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们敛声屏气抬来宽大的长桌。
言祈灵刚要坐下, 双肩蓦地一沉,有人将双手搭在了他肩头。
青年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呼吸靠得很近,这人在他耳畔问:
“你赌过吗?”
言祈灵身形微顿, 漂亮的鸳鸯瞳往回看, 只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没有说话。
这下明仪阳清楚了。
这家伙没有赌过。
活了这么长都没有沾过这件事让明仪阳有些讶异,但又有些说不出来的理所当然。
吃喝嫖赌抽什么都不沾,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圣人公子?
突如其来的吐槽让明仪阳眼底积蓄起些许淡淡的笑意。
他当机立断,朝着高坐在贵妃榻上的白老夫人说:
“我替他玩。”
“你,替他?”
白老夫人似乎是在细细品味这句话里的意味, 掩盖在扇子下的笑容先是微顿, 随即愈发莫测:
“可以呀。”
她抬起纤纤玉指,轻点他们两人:
“不过呢, 这样, 你们两个人的机会都算在一起了。”
“言先生, 你要把你的命运交给旁人吗?”
明仪阳听得心尖一跳, 刚想给言祈灵递个台阶, 结果身侧的男人无需他说什么, 就用清朗的嗓子应答:
“可以。让他来吧。”
一锤定音。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犹豫。
透过这人额前撂下的几缕黑色碎发, 明仪阳只能看到对方眼眸灵动, 无法窥见这人应答时的情绪, 但即使只是这样,也足够他受到不知名的鼓舞。
他低声说:
“我不会让你输。”
言祈灵与他对视,莞尔一笑:
“我信你。”
清脆的鼓掌声从贵妃榻上传来,女人合着团扇轻轻拍手, 笑容暧昧的同时,神色里还带着些许迫不及待的热切:
“好一个情深义重呀。”
她的眼眸凝在了堂下相貌俊美的青年身上, 这人罕见的银发瞧着极有存在感。
她用扇子掩住自己逐渐放肆的笑容,突然说:
“那么,你就用牙来换吧。”
旁边的美婢立刻奉上托盘,那托盘上摆着一只模样精巧的金牙钳,钳口看上去极为凶悍,擦拭得倒是干干净净。
明仪阳看到端到自己面前的牙钳,挑眉:
“什么意思?”
“筹码啊。”
白老夫人用沙哑难听的磨砂嗓说:
“要上赌桌,难道你一颗筹码都不押么?既然奖励是牙齿,那么做筹码的,自然也是牙齿,有什么问题?”
姒姝好难以置信:
“但是你刚才明明说的是赌三局啊,根本没说一开始就要拔牙吧,而且一颗筹码……你这让别人怎么玩啊?!”
“这就看你们要怎么玩了。”
白老夫人轻抚指尖套着的黄金护甲,并不把她的责问放在心上:
“总之,规矩是这个规矩,你若是不愿意,可以直接认罚,奶奶也是会满足你心愿的。”
姒姝好被她这句“奶奶”的自称怄得要死。
刁青畅抓着自己口袋,问:
“谁的牙齿都行吗?”
白老夫人轻笑:
“自然可以。”
刁青畅立刻来劲了,立刻哎哎两声,腆着脸抓着个口袋打开:
“别急别急,筹码是牙对吧。我这里牙多得很!明仪阳来来来,来拿,要多少有多少。”
他直接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白生生的牙出来,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上首的白老夫人当即变脸,厉声质问: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牙?!”
“哦哦,昨晚文家老爷子非要给我礼物,就给了我一小袋这个东西。夫人,这些牙都清清白白的,全是好牙,既然您说谁的牙都可以,那它们就是能够上桌做筹码的喽。”
这个样貌英俊的青年露出爽朗笑容,看上去像个没什么心机的二愣子:
“哈哈,您不会到头来突然翻脸不认吧。”
白老夫人面色微沉,旋即,她露出一个带着谋算的冰冷笑容:
“当然不会,只是这些牙,你自己用也就罢了,你若要给别人用,便只能拿一颗牙做筹码。除非……你同意把你的第一颗牙和筹算的机会都给他。”
出人意料的是,刁青畅竟然没怎么考虑就点了头:
“我当然愿意了。不仅是我愿意把第一颗牙给他,还有士先生,是不是?”
士文光有些发愣,他昨夜刚经历死里逃生,大清早的就遇到这种破事。
不过他看白老夫人那个蠢蠢欲动的阴谋样子,知道自己单打独斗没什么胜算,他根本玩不过这些不是人的东西。
想明白这点之后,他倒也没再犹豫,绷着脸点了点头:
“算我一份。”
姒姝好见状连忙举手:
“那……那,也算我一份?”
