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但是我也还没想好……”
“小豆芽是觉得现在两边跑很麻烦吗？是不是晚上睡觉会认床？”
“那倒不是，但齐齐整整的一家人总归是要住到一起的嘛。”
“嗯，也对。”
小豆芽似乎十分苦恼, 双手绞着衣摆嘟嘟囔囔：“可是这两种想法, 好像都不能实现诶……”
“怎么说？”欧阳喻不解。
“如果我们搬去豆干妈妈那里, 老欧爷爷一个人好孤单啊。反过来，如果豆干妈妈搬过来一起住，她要和长辈同进同出, 她肯定也会不开心。”
啥玩意？！
一只四岁的小崽儿思虑之深, 竟让她这个快三十的成年人望尘莫及。
欧阳喻托了托因过分惊乍而差点脱臼的下巴, 她刚才真是感叹早了, 小豆芽不仅神了, 还能随着深入交流变得更神。
她担心老欧变成留守的孤寡老人的同时, 还能敏感察觉到窦乾在和长辈相处中的不适感。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欧阳喻自认是个心细体贴的人, 但那点程度，跟小豆芽一比, 压根不够看的。
“那什么, 你不会是在电视上看到什么婆媳伦理剧，所以害怕豆干妈妈和老欧爷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会闹矛盾吧？”欧阳喻倒不是非要对闺女的思考历程刨根究底弄个明白，只不过如果是从影视作品获取的概念, 很容易被艺术加工所误导。
然而小豆芽另一“可靠”的信息来源非小伙伴黄齐莫属。
她引用了黄齐的话：“电视里有演，小齐也说过的呀。齐阿姨那么温柔贤惠的一个人, 好像每次去见黄叔叔的爸妈, 都没有一句好评的。”
“还有这种事？”欧阳喻咬了咬嘴唇,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齐能说出她才羡慕小豆芽的这种话来, 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她当然要为老欧正名：“小豆芽，这个你可以放心。老欧不是那种会苛责儿媳妇，倚老卖老的老顽固。不过你的顾虑也有道理，这俩人还生分着呢。即使双方都心怀善意，但住在一起还是有诸多不便。”
小豆芽非常有代入感地在烦忧：“就是说嘛，好难啊，我舍不得老欧爷爷，但是也不想豆干妈妈受委屈。”
欧阳喻听了不免好笑：“这三夹板不是应该我来当吗？你这小脑瓜子千万别装那么多事了，两边我会做好沟通的，绝不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小豆芽操着一份天大的心，勉为其难说了句：“好吧……”
谁让她家洋芋妈妈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每次板上钉钉的事，她都能一脚给那些钉子蹬歪了去。
好在最后，在到达幼儿园前，母女俩终于就此达成共识。小豆芽只管找她的小齐汇报好消息，出游计划可以先制定起来，至于未来一家三口的生活，还需仔细思量。
……
市儿科医院里，窦乾紧锣密鼓忙活了一上午，中间还被高院长叫进办公室谈话。
科室里的其他医生估摸着高院长和他们窦主任莫名不对盘，大概最近又有什么不称心的，要把人叫过去痛批一顿。
窦乾处于工作状态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大会代入个人情绪。
这也使得其他医生不能从她的表情判断她“创面”大小如何。
窦乾知道自己为人比较严肃，不是那么放得开，平时一般不去食堂和同事一起吃饭，要不打包回办公室，要不就是用泡面来对付。当然，这样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乐得自在。
然而今天在科室资深大夫老黄的张罗下，也就是当初给小豆芽接诊的那一位，窦乾加入了用餐队伍。
大家虽然仍有些许局促感，但都被对窦主任的一腔担忧所取代。
黄医生作为发起人而率先开腔：“窦主任，你瞧瞧你最近瘦的，你多吃点啊。”
窦乾抬眉觑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往两边一扫，握着筷子的手无奈地一松：“你们都这么盯着我看，最好我是还吃得下去。”
“咳咳，我们都是关心你嘛。”
“怎么了？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不，您就是太对了……
才让我们担心你这是应激后遗症，硬拗出来的安然无事。
小赵到底还是这些人中最了解他师父的，他一边啃茄子，一边对老黄道：“黄医生，你大可以直说，我看高院长今天应该没讲什么过分的话。”
