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的这些天, 言祈灵仍然没放弃他的造型大业,盘瓠给他带的喷雾实在派上大用场,足够他休养的这段时间保持仪态端庄。
相比之下, 货真价实的女性, 佘凌霜, 成天在她的工作间叮叮咚咚地打铁,与此人形成鲜明对比。
“说起来。”
两根温度偏低的手指轻轻搭在明仪阳的眼下,言祈灵倾身过来看他,表情倒是认真:
“你上次用眼过度,我给你解封不是让你把自己弄瞎的, 要真是如此, 不就白费功夫了?”
明仪阳没抗拒他的接触,只是眨眼:
“没事, 封印解除之后, 我的命数谁都看不到了, 无间主都拿我没办法。”
无间主对自己的世界有很多种观测方式, 其中一种就是观测和改变命数。
哪里能看到命数, 就意味着哪里有活人出没。
明仪阳的命数消失, 意味着他的某些行动可以避开无间主的检测, 只要善加利用, 甚至可以达到“隐形”的效果。
不过言祈灵对于他的回答并不认可:
“这不意味着平安, 反而更加凶险。尤其是池子鹤,能给你提供的信息就更少了。算了,你想怎么用都行,不过。”
男人又露出那种温和的微笑:
“还是给你加个限制吧。”
明仪阳:“?”
不等他回答, 眼瞳就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一下。
就像有人抵近用闪光灯的摄像机咔嚓给他眼睛拍了个照!
那种空茫的感觉持续了好一会儿,等明仪阳回神, 才发现自己的脸颊被对方捧住了。
浓郁的药水味从这个人身上传递过来,如鸢尾蝶飞行间掠动的翅膀。
换做以前,他肯定要弄个清楚明白,说不定还要跟这个莫名其妙对自己做奇怪事情的人打一架。
可他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喜欢到有点懒得动。
大概是怕他不适应,言祈灵反而成了先开口的那个:
“还好吗?”
明仪阳望着他,问:
“你做了什么?”
“给你下了个诅咒。”
男人如是说。
明仪阳满脸的不信,但也没反驳,只是仰头看他,用眼神传递自己的想法。
言祈灵却觉得他这个神情很可爱般,假笑之余终于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温柔:
“当阴阳瞳的清都状态,使用到你身体的临界点时,会逐步降级到紫薇状态,这样就不会伤到你自己了。”
清都是天帝宫阙之意,代表的是阴阳瞳最顶格的力量,窥破一切真伪,即使是天极无间主也无法躲避。
但它对眼瞳及身体的负担,是巨大的,某些时刻,甚至会导致使用者失明。
紫薇则是封印未解前的状态,只要明仪阳人还活着,紫薇状态想开多久开多久。
明仪阳问:
“我要是强行要开呢,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言祈灵沉默片刻,笑着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没什么代价,只是个小诅咒而已。”
见这人要撤身离开,明仪阳拉住了他的手腕,站起身来。
两人的视角顿时掉了个个,换成明仪阳俯身下来,直接把手里抓着的冰糖喂进了对方嘴里。
凉丝丝的冰糖透着一股甜味,青年带着茧的拇指还轻轻按在这人柔软的唇间。
那唇有些薄,不像他的饱满,但沁着一种吸引人的凉淡草药香。
他像刚才言祈灵捧着他一样,缓慢地捧住了这人的脸,低声说:
“不公平,你也总做些危险的事情,为什么我不能给你下咒?”
言祈灵似笑非笑:
“谁说不能,天师对付鬼怪的方法多种多样,你再往深里学学,说不定就有了。”
“那种‘对付’基本要用符篆,而且大多都会伤到本体。”
明仪阳撤回了自己的手,用散漫笑意掩饰心底莫名的情绪:
“谁要对朋友下这种咒啊。”
他好像在强调什么,但强调给谁听他自己也分不清。
走廊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轮轴转动声,门被无规律地敲响,小女孩带着奶音的喊声隔着门板响起:
“姆妈做了莲花血鸭,言叔叔明叔叔下楼恰饭!”
明仪阳转身开门,连他膝盖都不到的小豆丁还是扎着两个羊角辫,骑着脚蹬的四轮小车,竭力仰头去看他的脸,又用方言重复了一遍:
“恰饭哩!”
明仪阳也用方言回她:
“晓得,我们都跟到你去恰饭。”
小豆丁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和妈妈相似的狐狸眼弯成两个小月亮,呼呼地用腿蹬着四轮车车往走廊尽头冲。
冲到楼梯边缘,她从车上下来,要自己抱着车车下去。
不过没等她动手,明仪阳就提溜起她的车,几步就下了楼,然后随手把小车放在楼梯边。
小豆丁急吼吼要去拿自己的车,但奈何腿短,只能抓着栏杆龟速挪动。
听得一声轻笑,她被那个偶尔来家里作客的言叔叔抱了起来,直接送到车上。
她又威风起来,呼呼地屋子里蹬车转圈。
正在布菜的佘凌霜早已把刚才的一幕收入眼底,见女儿熊得厉害,说:
“女几,谢过你哩言叔叔和明叔叔没有?”
