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很快被几人传阅完毕。
这个间隙, 士文光有些不安地问:
“刁青畅怎么不在。”
奕鸿达一目十行,嘴里没闲着:
“他是媒人,两头婚事有很多地方缺不了席, 一大早就被喊去陪白老夫人应酬了, 晚点我和于魁找机会跟他接触, 同步信息。”
他又看了会儿,啧啧问:
“哎哎,这上边规则还真多,你们哪儿找到的?居然那么齐全。”
士文光偷偷看了眼言祈灵,见他没有露出不悦之色, 于是坦诚交待:
“昨晚我们在账房找到了三条规则……今天早上言先生又带了剩下的规则来, 主要还是言先生的功劳。”
言祈灵没有在意这人的小心翼翼,而是把自己掌握的消息娓娓道来:
“我们在账房发现白家财务有很严重的亏空。白家本有良田千亩, 商铺上百家, 但从五年前, 这些财产都被疯狂变卖, 以各种借口被抵押出去, 如今整个白家已经是具空架子。”
“而这些事的根源, 主是因为, 白家唯一的大郎, 他嗜赌。”
“不仅是他, 他的母亲白老夫人,也沾染了同样的毛病。”
言祈灵立在青黛白墙之中,瓦片上的苔潮湿得像青色的天,被他瓷白的皮肤倒映成一汪清冽。
他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 仿佛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
“为了填家里的窟窿,白家已经向各大钱庄举债上万钱, 所以必须把两位女儿接回白家促成和文家的亲事。”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快速填平债务,防止对宅邸的财富消耗,不仅可以一举还债,还能获得更多赌资,继续去赌。”
“这件事,文家心知肚明。但他们想要知道白家的窟窿到底有多大,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士文光会以账房先生的身份进入到白家宅邸的缘故。”
林永健微微挑眉:
“那么,其实我们可以利用这点来设法破坏文家和白家的婚事,婚事搅黄了,那么新娘就不用出嫁。第一条规则就能破了。”
“确实是种思路。”
言祈灵没有刻意避开他,反而同其它人说话那样正常地表达了赞同:
“除此之外,白家还有几笔很异常的进项。”
“白家并非是一直输钱,而是输输赢赢。”
男人的两颗异色瞳孔如两粒镶嵌好的琉璃珠,如死水般平静无波:
“白家有一笔很大的供奉神堂香火的支出。”
“神奇之处在于,无论支出多少香火钱,只要这项支出出现,三日之内,白家必然发一笔没有理由的横财,以香火钱的两到三倍进行返还。”
“只是如今白家的香火钱已经到了支撑不住耗资的程度,即使后面再发横财也无法填补白家的账目。”
“这个家现在所有的一切都靠举债和横财维持,正经生意已经荒废多年,犹如一盘散沙。”
“文家抬来的聘礼对白家而言,可以说是天降甘露,白老夫人将这些聘礼全部投入进了神堂之中。”
“不过,从账目上看,现在已经第五日了,横财却还没有出现,这对于白老夫人而言,可是太要命了。”
奕鸿达哈哈两句:
“难道那个神最近比较忙,没空搭理白老夫人?”
麦泽雨露出担忧神色,瓮声瓮气地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大花臂:
“白家对于钱财的渴求已经疯魔了,两个女儿都要嫁去文家,可见下了多大的决心……”
始终旁听的明仪阳从怀里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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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眉目冷峻:
“没必要把无间主想得那么有人性。祂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贪图血肉和灵魂,白家可能是无间主的一部分,文家或许是另一部分。”
“白家暂时没有看到出口,那么今晚我们至少得找借口去文家一趟,看看出口是不是在那边。能出去才是硬道理。”
奕鸿达认同地点点头:
“刁青畅刚好是媒人,我们可以借助他的身份去文家看看。”
于魁抿唇,拉了拉奕鸿达的衣服:
“你忘啦……今天早上,小厮通传各院的那个事……”
奕鸿达原本带着笑的神情黯淡下来,哦了声:
“对哦,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早上小厮通传各院,让所有人无论是否有人在屋内,都要点起大灯不准熄灭的事?要是谁灭灯被发现,就要家法处置谁,不论亲疏。”
林永健和麦泽雨互相对视,他们作为轿夫确实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林永健很快就觉出不对:
“这个规定……不是跟规则冲突了吗?”
他们再度翻出那张红笺。
除了最上面的三列规则,往下则是手抄的内容:
不要让任何新娘嫁去文家
远离穿红鞋的男人
人走灯灭,切勿忘记
对女人说“早生贵子”时她会帮你
听到猫叫时赶紧离开房间,即使是晚上
三更后过坟头记得撒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人走灯灭,切勿忘记”这项当中。
麦泽雨用大花臂挠头,问: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啊,能不能跟管事的商量一下?”
奕鸿达也挠头,倒是于魁清晰地说出了缘故:
“应该是……因为文家公子……?”
顶着周遭视线的压力,于魁硬着头皮说:
“我是打杂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说是那个文家公子体弱难以人道,所以文家才要结两门亲事,一则是取双喜临门,二则是给公子冲喜。”
“谁知道昨晚文家公子突然昏倒,听说人就要不行了,文家那边说法师让两家一起供奉各屋大灯,不准熄灭。”
奕鸿达高兴地伸胳膊挽住于魁的脖颈,开心地说:
“好小子!你耳朵比我还灵!”