白老夫人轻蔑一笑,美目扫视全场,矫揉造作地感慨起来: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既然如此,我不若再问问,还有其它人也要把自己的牙和筹算的机会都给这位明先生吗?哦,不过别忘了……”
“你们给他的筹码越多,他要赚的牙齿就越多,现在呢,他至少得赚够一百五十颗牙才有机会带这群人翻身。”
廖新雅很快就算出赚一百五十颗牙是不可能的。
开局五颗牙,哪怕三次全押豹子翻倍,至多赚一百三十五颗牙,更何况这个里面还是必须要留出至少输一局的风险线。
一个人单独赌三局的话,至多翻到二十七颗牙。
按照白老夫人三十颗牙一个人的说法,她需要选择的无非是哪边能让她的牙少敲掉几颗。
如果是所有人的牙齿都押上,开局八颗牙,全赢的话可以翻倍到二百一十六颗。
但这没有用。
还是无法覆盖损失。
而且风险太高,一旦崩盘的话,损失的牙齿将是指数级的。
廖新雅摇头:
“有爆仓的可能,我赌我的。”
粟薄也对努力使眼色的姒姝好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和廖新雅想的一样,还是不要给明哥太大压力了。”
林永健压根没说话。
最后,刁青畅从兜里拿出五颗牙丢在长桌上,这代表着他们五人的牙齿。
“行了。”
白老夫人对现状很满意,团扇轻摇时笑着说:
“开……”
“啊等等!”
刁青畅突然捂着肚子打断施法,他拽住了旁边的士文光,满脸菜色:
“那个夫人,我好像昨晚吃错东西了,能不能……让我先去解决一下个人生理问题?”
白老夫人阴沉沉地看着他,美人面上流露出想吃人的神色。
刁青畅冲她尬笑。
她厌恶摇扇,唤了声:
“西乙。”
西乙便恭敬出列,把这个名堂奇多的“媒人”给送走了。
小插曲过后,白老夫人也懒得宣告,直接说:
“风儿,去吧。”
白长风于是冲母亲的方向一揖礼,施施然在长桌前坐下。
明仪阳坐在他另一端,将前额垂下的刘海往后脑捋起,露出那张俊美得鬼斧神工的容颜,肆无忌惮地对外散发属于自己的荷尔蒙。
即使脸侧贴着纱布,但他优越的长相依然吸睛,甚至因为这颇有战损意味的装饰,更平添几分与众不同的痞气。
比起言祈灵,他的样貌对这些美婢姬妾而言是极具杀伤性的。
举手投足间不拖泥带水的那种干脆利落,完美符合常人对一个靠谱男性的果毅想象。
白长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从蛊盅里倒出骰子在手里把玩,故意发出咔嚓咔嚓的骰子混响声。
于是原本大胆观赏对面那人俊美容颜的婢女和美妾们连忙低头,不敢再看,生怕被白长风注意到,此后这宅子里的荣华富贵与自己无关。
这样的开局显然让白长风非常不爽,而更让他不爽的还在后头。
明仪阳同样倒出蛊盅里的骰子捏在手里检查,但他并不看骰子,而是闲适地往后一坐,整个人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气场。
不像是赌客,倒像是庄家。
刚被捋到后面的发丝有几根贴着他的额角垂下,让这人看上去有几分落拓不羁的潇洒,同时也充满着玩世不恭的气质,是赌场上最难缠的那种对象,让人觉得他随时会搞出什么让人猝不及防的事情。
这个人亮出自己的紫色瞳眸,大大方方地看着白长风的一举一动,肆无忌惮地利用嘴角勾勒出一个赢家特有的,胜券在握的微笑。
白长风最讨厌这种人。
他和其它普通赌徒不同,他是靠自己的技术能够改命的那种人,尤其有尊神相助之后,他更是如虎添翼,几乎没有再输过。
就算输了,下一把也能够彻底翻本。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想要立刻撕碎的笑容了。
这是个属于熟手的挑衅笑容,而他现在只想让对面这个人输得再也笑不出来,甚至哭都哭不出来!
明仪阳检查完毕,把骰子哗啦丢进蛊盅里,随后啪地把蛊盅扣在盘子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然后他倚在椅背上,向对面的白长风做了个请的手势:
“客随主便,白公子先请。”
样貌不凡的青年不紧不慢,风度翩翩。
即使他不再做多余的事情,也足够让全场人的视觉中心始终挂在他身上。
白长风内心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垂涎黑发美人美色这件事上,转移到必须要让明仪阳输得够惨这件事上。
他咧出个森冷的笑容,眼底的青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神经质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先生。”
“可别后悔。”
火药味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