窦乾闻言恍然过来：“原来你们是担心高院长给我穿小鞋？”
她的声音放低放轻，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食堂，隔墙有耳。
餐桌上的众人一齐点头，倒是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团结。
窦乾心中一暖，随着她和小喻的问题迎刃而解，周遭的一切似乎也在慢慢变好。
高平今天上午找她谈话，还真没有发落她的意思。
尤其她自己是带着抵触心理的，一听对方问起不久前她做主收治的肺炎脑瘫患儿，并为其申请绿色通道一事，窦乾潜意识里也当高院长要借此大做文章。
他因她的父亲而持有偏见，这是窦乾无力扭转的事情，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其实不然，高院长一团墨黑的眉毛，绞上又散开，做出一个疏朗的表情，嘴里轻轻哼着：“不必紧张，在额度之内的我不会追究什么。虽然我看过账了，距离年底关账还有一个多月，你的额度已经用完了。”
窦乾默然无言，她只是小小一个急诊科主任，遗憾自己没有权利再为患者多争取一些补助。
这一点，她在前院长那里受过不少敲打。前院长赞她什么都好，特别是医术，没有任何一个同业者能从专业角度质疑她。只是吧，医院毕竟不是做慈善的，盈利不是唯一标准，但丧失了盈利性，这间医院还剩下什么？
窦乾不想去认同，可她也能理解前院长身居其位的不易之处，每一笔支出必须要有名目，即使是社会公益性质的医疗援助，如果不能宣传出去，那就不存在意义。
也正是基于之前的经验，窦乾对高院长的态度不抱乐观。
孰料高院长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大大出人意表：“这个嘛，有需要你还是可以打申请，我会跟上面提的。不过他们卖不卖我面子，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替病患谢谢高院长。”窦乾心里揣着明白，凭借高院长在医疗体系中的泰斗地位，他金口一开，只要是百万之内的数，都能给批下来，本来就是有这么一块专门的资金盘子，区别只在于最后分给谁罢了。
只是她不懂，高院长何必要出送这份人情。
任何行业里，那些身居要位的人都有一套不趟浑水的自保理论。
高院长对此倒是不屑一顾：“我知道你心里不踏实，但我还真没别的想法。有需要帮助的人，我们义不容辞，这都是当初做医生的初心，我不想违背它。”
“您是有崇高信仰的。”
“哈哈，不用拍我马屁。你这里我会继续观察的，对你的评价我持保留意见。”
“只要看我的工作表现便是。”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直到窦乾将前情说完，餐桌上的其他医生还跟听故事汇一般沉浸其中。
碎嘴小徐代表发言：“这么说来，高院长看起来凶凶的，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心啊。”
“怎么，这就爱上了？他要是年轻三十岁，你打算嫁给他？”老黄调侃他。
小徐不忿道：“去去去！这不是光年轻就行的，还得有颜值。以老观小，高院长一看就是那种年轻的时候长得也磕碜……”
“高院长来了。”不知谁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吓得小徐汗毛倒竖，差点吱溜钻到桌子底下。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来没来，我们就是提醒你小点声。”
否则即使高院长本尊不在场，周围这么多人形录音机的，别给最后告状告到高院长耳朵里去。
虚惊一场的小徐呼哧呼哧大喘气，倒是再也不敢背后议论领导的长相了。
场面安静下来，几人开始各干各的饭，窦乾习惯性地打开欧阳喻的直播间。
这人大部分的直播和视频还是围绕老本行，以烹饪美食为主题，特别适合当电子榨菜。
窦乾来得稍晚，欧阳喻的辣子鸡丁已经出锅，红艳艳的满满一盆。
不像外面店里卖的，要在辣子里找鸡丁，欧阳喻用的鸡丁分量很足，而且不是容易老而柴的鸡胸脯肉，而是带着一点点皮的鸡腿肉，看起来焦香脆辣，引人垂涎。
窦乾再一看面前在食堂打的饭菜，清汤寡水，煮成烂糊糊状的白菜，就连肉菜也是没啥调味的碎肉蒸蛋。
电子榨菜再香，用来下这一顿饭，也稍显艰难了点。
窦乾索性放下筷子，在直播间里顶着豆瓣的账号留言：回家做给我吃。
这话放在窦乾身上很露骨，让她明明没吃到一口辣子鸡丁，也觉得喉间涌出一股火辣辣的滋味。
当然，这条留言像往常一样，很快被其他更豪放的表达所淹没。