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永新搂着纪从蓉率先离开待客室, 还招呼其它人去自己的套房通宵打牌,以抵御晚上可能到来的风险。
艾达对于他的邀请无动于衷,高贵冷艳地理了理裙摆, 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小小地戳了一下。
回头就看到始终跟着那位东方道士的单纯少女, 正向她露出个腼腆的微笑, 用流利的英语问:
“艾达,今晚能麻烦你看着我洗澡吗……我们房间都是男性。”
艾达定定地扫视过她的面容,高挺的鼻梁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检查什么,随后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姒姝好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室内温度一直很高的缘故, 她浑身都有些汗津津的, 虽然说闷三天事小,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她还是想稍微冲一下。
浴室里雾气蒸腾。
艾达站在门边, 背对着洗澡的少女, 将指间干枯的麦秸捏扁, 灵活地把它编织成缠绕的圆环状。
她始终遮在袖子下的双手, 此刻也戴着个麦秸做的戒指。
姒姝好对自己的任性要求有些汗颜, 怕耽误艾达的事情, 她随便冲了几分钟, 就擦干水换好了衣服:
“艾达, 你洗吧,我可以帮你看着。”
艾达转过身来,用打量的视线扫了她一圈,突然塞给她一枚编好麦秸指环。
隔着水雾, 女人如密语般低声告诫:
“小心言祈灵。”
姒姝好满头雾水:
“啊?为什么啊?”
“他跟我们,不是同类。”
艾达讳莫如深地轻拉眼前黑纱, 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一头问号的姒姝好出了浴室,就看到被女术士高亮警告的主人公闲适地坐在沙发上。
男人用清瘦苍白的手,从容翻过半页旅游指南。
姒姝好感觉指尖蓦地被烫了一下,麦秸指环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她连忙蹲下来找东西,坐在沙发上的言祈灵问:
“怎么了?”
“刚才艾达送了我一个戒指,没拿稳,现在不知道掉哪里了……唉,我还是第一次在无间世界收到人送的礼物呢。”
男人笑了,放下指南,说:
“我来找吧。”
说是找,言祈灵却直接走到床边,手略一摸,就已经摸到了那枚小小的麦秸戒指。
久违的刺痛感袭入指尖,垂下的鸳鸯瞳不由地颤动起来。
如果说他的力量是油,那么这枚戒指上所依附的力量就是水。这些水冲散了油的表面,试图直抵弱点,一击必杀。
鸳鸯瞳中的兴味一闪而逝,男人发出声轻笑。
浅浅摩挲后,那如水的力量连挣扎都没有,就乖觉地与他的力量水乳交融,亲密无间。
他也由此感知到了与戒指同源的气息。
借助这点感应,他可以随时定位到艾达的位置,还有其它草戒指的位置。
看来这枚草戒指,她不止给了一个人。
真是不够谨慎。
拿起麦秸戒指递给少女,言祈灵恢复了那种温和的态度:
“你的。”
拿过戒指戴在手指上,姒姝好越看越喜欢:
“艾达真是个好人,我还在担心她不理我该怎么办呢。”
言祈灵重新拿起旅游指南,目光掠过“亚拉腊山的三对双胞胎服务员亦是酒店的诡秘特色之一”,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我以为你会休息一段时间再进无间世界,没想到那么快。”
“没办法啊,太上皇看不得我休息。”
少女脸上的笑容变作孩子气的苦恼,随手捞了个枕头抱在怀里:
“一般家长看到小孩进那么危险的地方都会想,压力肯定很大,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
“哇,结果你知道我家太上皇说什么?”
她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双手在枕头前交叉,沉着声音开始模仿:
“你下半年就要去国外读研了,我会先让池天师和明天师再给你攒一年的时间,免得你读到半路还要回国,影响毕业。”
她模仿完就开始咬牙疯狂锤怀里的枕头:
“啊啊啊!‘影响毕业’啊!他搞半天关注的就这啊!!!而且我都通了两站了!本来就攒了快一年的时间可以不进来,他非要我再攒一年,居然是为了不影响我读研?!”
“拜托我是来历劫的又不是来度假!‘免得你读到半路还要回国’,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我爸。”
每次进入无间世界存活下来的人,能够给自己赢得半年的生机。
鉴于大部分人回到现实后无法保留在无间世界里的记忆,所以往往是在半年后被动扯入,然后在无间世界回想起自己之前发生的事情。
言祈灵因为她的吐槽而笑起来,望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长辈般的关切:
“那你想去吗?还是更想在家里享受生活。”
少女抱着枕头,有些恹恹的:
“当然是想读书啦……哎,真的好怪,我最开始拿到这张车票的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出去之后读个鸡儿书,赶紧好吃好喝美男帅哥。”
她抿唇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盈动明亮:
“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反正日子是越过越少,我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也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痕迹。”
“我这个人呢,最擅长的就是读书,所以,我的目标是在‘优秀校友毕业栏’这种地方,挂上我的大头照!!!”
