隐隐泛起冷光。
明仪阳有预感,白老夫人恐怕是不能从寿安堂里走出来了。
言祈灵到底在做什么?
他没有答案,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保住姒姝好为主。
家丁陷入犹豫之中,显然,明仪阳的话说动了他们。
然而,西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两人身后,用阴恻恻的目光望着他们,仍旧保持着那种皮笑肉不笑的面部表情:
“大小姐,还等什么?”
没人意识到这声大小姐意味着什么。
等意识到的时候,粟薄已经勒住姒姝好的脖颈,毫不犹豫地从袖子里藏着的银刀划开了少女的脖颈!
姒姝好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伸手捂住了自己鲜血喷涌而出的脖子。
……她,被人割喉了?!
粟薄面上带血,眼含泪光,但神情是笑着的。
她轻声说:
“没事的,好好,你会死得很快,顶多窒息一会儿,很快就会过去……”
姒姝好瞪着双目倒在地上,紧紧捂住血喷出来的地方,她很想说话,但她知道现在拼命问出来也没有用。
可是她的眼神,粟薄看懂了。
这个少女把带血的刀塞回袖子里,无视周遭人的惊怒与叫骂,看着所有人围住姒姝好,慢慢地往西乙的方向退去。
她边退边流泪:
“不要怪我,好好。比起我,你什么都有了……你有钱,即使来到这样的鬼地方,你家里人也愿意给你请保镖。”
“明哥他们的价格不便宜吧,你家里随随便便能拿出来的钱,可能就是我一家人整年的生活费。”
“你也理解我一下吧,我爸爸是个烂赌鬼,妈妈早就丢下他走了,我妹妹也才刚上小学…如果我不活着回去的话,她会饿死,或者被爸爸喝醉之后打死,我没有办法抛下她不管。”
“你说我自私也好,背叛你也好,我真的不想的,但是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那么残酷。对你来说,死亡是一种残酷,对我来说,活着是一种残酷……但就算我烂命一条,我也,还是想活下来。”
“……不要怪我,好好。”
她退到西乙身侧,被他冰冷的手臂拦住,泪如雨下:
“你比我幸运太多了,这次,就让我一回,好不好?”
明仪阳最先反应过来,他没有动姒姝好,而是盖住她的手掌,低声说:
“手移开,我来!”
姒姝好强压住求生的本能,把自己的手掌移开,紧接着她感觉到明仪阳快速地按压住了几个点,脖子上凉凉的感觉似乎好了一些。
但是窒息的感觉已经涌上,快速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也很快袭来。
她第一次认识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而且这带来死亡的对象,不是她日夜提防的怪物,而是……她以为,已经经历了两个世界,共患难的,朋友。
热泪瞬间涌下。
她恨自己怎么会蠢到信了这种人,又气对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明明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那样,明明最开始的时候,粟薄也是个善良的人啊!
她仍然血流不止。
她很清楚,割喉这种手法在没有现代急救设备的情况下,是根本没有办法救回来的。
但是她也没有办法挪开明仪阳的手。
……她,也想活下去啊!
西乙搂住身旁的粟薄,冰冷地说:
“二小姐已死,恰与文公子配成一对。大小姐乃阳间人,与文家婚配不成,就此取消婚约,自放出府去,天高海阔,任尔飞翔。”
廖新雅震惊不已,她看向侧头遮掩自己面目的粟薄,仍然维持着基本的冷静:
“你用姒姝好的命换了自己的命,但你要怎么出去呢?况且,在无间世界被外来者杀掉的人,会化作厉鬼向动手之人索命,你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西乙再次一笑,刚要说话。
他那张笑脸就和他的头颅一起向前平移,随后轱辘滚落到了地上!
粟薄被这变故吓得发出声惊叫,就连林永健也忍不住后退两步。
“粟薄,你还是那么虚伪。”
西乙的驱干直挺挺向前倒下,露出他身后唐装蓝瞳的男人。
那男人噙着嘴角一抹微笑,抓住悬空的金球塞入口中,随后侧头看向只距离自己一臂之内的粟薄:
“真不愧是你呢。我就说我没看错嘛,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粟薄惊慌不已:
“你……言祈灵?!”
“不是哦。”
男人的蓝瞳中似迸发出幽深红光,他伸手抹过自己面颊。
那张夺目光华的脸褪去完美痕迹,黑发也在顷刻间变成一头张扬凌厉的红。
尧昆锐的面庞乍然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尧昆锐!”
粟薄几乎要尖叫起来!
她是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死掉的,不仅是死掉,还是以最恐怖的死法——被鬼怪撕咬成了一滩烂泥!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对方为什么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之前还能顶着言祈灵的脸到处乱晃!
这不可能!!!
“尧昆锐”哈哈一笑,说:
“叫错了,我是五零。尧昆锐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呢,应该算作我的一部分吧?不过即使这样,那也是我哦。”
粟薄没等听完对方的话就想跑,却被五零指尖弹射出去的红线牢牢地捆住了四肢!
“跑什么?那么害怕的话,刚才就不要随便动手啊,害得我现在还要来救人,麻烦死了。”
五零走到明仪阳面前,他指尖延伸出去的红线随着他行进的距离无限蔓延,仍旧牢牢地绑缚着不断挣扎的粟薄。
他从袖子里掏出只葫芦,摇了摇里面的东西,叹气:
“哎,没多少了……便宜你啦。明仪阳,松手。”
明仪阳并不知道那个葫芦里装的是什么,不过他也清楚,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是稍微减缓姒姝好的失血速度,再这样下去,等待姒姝好的只有死亡。
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虽然他还是对这张脸的变化感到不适,同时对这个来源诡异的男人不甚信任,但他最后,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