小豆丁大喊谢谢,坐在主位的佘太婆婆被孙女逗得闷闷地笑起来,于是众人也都笑了,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屋外的光线同时落入两人的眼底,青年的瞳中映出另一个人眼底的光。
这让他偶尔感觉。
日子还长。
-
言祈灵网了一兜萤火虫,在院子里放给佘凌霜的女儿玩。
小孩子喜欢逐光,胆子又大,最爱和昆虫互动,此刻腿上被蚊子咬了包也不在意,蹦蹦跳跳地追着这些发光的虫子,要把它们装进瓶子带回家。
佘凌霜没同意:
“在院子里玩玩就算了,真带回家,第二天它们就会死,你这是在作孽。”
小豆丁很失望,但还是恋恋不舍地在外面玩了大半宿,第二天又缠着言祈灵今晚也给他网萤火虫,结果被亲妈天降噩耗:
“你言叔叔明天就走,今晚姆妈和爹爹要跟你言叔叔和明叔叔下山恰晚饭,你跟到太奶奶,晓不晓得?”
小豆丁顿时就闹开了,奈何亲妈铁石心肠,哪怕小豆丁一路哭着跟他们到了划竹筏的地方,也没心软。
佘太婆婆悠闲看守着爆哭的孙女,掉光了牙的嘴抿着没说话。
等那三人撑起竹筏飘远,她才抓着孙女藕节似的胳膊,把抽抽噎噎的小孩带回了家。
言祈灵动身下山,主要是丁泰的夺命连环call打到了池子鹤的手机上,求他赶紧找找言祈灵,让对方别忘了恋综的事。
说实话,要不是丁泰打来电话,池子鹤还真忘记有这档子事。
此时一行人进了大排档,趁佘凌霜和明仪阳去点烧烤的当口,他边用茶水洗碗碟,边问:
“你这身体刚好就要去拍综艺啊?要不还是在山上多休息几天吧,见过卷的没见你这么卷的。阳阳他受伤了一般都在山里待个十年八年再出来。”
言祈灵被他逗笑:
“待十年,他业绩要完不成吧。”
“哎,这年头来我这里打工的都是祖宗,我才是给他们端茶倒水赔笑脸的那个。还给他们算业绩,怎么敢的啊。”
池子鹤洗好碗碟,终于好好坐下,说:
“这段时间忙死我了,新人还是挺有能力的,人级无间主轻轻松松,不像我们上个世界,哎,给我煎熬的,差点以为自己要变成东北大雪糕。”
佘凌霜这时过来坐下:
“给你点了几串羊腰,多吃点,补肾。”
池子鹤满脸菜色,见明仪阳还在跟摊主说话,问:
“他还没点好?”
佘凌霜说:
“阳阳请客啊,他不是刚拿到订单尾款。”
“我靠,你怎么让个小孩子付钱,真行啊你。”
池子鹤赶紧起身过去了。
佘凌霜哼笑一声,转头就肃了面容:
“言叔,太婆婆让我给您带句话。她忍了好几天了一直没说,本来想着,您不说,她不问。可她这几夜晚上总梦到太爷爷和…明太师爷,说您被切成六千片这事,多少要讨个说法。”
男人桃花眉眼不动,面目纯静如菩萨:
“这六千片,不劳她费心。我自会处理。”
佘凌霜的两颗狐狸眼里泛着咖啡色的棕,在澄黄电灯下照得如猫眼一般:
“我看他们是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嘴角含了点冷峻的笑,男人桃花眸里藏着凛冽杀意:
“我认识它们的时候,就已经是如此了。”
池子鹤嘟嘟囔囔地走过来:
“我还以为要打个付账太极拳呢,你小子……我张口你就同意?懂不懂什么叫谦让。”
跟在后头的明仪阳满脸的无所谓:
“你看我像二百五吗?”
池子鹤感觉一个回旋镖扎自己身上,好在他仗义的老婆开了口:
“我家老池才不当二百五,这顿饭你请,要不然就跟他道歉。”
明仪阳倒是从善如流:
“对不起池哥,你打我吧。”
他说完,池子鹤和佘凌霜都笑了。
言祈灵看着明仪阳,倒有点想不起这人最开始那个眉目桀骜的形象,只觉青年周身都环绕着令人愉悦的生活气息,是让人羡慕不来的应对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