她哈哈地笑起来,半开玩笑半憧憬地说:
“要是能做毕业生发言代表就更好了,这种都是会录下来永流传的……哎,也不能完全怪太上皇吧,谁让他女儿的理想这么奇怪呢。”
说完这些,她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问:
“对了,今天宴会你真的好帅啊!你是怎么把齐永新的勺子扭成麻花的?我隔那——么远都看到他手在抖,太好笑了。”
指尖捻住薄薄纸张,男人微微一笑:
“魔术而已。”
“真的好帅啊…说真的,我觉得你和池老板都挺靠谱的,是不是大佬出手就是会比较的与众不同?”
言祈灵看向她,有些认真地说:
“其实明仪阳才是顶配,他是池总公司的首席雇员。”
没想到姒姝好满脸震惊,仿佛刚刚知道这个消息:
“我靠,真的吗……等下,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但是,这个人的性格怎么说……”
擦着头发的青年推门而入,咚咚敲了两下门,打断了姒姝好的话:
“我好像听到有人说我坏话。”
姒姝好差点跳起来,条件反射地转移话题:
“哪有哪有,言祈灵正夸你呢。”
明仪阳没有深究,懒懒地斜靠着门,歪头看向放下旅游指南的人:
“我和池子鹤都弄好了,你去洗吧。”
言祈灵于是出了房间,往客厅左侧的浴室走去。
他刚进浴室挑松领带,后面跟着的尾巴也钻了进来,存在感很强地杵在门口。
解领带的手不由停住,言祈灵回头:
“你没洗完?”
明仪阳耸肩,态度坦荡:
“不啊,我看着你洗……还是你想换池子鹤来?”
“都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这个说不准,某些人大半夜把自己搞成三级烧伤,洗个澡把自己弄失踪也不是没可能。”
青年悠闲地压住浴室门,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看墙壁。你不是洁癖?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能做清理的机会,快点吧。”
言祈灵凉淡地看他一眼。
不是最开始看死人的冰冻射线,而是一种对于明仪阳来说十分陌生的眼神。
带着距离,带着审视……那里面掺了太多情绪,又快又急,复杂得难以分辨。
但男人很快就扭头面对花洒,解下领带,脱去马甲,冷静地说:
“转过去。”
又是这种令人烦恼的命令式语气。
回头盯住雪白的陶瓷墙壁,明仪阳听到花洒打开的声音,感受到从后背扑来的潮热水汽,不断复盘酒店的地图,根据手头线索推测画像的规则。
但他同时还想着别的事。
他听到塑料包装纸被拆开的窸窸窣窣,想起酒店里准备的柠檬味香皂被自己和池子鹤用过,言祈灵果然重新拆了个新的。
新的也会是柠檬味吗?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无聊到了一种荒唐的程度,可鬼使神差中,他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领口,黄柠的清新气味扑面而来。
他的思维跳跃到曾经在对方身上嗅到的药草味古龙水。
对方拨弄他发丝时指尖掠过头皮的力度。
晚宴中被扭成麻花的金属勺。
男人不动声色的完美侧脸,和餐桌下伸来的那只黑色高跟鞋。
明仪阳觉得自己心无旁骛,正在很冷静,很清晰地思考正事。
可那些杂乱的思绪也在同步进行。
随着水雾的侵蚀潜移默化地蚕食掉他的注意力。
等他反应过来时,脑子里不知何时已经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滑稽想法了。
他几下清理掉那些没用的思绪,但它们很快不受控制地卷土重来,如此反复几次后,他的耐心宣布告罄。
他心烦意乱地问:
“好了没?”
水花的溅射声停下,男人的嗓音也透着沁凉的意味:
“我刚洗三分钟。”
“……”
明仪阳索性撩开袖子看车票,暗中掐表。
十五分钟后,花洒关闭,他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本以为对方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这个环节反而是最久的。
五分钟过去,言祈灵才说:
“好了。”
明仪阳转过身,看到这人顶着半干的黑发,揽着换下来的衣服往外走,不再是那副从头发丝到脚趾都精心打扮的疏离模样。
让人有了几分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烧过纸的烟絮气味。
姒姝好见言祈灵寻找烟味来源,连忙解释:
“刚才池老板给今天去世的人念了太上救苦经,烧了两张黄符。”
池子鹤正在研究艾达送的那枚麦秸戒指,见他们出来,立刻招手:
“来看看,这个艾达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麦秸加祖传咒术,就能弄出个检测鬼怪的小法器,挺牛,而且实用,这玩意儿还能对靠近的鬼怪造成伤害。”
明仪阳略扫一眼,没沾手,直接掏出手机看照片:
“既然是好东西就拿着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池子鹤浮想联翩:
“哎呀真想要个联系方式,要是能招进公司,多是件美事……”
姒姝好把麦秸戒指套回手指,问:
“你们有看出狄辰是怎么进画的吗?我觉得齐永新的思路从逻辑上讲比较勉强……宴会这么重要的事,正常人都不会错过吧,狄辰没有故意迟到的理由啊。”
明仪阳把照片放大,里面正是狄辰死前趴在地上仰头时苍白可怖的脸。
“……你什么时候拍的啊,手速太快了吧。”
姒姝好觉得这照片不吉利又变态,不太想看。
“看他右脸的痣。”
明仪阳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眸光中藏着深邃漩涡:
“他在画里的时候,痣在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