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有人死了。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消息, 有几万人口的许都,每天都有人降生或者死去,病死床榻或者是误食了不该食的东西。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郭嘉从不关心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 间接是死在他手上的人太多。作为一个顶尖的谋士, 每一场战争死去的人都和他有着联系,若是每一次都要悲风伤秋, 他怕是早就不堪如此重负了。
可若是死去的人是刘辉的妹妹, 且这个死去的少女是刘辉大清早就跪在他门前, 让他被喜欢看热闹的许都百姓围观的因由, 那就和郭嘉有关系了。
“啊啊啊, 司马懿真是一桩难处理的大麻烦啊!”郭嘉趴在石台上垮着脸, 听白曦说外面围聚了一群看热闹的许都百姓,多少有几分抱怨, “他们前些日子不才刚刚围观了司马家的热闹么, 怎么最近还这么闲啊。”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抵如此了。
郭嘉半月前才用假的抄家圣旨掀了司马府,当初为了打压司马防的声望和气势,甚至不惜大动兵戈的在司马府外面围了大半日, 才开始自己的动作,好让许都那些不知朝堂事的百姓,知道司马家是逆臣。
而结果确如郭嘉所预料的那般,这半个月来许都的茶后详谈便是司马家。
过去有多么的风光, 如今司马家就有多么的落魄。而被有意放过的司马懿,虽然这些日子拖着‘病体’四处拜访他们家夕日的旧友, 收到的却更多的是闭门羹。不要说向他透露朝堂上的风向, 就是接待他都如避瘟疫般恐慌。
司马懿的落魄郭嘉看在眼里, 乐在心里。他甚至心情很好的在其中掺了一脚,让那些原本还有几分不忍儿接待了司马懿的人,不出几日遇上了各种事情,或被参或被调,这下更是人人自危了。
朝堂上的变化曹操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的动静。他默许了郭嘉所有的动作,如今自然也不会在这方面让郭嘉下不来台。更何况打压的是儒家,对于一个法家人士来说,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太猖狂的后果,便是如今司马懿为了恶心他,专门学着之前郭嘉鼓动大众的样子,大清早的就让刘辉穿着一身孝服,抬着棺柩在许都集市走了一圈,然后将那灵柩往郭宅的门口一放,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跪了下来。
“上次看的是朝堂的热闹,这次看的是高门的阴私,百姓一向很喜欢这些事情。”白曦垂眼拉起了郭嘉,“弈儿从侧门去了曹府,主公的意思是让你自己处理了便好。”不知何时,白曦对曹操的称呼就变了。
郭嘉或许注意到了,又或者根本不在乎:“啊……好想直接让他去死啊。”嘴上说着丧气话,郭嘉却知司马懿这样的大麻烦是绝对不能一竿子直接打死的。毕竟鹿门就像是野草一样若不除根,怕是还会重新生长。
刘辉大清早就跪在了郭嘉的府邸前,郭嘉不是没有打发他走的心,转头想了想司马懿既然敢让刘辉跪在这里,用往日他对付司马家的方法对付他自己,就一定有后手。
如此,倒不如提前收了利息,让他继续在外面跪着。
郭嘉很冷漠的吃完了自己的午饭,打了个瞌睡才在白曦好气又好笑的眼神中,慢悠悠的除了府门。彼时,刘辉已经跪的眼前发黑了:“嘉被曹司空禁足府中,”声音慢悠悠的传入刘辉耳中,“却不知这位公子,是在做什么?”
刘辉这一次可不像是之前郭嘉那么大张旗鼓,加之司马家除却司马懿之外尽数被革职压入大牢,司马懿没有人手也没有能力如郭嘉那日般调兵遣将的渲染一种处理大事的氛围,也只能剑走偏锋了。
不过没有了公职上的肃穆,却可以有民间小调的情仇。司马懿让刘辉专门走了远道,便是为了吸引更多许都的百姓。三人成虎,借着百姓的嘴巴在其中将水搅得更浑:“郭大人!”跪的太久,刘辉反映了好半响才意识到郭嘉在和自己说话。
“郭大人,”他又叫了一遍,“草民今日所求,只为家事。”
“为家事,又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啊。”郭嘉靠在门内侧的木柱上,连大门的门槛儿都没有迈出去,“看你这么浩荡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嘉害死了你的家人,是要来找嘉讨公道的呢。”
盘着手,站在阴影处的郭嘉笑眯眯的看着刘辉,看似不走心,可他的声音却很清晰的传入了围观百姓的耳中:“死者为大,公子身后这棺柩内无论住的是谁,与嘉有没有关系,公子这么将她搬来挪去,也终归不太好吧?”
“大人!”许是缓过来了,刘辉抬头,眼睛里尽是哀求,“小人什么都不求,只是想要见一见白中侯。”
“这便已经是求了。”郭嘉脸上的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像是腊月的冰棱子,直戳刘辉的心脏,“什么都不求的话,就不要再嘉的府邸前跪着啊,平白饶了嘉的清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看不惯嘉的言行,给嘉找绊子呢。”
若是司马懿再此,自然有更加完美的应答,可如今在郭嘉跟前的是刘辉。他没有司马懿那种随机应变的能力,甚至连字都认得不全。除却哀求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动这个高高在上,他平生所遇见的最大的官:“求大人开恩!”