麦泽雨紧紧地拧住自己粗重的两条大眉毛:
“这样的话没法商量了,白老夫人那么重视两家婚事,是绝对不可能放弃这个规则的……那有说时间限制吗?”
于魁摇头:
“法师好像没有规定期限,除非文家公子回光返照,重新身体变好,否则我们应该一直要受这个事情的限制……”
言祈灵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本来这些规则就是自相矛盾的。”
他苍白食指轻点“听到猫叫时赶紧离开房间,即使是晚上”这条,低声说:
“譬如今晚点了灯以后,我们听见猫叫,无论你想不想出门,这规则也会逼你出门,没有什么真正安全的地方。”
奕鸿达这会儿真正地神色凝重起来:
“那要怎么办?”
麦泽雨摸了摸下巴,突然问:
“诶,这规则在文家起效吗?还是只在白家有用啊?要是过了乱葬岗去到文家,是不是就不会再受这些规则的限制了?”
奕鸿达觉得这确实是一条路,林永健却问: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判断这件事的,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万一我们去到文家脱离了白家的规则,却陷入了文家的规则该怎么办?”
“而且我们这样一群人全是白家的仆役,现在又有什么理由正大光明地去到文家,万一被抓回来家法处置,那不是刚好遂了无间主的意?”
奕鸿达倒是想试试:
“刁青畅应该有办法的,他可是媒人啊,有合理的理由带人过去。”
于魁弱弱地说: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规避这件事,那就是不进屋子……”
“这不可能。”
奕鸿达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俩作为家丁,无论如何都得进屋的,她们那几个女生更是。”
“轿夫应该可以不进屋子,但是媒人和账房先生也得在屋子里办事啊,我们根本没有理由不进房子……这条行不通。”
士文光也在想办法规避这件事:
“那我们进屋子不点灯呢?”
麦泽雨翻了个白眼:
“屋子里不点灯会被白老太太家法处置,刚说完你就忘了?”
士文光于是把注意力转回刁青畅身上:
“媒人点几个轿夫和家丁过去应该没问题,甚至点账房先生过去也很顺理成章,只是贴身丫鬟和小姐……可能没有办法带过去。”
反正他是想走的。
经历了昨晚的离奇事件之后,士文光一则不想呆在这个行事古怪的言祈灵身边。
二则白家的氛围他很不喜欢。
三则,他还是更信任接自己单的刁青畅,不想跟陌生人呆在一处。
奕鸿达很快做出了决断:
“时间不等人,如果要安排的话,最好现在做决定!但留在白家,毫无疑问,从目前情况来看,能安全落地的可能性并不大。总之,我是要去文家试试的。”
麦泽雨想了想,说:
“好,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文家。”
林永健兀自沉思,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立在人群里的那个人。
最终,他像下定什么决心般,无视明仪阳的遮挡,直接走到了言祈灵面前:
“言…先生,我还是跟着你吧?”
言祈灵两颗无欲无求的眼珠子上睨,望着他:
“为什么,我保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言老师,我可以保护你的,多一个人在你身边,你就多一份保障不是吗。”
明仪阳听得发出声嗤笑。
隐藏在闪闪银刘海下的幽深眼瞳微微俯低,青年带着不自觉的傲慢:
“保护他,你也配。”
陈述句快速点燃了林永健心底的怒火,这时候他也不想忍了,拧过脖子问:
“明仪阳,我们素昧平生,我没得罪过你吧,你凭什么总对我出言不逊?!”
面对质问,明仪阳无所谓地用牙齿扣紧嘴里的海绵滤嘴:
“我实话实说,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关我屁事?”
林永健沉着眉目,攥紧拳头向青年的脸挥了过去!
他每个周末都有进行拳击训练,况且他还专门学过巴柔,没道理打不过这个嚣张的家伙!
手腕骤然一紧,他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胳膊就送进了对方腋下,被骤然绷紧的肌肉压住!然后肚子上就狠狠地挨了两拳,痛得他几乎站不住!
胳膊被对方松开的瞬间,他失去了支撑力,噗地跪在地上,狼狈得不行。
攻击完他的青年连半根头发丝都没乱,咬着烟退开两步,淡淡地问:
“连我都打不过,你保护他什么?还是跟着那个姓刁的道士走吧,至少他会管你死活,我不会。”
奕鸿达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这两人就打起来了,而且几秒钟不到就分出了胜负。
见识了明仪阳打人的速度,当下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和麦泽雨一起把林永健扶起来,哈哈地说:
“林哥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去文家,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呢……明哥他们,呃,实力不俗,肯定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别担心。”
林永健稍稍缓过来,不甘心地还要冲过去打人,被麦泽雨猛地扯住,奕鸿达连忙说:
“哎哎,消消气消消气!那明哥我们就先走了去找刁青畅了,绣楼那边的消息就拜托您两位去传了,有什么安排您随时找我们,反正在入夜之前我们应该都在的。”
生怕这两人再打起来,他们一行人快速离开。
士文光心里念着刁青畅,见状立刻跟着走人,于魁始终畏畏缩缩,看情况不妙也飞速跑路。
这一隅偏僻处,最后只剩彼此相对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