直至看到刘辉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头,郭嘉才站直身:“等着吧。”转身合上了郭宅的大门,就如大门打开时一般,面前的宅子又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了。
周围百姓打量着他的眼光人针一般刺痛着他的皮肤,刘辉想要起身就走,可这是司马懿给他的任务。若是他无法完成……
咬牙看着头顶‘郭宅’两个字,想到司马懿和他说起的事情,刘辉暗搓搓的磨了磨牙。
都是一样的起点,都是被遗弃的孩子,凭什么二狗就那么的好运,以前能被司马家重用,后来还能找到这么一个愿意护着他的主君。而他就只能给别人当一条狗,被需要的时候就要乖乖的为了一块骨头听话呢。
白曦开开门看见的,就是刘辉淬了毒的眼神:“三翻四次的来找曦,究竟是为了何事?”白曦不怎么出于人前,他不是郭嘉一般在曹操手下是领了明职,就算是为郭嘉办事,为了扫清尾巴也多是做了伪装的,所以这么突然出现,愣是没人知道他是谁。
刘辉越是被司马懿提前打好招呼的,瞧见白曦出现就跪着向前爬了过去,可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腿部麻木直接趴倒在地。而白曦也只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俯视着刘辉的眼神,冷漠的可怕。
“弟弟,弟弟,”刘辉的眼泪酝酿了很久,在看到白曦的时候唰的就掉了下来,“小妹死了,小妹她死了啊!”像是一对儿再普通不过的兄弟,“当年爷爷事的时候你没有回来,如今小妹也不在了,你竟也不愿回来看一看么?”
“弟弟,哥哥知道你还怨父母抛弃了咱们,可是若没有爷爷,若没有小妹,你我早就……”很多时候欲言又止,总比讲话说全了更加引人遐想,“哥哥知道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家不愿再回来,可那是咱们唯一的妹妹啊。”
就差没有直接点明眼前这人是个贪图荣华富贵,抛却自己家人人品劣质的小人了。
对于这些流言碎语白曦从来不在乎,他抬眼看着刘辉身后的棺柩:“你在司马懿身旁做了这么久的贴身近侍,他就没赏你点儿什么,让你攒点儿钱买个不错的棺椁?你既然疼你的妹妹,又为买了这么一副便宜棺柩。”
口气更像是普通的疑问:“且曦并不认识你,更没有什么妹妹,曦不知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小人,更不知你所图为何,若是再牵扯下去,便一同去见官吧。到时候到底谁是鬼,自然有所定论。”
站在院子内测墙上,贴着墙壁疼热闹的郭嘉捂着嘴压住了自己的笑声。许都的地方官可都是曹操的心腹,若是去见了官那就如兔子入了狼窝。要不怎么说白曦这人其实蔫儿坏呢,给人使绊子都是这种不需要动脑子的绊子,一副‘你不值得我浪费时间’的模样,要是私底下还不知能把人气成什么样子呢。
关于见官一事,司马懿和刘辉早有交代,刘辉应答如流:“芣苡,那是为了你卖身他人的亲妹啊!”看着白曦高高在上的模样,刘辉心中的怨恨更深,甚至都不需演绎就能将自己的愤怒展现出来。
“你这些年吃好的喝好的,可曾想过当年若不是爷爷,你根本就不会有今日!”说着,刘辉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有些泛黄的布锦,“当年你与主家签订的卖身契,爷爷已经替你赎回来了,”仍在白曦的面前,“即便你不堪主家繁重的工作逃走了,可主家仁慈未曾追究。”
白曦就这么看着,看着刘辉将他手中的牌一张一张的揭开:“爷爷年纪本身就大了,当年知道你从防火烧了主家甚至还袭击了小公子,卷走了主家的财产消失不见便大病一场。身子好了又想要为你赎罪……”
刘辉泣不成声,白曦却像是一个局外人:“所以,你就去司马家当了一条狗啊。”
这话很扎心,可刘辉注意到白曦流露出的话语对他很有利。趋利避害一向是刘辉擅长的,就如当年他能够在那些大汉的言行中,发现他们更想收录五岁以下的孩童,所以讲白曦推出去一般。如今他自然也不会错过,白曦没有否定这件事情。
他顺着白曦的话接了下来去:“你犯下的错,我们自然要替你赎罪啊!”将好哥哥的模样刻画的很好,“若是以往哥哥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可如今妹妹已去,就只剩你我……”
“打住吧,”白曦看着刘辉,“你若真的心疼,倒不如告诉曦——”
“你嘴里曦的妹妹,不是半年半刚刚与你主家的下人家成婚了么?你既然是哥哥,替他选了个好人家,她死了。”
“你不去找害死了她的人,却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面前跪了大半日。”
“所图为何?”
【作者有话说】
第三次挖坑的司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